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敏一覺睡醒的時候,已是月上中天。
她一醒,躺在她身邊的龍辰昱也跟著醒了,立刻吩咐侍衛去拿吃的來,一邊給妻子穿妥衣物,扶她下床。
熱呼呼、香噴噴的雞湯送了上來,色香味俱全,看著就有食欲。
徐玉敏夾了一塊肉送進口,卻是立刻吐了出來。
「怎麼了?」龍辰昱挑眉,眼楮掃過那碗雞湯。
徐玉敏狐疑地端過湯碗仔細嗅了嗅,眉頭越皺越緊,臉色也一點點變寒,唇抿得死緊。
就連龍辰昱都明顯感覺到了她的怒意與殺意,心里有了不好預感。
「這湯有問題。」
龍辰昱臉色一冷,「去查。」
侍衛疾奔而出。
徐玉敏倒了杯熱水仔細漱了口,仍盯著那碗湯愁眉不展。
「敏兒……」
徐玉敏抬頭看他,很認真、很認真地道︰「龍辰昱,我不想讓肚子里的寶寶出事。」這是與她骨血相連的寶貝,她不希望他受到任何傷害。
龍辰昱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他更不想孩子出事。
「所以,我不想繼續跟你一起上京了,你這一路只怕會很不太平。」她不說不表示她不知道他的情況,那些權謀爭斗她真心不喜。
這他也知道,可是……
「敏兒,你如今身懷有孕,為夫怎麼放心你獨自上路?」
「我沒有問題的,稍稍變裝一番便好,正好我也有事要尋師父,有她老人家在我身邊,我會更安全。」
龍辰昱在她身邊蹲下,模著她的肚子,鄭重地道︰「你照顧好自己和他,等我在京城的事結束了就去接你。」
「好。」
「你不會就此不見吧?」
「不會。」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擊掌為誓。」
「好。」
兩人的右掌相擊,一大一小,一黑一白。
最後,黑色的大手握住了白色的小手。
「我留兩個人……」
「不用,那樣反而惹眼。」
「你確定不用?」龍辰昱還是不太放心。
徐玉敏笑了,「確定。」
龍辰昱眼神一亮,有些激動地抓緊她的手,「你笑了。」
「我當然會笑啊。」
「可是,你一直不肯對我笑。」
「大概是沒什麼值得開心的事吧。」
龍辰昱覺得心口被人打了一記,現在要跟他分開了,她就笑得這麼燦爛,這實在是打擊他身為男人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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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江南那座竹林道觀的時候,徐玉敏已經有了四個月的身孕,只是尚未顯懷,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是看不出來的。
此時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四月的江南很迷人。
徐玉敏順著青石小路走到觀後的靜室,她的師父如果在道觀里的話,這個時間總是在這里打坐的。
推開房門的時候,陽光照進靜室,落在蒲團上那個中年美道姑的身上。
「師父,我回來了。」
「敏兒回來了。」
忘塵道姑緩緩睜開眼楮,一雙杏眸漾著慈祥看著自己的徒弟。
「敏兒已為人母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徐玉敏一點也不奇怪師父為什麼能一眼看穿,從小到大她就知道師父是很厲害的人。
「師父是不是到梁州去了?」
忘塵道姑微微一笑,道︰「去了,你有去找為師?」
徐玉敏面上微紅,垂了頭有些心虛地道︰「徒兒本是要到梁州尋師父的,只是中途被龍辰昱抓到了,所以便隨他轉往青州了。」
忘塵道姑點點頭,又道︰「過來,到師父這里來。」
徐玉敏乖乖地走上前,在她身邊盤膝坐下。
忘塵道姑伸手議徐玉敏的頭,和藹地道︰「平王的事一時半刻也處理不完,你且安心地在觀中安胎吧。」
徐玉敏攛了一下長長的睫毛,帶了幾許困惑地道︰「師父,你當初為什麼一定要我回京城呢?我們明明可以不用理會那封家書的。」
忘塵道姑輕輕地嘆了口氣,「傻丫頭,那總是你的父母親人。」
徐玉敏將頭靠在師父肩頭,有些哀傷地道︰「可是,他們比陌生人強不了多少,甚至比陌生人還要不如,我是被他們叫回去替嫁免禍的。」
「傻丫頭,你既傷心不願,當初為什麼不一走了之?」
「他們畢竟生了我……」徐玉敏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微微的哀傷。
「這便當成是你還了他們的生恩吧。」
「嗯。」
「為師若非不想見那龍氏之人,當初原該陪你一道上京的,你這孩子有時候就是太容易心軟。」
「師父為什麼不願見龍氏之人?」徐玉敏有點好奇。
忘塵道姑的臉上浮現出懷念神色,在徐玉敏以為她什麼都不會說的時候,緩緩開口道︰「因為為師的家園便是毀在他們龍氏一族的手中。」
「師父……」
忘塵道姑輕輕地笑了笑,看著殿外的陽光,慢慢地道︰「為師是前朝的公主,當年戰亂不幸流落江湖,幸得你師祖收歸門下,這才免了流離之苦。雖時過境遷,但到底對那龍家人有些芥蒂。」
徐玉敏震驚了,師父竟是前朝的公主!
