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午午茶時,唐生珠寶的人來過。」範錯為回家後,瑪麗喬過來說道。
他深刻的五官輪廓承襲自她。瑪麗喬擁有二分之一歐亞混血,細白的肌膚,精致的五官,保養得宜的身材,即便四十多歲,看起來卻比他大不了多少,比較像他的姊姊,而非母親。
她也不愛听他喊「媽」。
「他們送這個過來,說是你訂給我的。」她打開手中的紙盒,黑色絨布襯得那件鈴蘭胸針格外雅致。「有東西送我,怎麼不當面拿給我?」
他聳聳肩。
答案很簡單,她偏好高調,他行事低調,如果由他親手送出,只會平平淡淡的把紙盒交給她,不能滿足她戲劇化的性格。他了解母親,她想要的,是在其它家人——
特別是在大媽面前神氣一番,所以他委請唐生珠寶的人,在家族里幾個女眷用午茶的時候送來。
「下次買山茶花或玫瑰給我吧!這串鈴蘭雖然漂亮,可太素了,不起眼。」瑪麗喬把紙盒拿遠一些,挑剔的看著,「材質也不算很好,寶石純淨度不夠高,不能跟你大媽平常玩的那幾件相比。這個不值什麼錢吧?」
唐生珠寶,等閑的小玩意也要受薪階級幾個月的薪水,那串鈴蘭值不值錢?他苦笑一聲。母親的眼楮長在頭頂上,他認了自討沒趣。
「怎麼突然送東西給我?有什麼好事?是不是升官了?」
「我賣出幾首歌的版權。」
「什麼?」她的臉色有點變了。
「前不久有唱片制作人到夜店,听到我寫的歌,開價買去。第一次在音樂界有點成績,我想買個小東西給你,紀念一下。」
「你還去駐唱?」瑪麗喬的臉瞬間拉下來,「進了家族企業,你就該設法擠進權力核心,以後才能跟你大媽的兒子平起平坐。唱歌有什麼好?明明是個少爺,為什麼去做那種不入流的事?」
說到這,她就有氣。
當年她特別挑準了多金老男人,生下這個兒子,就指望靠他發達。
範氏雖然是制造機械零件的老牌企業,不像新興產業那麼炫,可獲利極高極穩,少不了她的好日子。她早想好,等兒子長大,進入範氏,勾心斗角登上高位,她就能跟著上階,但誰知道他沒這雄心。
僅用一年,他就用業績打敗其它競爭者,當上業務部經理。他明明有能耐再往上升,卻把閑余時間拿去譜曲唱歌,真是氣死她了。
範錯為掉頭往房間走去。當初他怎麼會以為,讓母親與有榮焉是個不錯的主意?
瑪麗喬跟上去,「我打听過了,下半年度,公司要送一個高級主管到美國進修,會空出一個缺,你明天就去跟上面的說,你要……」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很難承認,但他確實如釋重負,「我接電話。」
「等等,先把這個收回去。」
範錯為的神情變得有些復雜,「你不要?」
瑪麗喬再度看向鈴蘭胸針的眼神變得輕蔑,「我不希罕!你要讓我高興,就去搶高級主管的缺,到時候,買個象樣的首飾給我!」說完,她轉身離去。
盡避早知道可能會這樣,但此時,他仍有被痛踩一腳的感覺。
腦門麻麻的,他機械般的接起電話。
「範錯為嗎?」電話那頭傳來有點熟悉的聲音。「我是蒂琺。」
是她?他愣了下,「什麼事?」
「今晚下半場的歌手臨時請假,老板問你,可不可以過來頂一下?」
他揉揉眉間。他一向不唱周間場次,但今晚,他需要分心。
「我馬上過去。」
他怪怪的。
蒂琺捧著托盤,瞄向最邊邊那間小包廂。
範錯為說要來,果真沒多久便出現,西裝筆挺,一如她之前在商業區見過的那樣。可能是上半場的歌手還在唱,又或者是上周末她惹他不快,他才沒進休息室,反而開了個小包廂,點了一瓶酒。
他看起來比平常更……她說不出來。他沒有明顯的表情,眼神是道謎,看來不是沮喪,也不是生氣,如果真的要形容,她會說他不開心,非常不開心。
