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陌生的環境,楊瑤依舊從容,甚至自在優閑的過日子。
赤色組總部是一座大得宛如迷宮的府邸,早年這里住了許多人,除了藍翼之外,僕役、成員,以及當時隸屬赤色組分堂的第二代八大堂主都居住在此,林林總總加起將近五十人。
近一、兩年,第二代堂主陸續接任職位,分別駐留在管轄區域,總部才開始有了清靜的空間與日子。
直到此時,第二代八大堂主之中,盡避僅剩下一、兩位尚未接任新職位,仍然居住在此,赤色組總部內所有堂主當年的居所仍然被保留得完好如初。
「你真的是楊倉的女兒嗎?」站在楊瑤的身後,虹艷對她有著防備的敵意。
「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我第五次了,怎麼?還是不願意相信?」楊瑤神色悠哉,懶懶的回應。
接近午後,燥熱的天氣讓人心神不寧,她趴在床邊,昏昏欲睡。
「你接近藍翼,是為了對他進行報復嗎?」虹艷,十九歲,本質上沒有黑色世界該有的城府,不過神情與雙眼太過深沉。
「報復藍翼?為什麼?」看著這個听說即將要接任堂主之位的小女人,楊瑤很難說出對她究竟是喜歡還是討厭。
這個女人曾經在她扮演瘋狂的時候,對她投以關心,也是第一個願意對她伸出援手,想要幫助她的人。
雖然稱不上是救命恩人,但是想到她一個小小的女人將成為堂主,楊瑤不禁有些同情她。
「因為藍翼奪走你父親的生命。」因為父母叛變赤色組,即將接下堂主之位的虹艷,仍然待在總部內。
現在她除了休養,調整自己的心態外,同時還得負責跟隨、保護這個女人……楊瑤,這個直到藍翼提醒,她才驚覺的想起來的女人。
「喔!我懂了,原來這幾天你一直對我充滿敵意,是因為你認為我想替他報仇,所以才接近藍翼?」楊瑤像是听見有趣的事,忍不住笑出聲。
「不是嗎?」
瞧她,可逗趣的呢!
「是你的老大抓我來的,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可是藍翼從來沒有特別注意哪一個女人,為什麼唯獨針對你?」眾多女人希望得到青睞,藍翼偏偏看上與他有仇的楊瑤,這教虹艷如何不質疑?
「我也很困擾,那家伙為什麼獨獨針對我?」楊瑤無辜的眨眨眼,將所有責任推給藍翼。
「你不會想要傷害藍翼吧?」虹艷小心翼翼的問。
「就算我想要殺他,你覺得這麼問我,我會大方的承認嗎?」這個單純的小女人啊!到底要如何接管堂主的職務?楊瑤忍不住有些期待的暗付,她未來的日子會有多少災難?
「你……」虹艷因為她挑釁的言語而皺起眉頭。
她一點都搞不懂楊瑤在想什麼,明明她的年紀與自己差不多,但是她總覺得自己和楊瑤的思維、想法差好多。
「怎麼?你喜歡藍翼,伯心愛的男人受到傷害?」
「我是喜歡藍翼,因為他很照顧我。從小到大只有這間府邸內的人疼我,藍翼不是我心愛的男人,我十分尊敬他,他就像我的哥哥,還有……我的父母背叛了赤色組,但是藍翼完全相信我,對我沒有任何懷疑。」虹艷急急解釋。
老天,別和她說這些惡心的感人故事,她根本沒興趣了解,不過是想調侃、捉弄她而已,有必要這麼認真嗎?
「是嗎?那很好啊!至少你活下來了,沒有受到牽連。」
「所以,如果你對藍翼另有所圖,我希望你可以離開這里。」總部從來不曾讓外人居住,更遑論是個對赤色組有敵意的女人,而這女人與藍翼同住,這種情況太匪夷所思了,虹艷隱約有不好的預感。
「那也得看他願不願意讓我走。」再說,他已經挑惹上她了。想要她走?哪這麼容易!
「藍翼已經夠可憐了,我不希望他再受到任何傷害。不只是我,我想所有的堂主和成員都是這麼想的。」沒將楊瑤說的話听進耳里,虹艷自言自語。
「可憐?」他哪里可憐了?楊瑤有興趣的轉頭,看著虹艷。
「藍翼的父母全死了。」
「喔!」那又如何?她的父母也沒有好到哪里,這世上,失去父母的人多到數不清,這樣叫做可憐?
