八點半過後,那些沖著季霖來的女客總算散了,一整晚忙著消毒器具,偶爾還要克制恐懼,充當助手幫忙按住貓狗的倪可芬,累癱在沙發長椅上。
一罐冰涼的汽水忽然貼上她的臉頰,她睜大圓目,接下汽水,一邊別臉輕瞪一眼那個總是我行我素的男人。
「看來你做得很上手,往後我需要人手的時候,你就過來吧。」季霖在另一側的單人沙發椅坐下,一雙長腿交迭著,王子趴在桌底下打盹兒。
「什麼?夠了吧,我看你明明一個人就忙得過來,何必還要助手?」
她既不懂醫術,也沒有特別喜愛動物,充其量只是幫一些無關緊要的小忙,例如幫來看診的動物病歷建文件,器具消毒,諸如此類的小事。
「因為那些雜事,我一個人做不來。」彷佛會讀心術似的,季霖對她揚眉淡笑,意思就是需要她來幫忙打雜。
可惡,這個家伙真的很壞耶!倪可芬咕嚕嚕的仰頭喝著汽水,滿肚子憤怒的氣泡。
「走吧,當作是回禮,我請你吃晚餐。」將汽水罐往桌上一擱,季霖起身勾起薄外套,利落的穿上。
「都這麼晚了,要上哪里吃?」她瞄了一眼時鐘,都快九點了,餐廳也不給點餐了吧?
「你不曉得有間餐廳是二十四小時營業?」季霖高大身軀微微彎下腰,拍了拍王子的頭頂。
「有嗎?」倪可芬困惑的歪著頭,那副傻樣又勾出季霖的笑意。
「7-11.」
聞言,她翻了個白眼。 ,無酬忙了一整天,他居然要請她吃便利商店的晚餐,他人還真是好啊。
算了,便利商店也能小榨他一筆,有總比沒有好嘛。
倪可芬起身,眼角一晃,透過玻璃門,驀然瞧見對街一道眼熟的人影正逐漸走近,霎時,心中警報狂響,「完了,完了!完蛋了啦!」
睨著忽然在原地跳起踢踏舞的倪可芬,季霖臉上又浮現大大的謔笑,「你!又怎麼了?!」
這個女人的每個反應怎能這麼好笑?害他老是忍不住筆意說些惡劣的話,逗逗她。
「是我媽啦!她要過來了……慘了,慘了,來不及了啦!」
來這里當兼職助手的事,她當然沒蠢到跟老媽說,她只跟老媽說今天跟老朋友有約,要去瞎拼紆壓,萬一被老媽撞見她人在這里,嗚,到時老媽一定又會想盡辦法把她跟這個冷血獸醫送作堆。
倪可芬慌亂的東張西望。對了,她可以躲去二樓!
眼看著熟悉的身影距離診所越來越近,倪可芬三步並成兩步,一溜煙就往通往二樓的樓梯口鑽去。
「我、我、我先躲去二樓,你千萬不要讓我媽知道,我來你這里!」
季霖一副看好戲似的兩手叉腰,帶著嘲謔的笑容睨她,她沒時間跟這個沒同情心的家伙計較,轉身直奔二樓。
上了二樓,她才發現二樓烏漆嘛黑的……對了,他把臥房設在一樓,空著二樓做什麼?
這間三十多坪的兩樓透天厝,當年老媽就是看中它的寬敞,萬一租不出去,也能自己拿來當店面,做個小生意。
現在季霖拿來當獸醫院,比起大規模的獸醫院,以房子的空間上來說其實不算大,不過看他那副隨意經營的態度,應該是綽綽有余了。
倪可芬心神不寧的走在昏暗的二樓長廊上。先前老媽都有找專人定時過來打掃,所以看不見蜘蛛網或灰塵密布的景象。
隨手推開一間房,切開燈源,倪可芬的雙眼在下一瞬瞪圓。
那、那是什麼?
她看見長方形的桌子上擺著一只黑色箱子,冰冷的黑,教人打從心底升起寒意。
走到黑色箱子前,伸出指尖,模上金色的扣環,倪可芬咽下好大一口喘息聲,心跳越來越快。
喀。
她打開了。
推開沉重的盒子,冷冽的鋒芒閃上眼際,她閉了一下眼,心跳飛快,過了幾秒才又睜開眼。
箱子里,排列整齊的手術刀依然還在,不是錯覺,也不是她的幻想。
這是一個手術箱!
雖然她對醫科一竅不通,也分不清手術刀的差別,但她可不笨,眼前這些東西,怎麼看都知道不是拿來用在動物身上。
一堆奇怪的疑惑瞬間齊涌而上,她心慌意亂的閨上手術箱,扣上金環,那冰涼的金屬觸感教人心驚。
季霖是變態嗎?還是……什麼殺人魔?
可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啊!就算他真的是變態殺人魔好了,那天她暈厥過去,完全不省人事,他多的是機會動手。
她就算再單純,也不至于連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都分辨不出來。
季霖雖然個性冷淡,嘴巴很刻薄,但是她感覺不到他身上有一絲令人懼怕的氣息。
可是,眼前這些東西又該怎麼說?
倪可芬心好慌,著急得想轉身離開,卻撞進了一堵厚實的牆壁,惶然抬眼一看,那不是牆,而是季霖硬邦邦的胸膛。
他的身形高大瘦長,沒想到藏在衣服底下的胸膛,竟然如此結實……倪可芬微微走神,臉頰驀然一熱。
「誰準你踫我的東西?」
季霖冰冷的詢問口吻,使她驚醒回神。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結結巴巴的。等等,這不對吧?這房子是她老媽的,她也算是半個主人,她有什麼好內疚的?