這絕對不是向他道歉的機會。
蒂琺又忙了幾輪,不忘去瞄瞄他,等她察覺到自己離他很近的時候,才驚覺自己已經進了他的包廂。
「什麼事?」他問。
她為什麼就不能不管他?蒂琺暗惱。「你怎麼了?」
他揚起眉,像不解她的問題。
她提點道︰「你之前不在這里喝酒。」她看了下酒瓶,幸好喝得不多。「你連客人點給你的酒都不喝,我以為你滴酒不沾。」
他看似面無表情,但心里某個角落,微笑已牽起。她還真不是普通的注意他。
「我偶爾會喝,」他將煙灰彈了彈,「只是工作時不喝。」
「為什麼破戒?」
「慶祝。」
她用力的嗤了一聲。「你的樣子比較像哀悼。」話一說完,她就後悔了。
她不該把話說得這麼直,好歹也要修飾一下,但它就那樣跳出來,根本沒有攔下來的機會。在他面前,她真的很不會說話!
他沒生氣,沒承認也沒否認,「我賣了幾首歌給唱片制作人。」
她愣了一下,沒馬上听懂。
「我寫的歌。」他補充一句。
「真的假的?」一朵大大的笑容隨即在臉上綻放,「恭喜你!」
一股強烈的快樂擊中了他,他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需要這樣的熱切,灰喪的心情瞬間被扭轉。
「那是什麼感覺?」她興致勃勃的追問。
「什麼是什麼感覺?」
「賣出自己寫的歌啊,是不是很感動?有沒有很開心?」
她的聲音充滿了真摯與熱忱,他低迷的心情被振奮起來。
「還不錯。」他想了下,認真的答,「其實是很不錯,有點像美夢成真。」
「不打算好好慶祝嗎?」不等他回答,她又說,「你應該好好慶祝,以前有別的駐唱歌手發片,請了整間店的人喝酒……啊,不過那不合你的style。」
「那時候,你也這麼興奮嗎?」他忍不住要問。
蒂琺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從別扭轉為小小的激動,駐唱歌手與音樂界合作不是罕聞,但以前听說時,她覺得不干己事,可發生在範錯為身上,她不自覺的好開心。
此時被他指出來,她有點難為情。
「這枚胸針好漂亮。」她轉移視線。桌面上是一個被打開的精致盒子,黑絨布上是一枚鈴蘭造型的胸針,枝梗是白金材質,寶石與珍珠綴成的花朵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你應該收好,這樣亂放,當心被人模走。」
「你喜歡?送你好了。」
她搖頭。
「為什麼?這本是買給她做紀念,她不收,我用不到,給你剛剛好。」
喜悅的泡泡有點消失了,「我不是資源回收中心。」她想了想,又說,「如果她不欣賞你的成就,也許你不該繼續跟她在一起。」
確實不應該,他悟透了。被澆冷水最令人不快,尤其是在需要有人分享喜悅的時候,更容易得內傷。這種事,過往已經發生夠多次,他不會再自取其辱。
一切到此為止,他心中下決定。
不過……「『她』是我媽。」她想偏了,可他的心情卻因而好轉了。
「咦?」她愣了一下,「抱歉,我多事了。」她轉身要走開。
範錯為叫住她,「你下班後還有事嗎?」
「回家睡覺。」她順口一問,「怎麼了嗎?」
「我想找人跟我一起慶祝。」
陡然間,她心跳快了兩拍。「沒其它人選了嗎?」
他看了眼胸針。「沒有。」
他等她斷然拒絕。
但她沒有,只是深深的看著他。
範錯為知道,她隨時會大踏步走開。她不跟別人交際,就算曾經關心過他,那又如何?他現在是在邀她出去,以他們的交情來說,這一步跨得太大了,她很可能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