「藍翼親眼目睹自己的父親被炸死。」
「什麼?」楊瑤怔住了。被炸死?在黑色世界,老大被槍殺、被暗殺、被炸死、死于意外,這些都是家常便飯吧!
「他親眼看到自己的父親被炸得血肉模糊,當情況控制住時,他們連想將前代老大的尸體拼湊在一塊的機會都沒有。」
楊瑤靜靜的望著虹艷,想到的是藍翼那張邪佞無情的悠然面容。
「前代夫人一看到前代老大被炸死,丟下當時只有十六歲的藍翼,不顧車子持續發出爆炸聲,沖了進去,陪著前代老大一塊死。」虹艷輕聲的說。
當時她的年紀很小,不過那個畫面仍然記得很清楚。
哀戚的哭泣聲是前代夫人最後留下來的聲音,下一秒她的身子便被炸碎,當著眾人的面前,當著藍翼的面前。
「父親死在眼前,母親也丟下他,跟隨父親離去,藍翼連傷心的時間都沒有,被迫接下赤色組,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處理。」虹艷看著楊瑤,「你知道是誰殺了藍翼的父親嗎?是前代老大的哥哥,他想要奪取赤色組,所以派人在車內放炸藥,那天剛好要出門去慶祝前代夫人又懷孕,藍翼很期待能擁有兄弟姊妹,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慘劇。」
楊瑤瞪大眼,僵硬的抬起頭,腦中閃過某些深埋的回憶,他與她的雙眼和世界彷佛硬生生的重迭在一塊。
她的母親跳樓,她的父親救不了她,拋下她一人,孤獨的為了幫親人復仇而生存……
「如果你傷害了藍翼,赤色組所有的堂主都不會放過你。」虹艷發現自己說太多了,眼眶泛紅,神情倔強,伸手抹去淚水。
「不會放過我?呵……那很好啊!雖然他失去親人,但是擁有真心替他著想的家人,還有你們這群真心愛他的人,不是嗎?」楊瑤低聲呢喃,微瞇起眼,不讓任何人發現她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心頭微微的酸澀,她面無表情的垂下眼,將所有的情緒、想法和感受隱藏在心底,不透露出一絲一毫。
「虹艷,你的話太多了。」沉冷的聲音自房門口響起,藍翼走了進來,酷寒的雙眸無情的瞅著虹艷。
回過神來,楊瑤抬起頭,看著總是從容不迫的藍翼,他面帶微笑,但是笑意不達眼底,明確顯示此刻的心情。
「對不起。」虹艷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下頭,連看他的勇氣都沒有。
畢竟相處這麼多年,她不是不清楚他的個性和禁忌,平時,他是個對她疼愛有加的兄長,但是真把他惹火了,後果可想而知。
「出去,今天我不想再見到你。」藍翼發現她雙眼泛紅,冷淡的轉頭,不再看她。
虹艷咬著唇,默默的離開房間。
楊瑤看著房門被關上,視線久久無法轉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怎麼?被她說的故事感動了?」他難得見到她這麼安靜,而她看著他的眼神隱含著同情。
同情?可笑,他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東西。
「故事?」楊瑤的眼匠浮現迷惑。
「當然,身處黑色世界,死亡這種事本來就很稀松平常,我的父母死亡,也許赤色組成員們的親人也有各種遭遇,如果真的在意這種事,不如早早將赤色組收了。」藍翼的語調十分輕松,表情沒有半絲在乎和情緒。
「所以對你來說,這只是黑色世界的一個微小的故事,沒什麼大不了?」楊瑤說得很認真,聲音十分輕柔。
「當然,我父親早就知道自己不會有好下場。你想想,他創立赤色組,曾經害死過多少人?有多少人因為他的關系而成為孤兒?被炸死?會發生這種事,並不需要感到意外。」
「嗯……但是現在成為孤兒的人是你,藍翼,姑且不談赤色組害死多少人、傷害了多少家庭,我只問你,以單純的家人身份而言,你痛嗎?當你沒有父親、沒有母親,當你失去另一個弟弟或妹妹,你心痛嗎?你哀傷嗎?你絕望嗎?你那時的年紀很小,不是嗎?」楊瑤輕緩卻犀利的質問,只是針對故作堅強的藍翼,只是看不慣他那彷佛不將周遭一切看在眼底的淡漠神色,還有她感同身受。
失去一個親人,也許令人傷心,但是同時失去所有的親人,父親、母親、兄弟姊妹,當時他的年紀很小,他是如何走過來的?又或者他根本沒有走過來,只是讓受傷的心繼續沉浮在他故作堅強的表面下,就像她一樣?