掐指算算,師父今年五十三高齡,年數倒也對得上。
「為師出家修道已數十年,到底還是難拋世俗之心。」忘塵道姑有些自嘲地說。
「師父別這麼說。」
「為師無事,有些話說出來心里也就放下了。故國早已隨風而逝,為師不過是空留想念罷了。」
「這樣也未嘗不好,皇家好復雜。」她討厭身處那個充滿險惡謀算的地方,更不想自己的孩子將來也會變成那群人的其中一個。
「害怕了?」
「也不是,就是不喜歡。」
「唉,皇家本就是個大泥淖,實在不適合你這樣的丫頭生存。」
「徒兒也是這樣認為。」徐玉敏說著不由得嘆了口氣,「可那個人徒兒卻甩不開。」
離開了龍辰昱的身邊,她總忍不住會去想他,會控制不住地為他擔心,著實糾結。
「一切隨緣吧,若是無緣,自有這逍遙江湖可容你安身。」
「嗯。」徐玉敏垂眸,應得心不在焉。
「敏兒。」
「師父有何指教?」
忘塵道姑猶豫片刻,終究還是選擇說了出來,「如果有一天,平王站到了皇權的最高處,你會怎麼辦?」
徐玉敏身子一僵,半晌無語。
若真有那樣的一天……他的身邊更不會只有她一個人,他與她終將漸行漸遠。若如此,莫如當初不相遇。
「為師覺得你當一國之母也無妨,畢竟是我這前朝公主一手教出來的。在宮里看誰不順眼,你直接上去拍死她,爭風吃醋什麼的,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實在不行,你再回江湖。」
徐玉敏都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家師父才好了,她被她說得頭上頻頻冒冷汗了。
「敏兒可喜歡平王?」
徐玉敏瞪著師父道︰「他真的可能會當皇帝?」
忘塵道姑不怎麼在意地道︰「依為師看他勝算不小。」
徐玉敏攥了攥拳頭,毅然決然地道︰「師父,不如我還是逃婚吧。」
忘塵道姑搖搖頭,「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我隱姓埋名不行嗎?」
「你可以過得恣意,何必如此委屈?」
「什麼意思?」
「你可以試著獨霸六宮。」
徐玉敏無奈地瞪著師父,「師父,您都多大歲數了,還這麼為老不尊,獨霸後宮有逍遙江湖來得灑月兌嗎?」
「師父養了你這麼久,你就不能滿足一下師父的願望嗎?」
「我可以當個賢後,選一幫奸妃入宮讓她們幫您毀了龍氏皇朝的根基,這個怎麼樣?」
忘塵道姑仔細看了看徒弟,由衷地道︰「果真是最毒婦人心!」她唐氏皇族的列祖列宗在天之靈都會為她收了敏兒這樣的徒弟而感到欣慰的,兵不血刃啊。
「是您教導有方。」
「客氣。」
**********
夜涼如水,銀月照天階。
徐玉敏卻無心睡眠。
她獨自到了大殿,看著神龜上的三清道祖的神像默默無語。
今天她得知的事情有點多,現在腦子還有些沒能反應過來。
白天師父問她,如果龍辰昱成為九五之尊,她要怎麼辦時,其實,她是惶恐不安、不知所措的。
怎麼辦?
她不知道,伸手撫上微微凸起的小骯,她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峰。
忘塵道姑無聲無息地走進了大殿,來到了徒弟的身後,輕輕地嘆了口氣,「敏兒,事情若想不通便別想它了。」
徐玉敏沒有回頭,只是垂首低低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嗎?」
「這世上總有能讓人走的路,若是無路,便自己走出一條來。」
徐玉敏轉身撲入師父的懷中,眼淚流了下來。
忘塵道姑撫模著她的長發,柔聲道︰「敏兒可是愛上平王了?」
徐玉敏沉默了片刻,不確定地道︰「我不知道。」
「佛家有句話是,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徐玉敏的心深深糾結,就像被七八只手緊緊抓住的感覺,她真的愛上龍辰昱了嗎?他其實只是她的丈夫罷了,可是,她害怕,害怕他不再屬于她,而她也無法再安心地留在他的身邊……這便是愛嗎?
「師父,如果他真的成為九五之尊,敏兒想離開他。」她不想待在他的身邊看著兩人之間的情意一點點消耗殆盡,終至陌路,甚至成為怨偶。
「敏兒喜歡就好,師父的玩笑之語無須放在心上。」
「嗯。」
「夜深天涼,你有孕在身,早些回去歇著吧。」
師父,我睡不著。」
「那為師給你講些故事吧。」
「好啊。」
師徒兩個便在這大澱之中的兩個蒲團上盤膝坐了。
寂靜的夜色中,忘塵道姑溫柔慈祥的聲音低低地回蕩,講著她親歷的一些江湖趣事。
直到肩頭感受到一陣重量,看著徒弟熟睡的臉龐,她溫柔地笑了。
她輕輕地抱起徐玉敏回到她的房間,替她掩好了被子,在門外稍站了一會兒,便轉身離開,飛身離了道觀,如一抹輕煙融入濃濃夜色中。
翌日,徐玉敏醒來卻沒看到師父。
一個人在道觀中轉了一圈,最後無奈地領悟,師父她老人家又出外游玩去了。微微眯了鳳目看向道觀外的竹林,想著,其實像師父這樣逍遙地生活也是極好的。
腦中忽然閃過龍辰昱清秀俊逸的臉龐,徐玉敏的心微微酸澀揪疼,他們曾經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可惜,日後只怕終歸成為陌路人。
她與他從來便不是一條路上的同伴!
這麼想著,她的眼淚不知不覺間淌了滿臉。四月微暖的風竟讓她感到了寒意。
「龍辰昱,我會忘了你的。」
她這聲輕輕的呢喃最終在風中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