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半,範錯為抵達派對場地。
換上較自在的便裝之後,他揉了揉太陽穴。
不放心讓蒂琺與瑪麗喬周旋過久,他原本空出派對舉行前三天要幫她,可是,交接工作比預想中繁瑣,終結文書作業,引見繼任者,硬生生拖掉這些時間。
進入場地時,他終于明白,蒂琺為什麼深信只要他看到一切,就會體諒她與瑪麗聯手了。
因為它看起來不錯——實際上,是非常不錯。
他以嚴苛的目光打量周遭一切。為了保留驚喜,蒂琺連一張照片也沒拍給他看過。場地里,只用黑、白、銀三個色系做變化,黑色的硬件如桌椅餐台,白色的配飾如遮光簾、桌巾,餐具器皿一概是銀色,看起來簡約又大氣,充滿時尚感。
點綴其中,成為視線焦點的,是艷紅玫瑰,一大把一大把的放在透明玻璃缽中。
場地前方有個小圓台,大約是一個階梯高度,不至于高到像舉辦演唱會的舞台,也不會低得有損站在上面的人的存在感,一組閃亮亮的樂器安在其上。
一個服務生走向他,伸出手,「範先生,我來為你掛外套。」
「我太太呢?」他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看了下。有一通家里的來電?
他特意看了下時間,那約在一個鐘頭之前打來,蒂琺那時干嘛跑回家?
「範太太還沒下來。」
「她到的時候,讓我知道。」
「派對快開始了,範先生要不要先到門口迎接客人?」
「好。」他走過去,邊打手機給蒂琺,卻沒人接听。
都這種時候了,她一定不會還在家里,他沒費事撥回去,反正她隨時會出現,隨時!他了解她的責任心,她絕對不允許自己讓他失望。
調低鈴聲音量,他收起手機,迎向第一組到場的貴賓。
十五分鐘後,蒂琺還是沒出現。
受邀而來的訪客在此時達到最大量,他分不開身,盡避只是寒暄兩句,點頭握手,可當僅有他一個人在招呼時,沒有臨時走開的機會。
他一定要搞清楚蒂琺在哪里,在做什麼,不交代一聲就失蹤不是她的作風。
找來音樂公司的人代他招呼後,他上樓到蒂琺訂的房間,按門鈴,沒人開門,他改叫房務部的人送來門卡。等待期間,他不斷查看手機。
進房後,沒見一人。
他再撥她的手機,一串熟悉的鈴聲響起,就在附近,他走過去,發現她的手機落在床上。
「你們今天有人見過我太太嗎?」範錯為扭頭問。
「範太太之前一直待在派對場地,直到三點半才回房。」
範錯為想起那通來自家里的電話,想來這期間,她曾回家一趟。
一個可怕的猜測浮現在腦海,難道她出了意外?
這件事,只有一個人最清楚,他按下瑪麗喬的手機。
通了,但沒有人接。
該死的!他幾乎可以確定,這事與她月兌不了關系,他必須回家一趟。
正這樣想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從家里打來的,他飛快接起。「蒂琺?」
「阿為。」話筒那邊,傳來只有她會喊的小名。
听到她的聲音,他安心了些。
「對不起,我會晚點到,我這邊出了點問題。對不起!」她急得快哭了,卻竭力止住淚意。
他一顆心揪了起來。「什麼問題?」
「到了再說,電話里說不清楚。」
「你還好嗎?」
「我沒什麼事。」蒂琺問,「派對開始了吧?客人都到了嗎?」
「到了。」他想了想,又說,「我現在在飯店房間里,要我回去接你嗎?」
「不用,我叫出租車,現在可以出門了。」她殷殷叮嚀,「阿為,你是今晚的主角,快下去招呼客人,我馬上就到。」
當範錯為折回派對場地門口時,不禁驚訝。
站在那里的,竟是——「大媽?」
範家一干長輩盛裝打扮,手持邀請函,正在等候入場。
他明明告訴過蒂琺,不邀家人前來,他們為何在這里?