曾經有過的傷痛記憶,無論多麼堅強,無論外表如何威風,不曾試著縫補傷痕,將會持續跟隨,一輩子無法抹除。
就像被說中心事,又像被戳到傷心處,藍翼的臉色變得僵硬又復雜。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些話,也沒有人和他說身為赤色組的人,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他總是得在眾人的面前表現出沉穩,就算摯愛的家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他也得告訴自己,這就是黑色世界的宿命。
即便哀傷和絕望,他還是不斷的警惕自己,他沒有資格傷心、難過,甚至落淚,因為他們也害了很多人,所以他必須沒血沒淚、無心無情,得在失去一切的瞬間堅強的站起來,統治赤色組,讓赤色組回歸正軌。
「痛,是一定會有的。沒錯,你是藍翼,應該表現堅強;沒錯,赤色組不是什麼好東西;沒錯,赤色組的人全都該死,因為你們是黑社會,你是社會的毒瘤,也許別人認定你們根本是敗類,不值得同情,但是有白就有黑,黑暗和光明本來就是相輔相成的,沒有你們這些人,如何會有那些自以為是的正派群?每個人的生存守則都不同,就算是個敗類、壞人,也有哀傷哭泣的權利,也會心痛,何必要隱瞞自己的情緒呢?」
藍翼的表情詭異,令人看了毛骨悚然,冷狠的瞪著她,彷佛受到沖擊,頭一次面對一個女人,震撼到說不出話。
她的話……刻進了他的心底。
心暖暖燙燙的,他正被安慰,他竟然也想要得到別人的安慰,得到一個女人的安慰?
沒有人告訴他脆弱是必定的,沒有人安慰他心痛是應該的,就連與他最親近的那些堂主和家人,他們只覺得他藍翼好堅強、好勇敢,能在短短的時間內穩定混亂的赤色組,從來沒有人告訴他,痛上一回是他也能做的事。
只有楊瑤,這個想要他的命,在他的面前宣告要奪取他一切的女人,她做了,而且做得徹底,她讓他的心激烈的跳動,她抓到他曾經需要的安撫與感受。
「你在安慰我嗎?你想,我需要你的安慰嗎?你覺得我的脆弱需要你來開導嗎?」就算情緒激昂,她的話在他的心湖掀起駭人的漣漪,他依然冷冷的問。
「我為什麼要安慰你?」楊瑤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她怎麼會有一點心軟?怎麼會替眼前這個殘忍的臭家伙感到一絲心疼?
只是當她看著他時,心底隱隱的將過往的哀傷和情緒與他相融了,她覺得看著他,就像在面對自己。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潘多拉的盒子,她從來不願意打開,因為里頭的秘密是她無法輕松面對的,是她無法輕易忘懷的,更別說能一笑置之的告訴自己,她已經堅強、已經勇敢。
今天之所以變得如此感性,全是一時的情緒和厭傷所引起的,她想到他,也想到自己,他們同樣背負著沉重的責任與絕望。
「我想也是,你怎麼可能會安慰我?」藍翼緩緩的走到楊瑤的面前,眼底流露出殘忍的光芒。「其實我已經讓害死我父母的那個人得到該有的懲處了。」
「你是說你父親的哥哥,你的大伯?」
原來他有復仇啊!楊瑤的心情變得舒坦。
畢竟失去了摯愛的親人,對方當然應該得到報應,就像她對那個害死她母親的男人,就像她對那個害死她母親、傷害她父親,又強行帶走她的女人……
「是啊!他這麼傷害我的親人,我怎麼能因為血緣而平白無故的放過他呢?想知道他最後有什麼樣的下場嗎?」藍翼的眼中閃動嗜血、駭人的光芒。
瞧著他詭譎的模樣,她直覺的想要搖頭。
他露出殘忍的笑容,搶先開口,「我把他綁在椅子上,讓他親眼目睹自己的妻子被活活的燒死,接著是他十六歲的兒于和十三歲的女兒,一個接一個的殺死,折磨他,連他那個才一歲大的兒子也沒有放過,我讓他清楚的听到那些人的痛哭嘶喊,直到他們被燒得血肉模糊,變成焦尸後,再讓他和我的父親一樣,被炸死在車內。」
楊瑤神色驚慌,瞪大眼,身子忍不住顫抖,心跳加快,再也無法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