看著季霖那張俊秀的臉龐,此刻布上一層陰暗的黑霧,那雙冷淡的眼,里頭藏著許多她看不透的情緒。
「你不是獸醫嗎?為什麼會有這些東西?」她往後退了一步,下意識想拉開跟他靠得過近的距離。
淡睞了一眼她膽怯的反應,季霖不必猜也知道她在想什麼,八成是把他看作什麼變態了。
季霖揚揚眉梢,雙手叉在腰間,像一只大型的貓科動物,神情慵懶地踱向她,將她一路逼進牆角。
倪可芬縮成一團,不停眨動雙眼,「喂、喂……你干嘛不說話?你一直靠過來想做什麼?季霖,季霖!」
懶懶的伸出一臂,往牆面一撐,季霖將她困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臉上噙著一絲壞意的笑。
她怕得瑟瑟發抖,開始語無倫次,「我……我什麼都沒看見,拜托你,不要殺我……嗚,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叫季霖,今年三十歲,其它的什麼都不清楚……」
下一秒,季霖忍不住低聲朗笑,「哈哈……」
倪可芬頭皮發麻。他笑什麼?難道這是準備大開殺戒之前的笑聲?電影里不都是這樣演的?
媽呀,她還不想死啊!
「你別亂來!我媽還在樓下,只要我大叫,你一定逃不掉!」
「倪媽媽只是拿她自己烤的餅干過來敦親睦鄰,早已經離開。」他故意嚇唬她,用著冷血無情的表情說。
「我才二十八歲,還有老媽要養,還想結婚生小孩,我還有大好的人生要過……嗚嗚嗚,季霖,拜托你放過我吧!」
「你真的不想死?」季霖一邊笑,一邊問。
「真的!」
「我要你做什麼都願意?」
「我願意!」嗚,留得小命一條,不怕歹人殘害。
「夠了,想活命的話,那就閉上你的嘴。」季霖伸出手,往她額心敲了一記。
倪可芬趕緊撝住嘴巴,淚眼汪汪的瞅著他。
「你當我是變態嗎?」季霖仰起下巴,笑睨著她。
她哪敢點頭啊,只能眨眨眼楮,瑟瑟發抖的往後一縮。
他嘲謔的笑了笑,「本來不想說太多的,不過既然你都看見了……」
「我什麼都沒看見!真的!」饒了她吧。
「有完沒完?倪可芬,停止你那可笑的幻想。」雖然一臉笑意,但他的語氣依然是冷冷淡淡的,「我不是你想的那種變態,也不是什麼殺人魔。」
牆角里的抖抖羊,沒吭聲,只是瞠著一雙圓眸,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那……那些東西怎麼說?」她瞄了一眼裝滿手術刀的黑色箱子。
修長的指尖揉了揉太陽穴,季霖冷睨著她,「我是醫生。」
倪可芬啊了一聲,依然不敢掉以輕心,眼神仍是帶著懼意。
沉默片刻,季霖又說︰「我是無國界醫療組織的醫生。」
無國界……她當然知道那是什麼,那是一個國際組織,幫助世界上一些貧窮或內戰的國家,提供醫療救援。
「真的?」倪可芬詫異的收起眼淚。
季霖掩去眼底的陰暗,淡淡點頭。
「騙你有什麼好處嗎?」但也沒壞處。
「原來如此!你干嘛不早說?害我怕得要死。」胡亂抹掉臉上的淚,倪可芬覺得好窘。剛才她又哭又叫的糗樣,日後一定又會被他拿來取笑。
「小姐,是你自己想象力太豐富。」季霖涼涼瞟上一眼,轉身走出房間。
倪可芬關掉燈源,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後,「既然你是醫生,為什麼要開獸醫院?你去過哪些國家?喂,你別走這麼快,回答我一下吧。」
一聲不吭的走下樓,推開玻璃門,王子隨後跟出,季霖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里,面無表情的走向一條街外的便利商店。
季霖走進了便利商店,買了份微波食品,坐在落地窗前靜靜吃著,凝望著窗外夜色的目光,像死寂的湖水,黑沉沉的,絲毫波瀾也無。
尾隨跟來的倪可芬,也端了份剛微波好的意大利面,坐到他身旁,不解的斜瞅他。
「欸,我說錯了什麼?你為什麼看起來很不開心的樣子?」看著他流暢的進食姿態,彷佛吃東西只是維持生命繼續運作,沒有任何意義,她的心口不由得一擰。
她總覺得在他冷淡的表情背後,似乎藏了很多不願讓人窺知的秘密。
這樣說起來,她對他的背景真的是一無所知。
既然是無國界醫療組織的醫生,那他為什麼會待在台灣?還有,無國界醫療組織應該沒有獸醫吧?醫人和醫治動物,應該是完全不一樣的方向吧?他怎麼有辦法又醫人,又醫動物?
「沒有。」季霖忽然別過臉,瞄她一眼,「我只是在想,怎麼會有人可以蠢到這種地步?」
听出他是在恥笑剛才她激烈的反應,她臉頰燒紅,支支吾吾的說︰「我哪里蠢啊?一般人都會這樣想。」
「有哪個變態會這麼好心,收留失戀發酒瘋的女人?」
「我哪有發酒瘋!」她梗了一口氣,差點被塞了滿嘴的面條噎死。
「至少在我看來就是。」把臉轉正,季霖繼續面無表情吃他的咖哩飯,原先沉重的胸口,卻在身旁女人一邊哼氣,一邊惱瞪之下,慢慢輕松起來。
「討人厭的家伙!」
他听見她低聲咕噥,然後悶悶的埋頭卷面。
季霖的嘴角忍不住撩高,望著夜色的目光,蒙上一層淡淡的霧。
是啊,他真的是一個討人厭的家伙……很多時候,連他自己都不怎麼喜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