蒂琺趕到會場時,已經七點半了。
場地大門緊閉,透過門下的縫隙,听得到人聲笑語。
她松了一口氣,听起來派對如期舉行,氣氛也很不錯,但再轉向一旁的觀景窗,玻璃映出她的模樣,令她嚇了一跳。
好丑,真的好丑。
幾個小時前,才對自己大為驚艷的蒂琺,愣看著那個披頭散發的倒影。
跑來跑去之間,妝已變得花花的,原本完美的波浪鬈也散開了,有的直、有的卷的垂在頸邊,身上那襲本該性感的玄黑小禮服在奔波之中染了灰塵,不再是恰到好處的掛在身上,**的肌膚看起來狼狽而廉價。
再低下頭,那雙瓖著水鑽蝴蝶結的高跟鞋已經灰頭土臉,其中一邊的鞋跟斷了,那邊的腳踝腫了一個包,水泡、擦傷好多處。
「小姐,有什麼是我可以幫你的嗎?」一位經過的服務生上前問道。
她失神的轉過來面對她。她不能這樣沖進派對,會嚇壞一屋子言笑晏晏的賓客。
「幫我叫範錯為出來好嗎?」她打起精神來說,「我是他妻子。」
「好,請稍候。」
她知道自己的樣子很糟,讓他看了,他會心疼,但他一定沒料到她會缺席,而忘了帶手機也讓他們聯絡不易,所以她一定要先見他一面,讓他知道自己平安無事。
服務生微微躬身,離去。
五分鐘後,緊閉的大門再度打開,範錯為走了出來。
蒂琺連忙上前,卻忽略了兩腳高度不一,差點撲倒。
他及時握住她的肩膀,「小心。」
她注意到,他不是把她拉進懷里,而是將她往後格開。她該對這個動作起疑心嗎?「阿為?」
「你還好嗎?」範錯為收回手,站在安全距離之外,冷靜的問。
察覺到他的冷漠,一時之間,她不知該怎麼回答。
「除了你看到的這些之外,」她比劃了下自己身上,謹慎又不安的說,「我沒其他嚴重的問題,人是平安的。」
他再以視線梭巡她一圈,眼神落在蓬亂的發,殘落的妝,凌亂的服飾,最後回到她眼中。
蒂琺注意到,他的眸心毫無熱度。怎麼了嗎?
他叫來服務生,「陪我太太回樓上房間,找個醫生幫她檢查一下。」
蒂琺不禁心頭發冷,「我沒事,不用檢查。」
他怎麼了?眼神為什麼這麼冷淡?時空像拉回以前,在夜店時,他注視著別人的模樣。
是的,別人。他從來不曾以這種眼神看過她,好像他們互不相干。
在趕來的路上,她設想過很多種可能,她以為自己會得到一個擁抱,或者一頓數落,或者如機關槍似的追問,她怕他丟下滿屋賓客,只為照料她,甚至還想好了要怎麼勸他別那樣做,可就是沒想過眼前這一種——
漠不關心。
「至少包扎一下。」範錯為轉對服務生說,「扶她上去,別讓她再摔倒了。」
蒂琺傻住,「你……」任性的話就這樣溜出來,「不陪我嗎?」
「還有一屋子客人。」他面無表情,「我走不開。」
他明明不是好客的人。「……噢。」
「別待在這里。」他轉過身去,「不好看。」
蒂琺一愣。
她以為自己听錯了,但那三個字鏗鏘有力,依舊在廊間回蕩,不可能錯認。
她不好看?她知道自己不好看,可這三個字由他說出來,好殘忍的感覺。
心頭倏地一空,她不知道他怎麼了,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想。
「我……先上樓。」
「那最好了。」範錯為點了個頭,轉身推開門。
她忍不住回頭看他,視線卻從開啟的門縫中射入。
她以為她看錯了,但沒有,她看得很清楚。
瑪麗喬。
盛裝打扮的瑪麗喬。
吹蓬的短發,精致的彩妝,黑色低胸禮服,胸前一條鑽石項鏈。身材凹凸有致的瑪麗喬大秀本錢,氣焰高昂。她很高調,卻高調得很好看!
身為女人,基于某種難以言說的直覺,她知道她這身打扮是要震懾全場的。
她游走在人群之間,恣意歡笑,像個女主人似的到處招呼。
蒂琺傻了。瑪麗喬如何在短短時間內,為自己弄上這一身行頭?她甚至是在派對前不久才被她邀請,當時她的神情多麼不敢置信!
「她……」
範錯為回過身,「取代了女主人。」
取代?這兩個字讓她一窒,「……怎麼會?」
「我上樓去找你時,把接待工作交給音樂公司的人,瑪麗喬出面表明她的身分,音樂公司就把女主人的責任交給她。」他臉上隱隱不悅。「她不應該在這里。」
「是……我邀她的。」她聲如蚊吶。
「你不只邀了她。」他聲調冷硬,「你邀了我一整家人。」
「什麼?我才沒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