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過三、四分鐘，已到達這村子里唯一的傳統市場。
方慧馨將小貨車停在母親承租的市場攤位前，正要把一箱箱魚貨搬下車時，一雙有力的手臂直接代勞。
「說起來，我還沒逛過傳統市場，更沒賣過魚，讓我實習體驗一回如何？」魏允能邊輕松搬起一箱魚貨放至貨架上，邊對她揚唇笑問。
她望著他，突然覺得他的笑容如朝陽般溫煦，不由得怔忡了下。
她欣然接受他的幫忙，隨後心情愉快地指示他將一箱箱魚貨陳列在攤販架前的貨架上，向前延伸排開，兩旁與兩邊攤販相鄰，僅留一人寬的小走道，以便客人進來挑角。
很快地，兩人合力將魚貨陳列妥當，方慧馨再把小貨車開往不遠處空地停放，便匆匆折返攤位。
不一會，已有客人上門。
「頭家，那個白鯧一尾、紅目鰱一尾，幫我殺一殺。」一名婦人站在陳列架外喊道。
魏允能一怔，有些無措地再次問道︰「請問你要哪種魚？」
「白鯧、紅目鰱，啊你听嘸台語喔？」婦人抬眼一看，卻沒看到方太太，只見一個又高又帥的男人，以為她把客人誤認為老板，便自己走了進來，拿起盤子，從貨架上陳列的不同魚貨中挑了兩尾，放到里面的攤販架上，「我等一下過來拿。」
說完，婦人便往隔壁攤位買菜去。
方慧馨見狀，拿起刀具，迅速刮魚鱗、殺魚、清內髒。
魏允能怔怔地看著她利落的動作，難掩訝異地問道︰「你常幫母親顧魚攤？」
「現在比較少，不過我國中就學會殺魚了。」她的雙手一邊動作，一邊回道，並教他這兩條魚的國語和台語名稱。
「頭家！傍我兩尾黑鯽仔！」一位阿伯直接喊道。
魏允能想幫忙，卻听不懂魚的名稱。
「就是吳郭魚，擺在最外面那個，還活著的。」方慧馨提醒道。
「了解。」魏允能釋然一笑，忙上前欲替客人取魚。
他大掌握住一條鮮魚，怎知生氣勃勃的吳郭魚竟從他手中跳開，直接跳落在地。
他一驚，忙彎身要撿，吳郭魚又彈跳開，他急急跨步上前要再抓，怎料忽地腳底一打滑，他重心不穩，身體向後要仰倒。
前方忽地騷動，正在宰魚的方慧馨抬頭見他欲撿拾落地的吳郭魚，忙出來要幫忙，卻見他腳底打滑，她心一驚，奔上前，伸手捉扯他手臂。
砰一聲，魏允能一屁|股坐在濕滑狹窄的地面上，接著又一聲響，方慧馨向前撲跌，直接撞進他胸懷。
這樣的騷動，令站在攤位貨架前欲買魚的兩位客人驚愕，不一會，便引來路過民眾圍觀。
「唉呀，這不是方太太家的大女兒嗎？在這里打情罵俏不好啦！」一名阿婆見狀，故意開玩笑地道。
「是慧馨啊！今天替你媽來顧攤？還帶男朋友來？不是听說你回來相親？」另一名買菜婦人馬上加入八卦行列。
方慧馨聞言，頓時一陣羞窘，急著要從他身上爬起來，邊急著澄清，「不是啦！他是隔壁來幫忙的……」
但因為她起身的動作過大，手肘撞向旁邊貨架，魚貨被推擠，一整盤魚從另一邊走道滑落，又引起一陣騷動。
這下她更急了，結果反倒手忙腳亂，眼看又要撞倒一盤魚，魏允能也急著想要伸手幫忙，反倒一一將魚推落，乒乓作響。
瞬間，攤位一片狼藉。
「抱、抱歉！」魏允能這才得以站起身，隨即又彎身要撿拾一地的魚。
方慧馨也很尷尬，跟著彎身匆匆撿拾。
然後，兩人的頭又撞在一塊。
「抱、抱歉！」他們異口同聲向對方道歉。
兩人一抬頭，看著對方不禁怔愕了下，下一瞬，同時爆笑出來。
他們的臉上、頭發全沾上好幾片閃閃發亮的鱗片，而身上衣服亦濕濡一片，模樣狼狽又滑稽。
「真對不起，害你惹上一身腥。」她開玩笑地道。
「為捕捉美人魚，值得。」魏允能語帶暗示。
「哪來的美人魚？」方慧馨左右張望，接著笑指他一手捉著的一條大透抽。
「你的美人魚是透抽？！」說完，又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當然不是。」他馬上否認，把右手捉住的透抽往旁邊架上丟去，一雙深眸凝視著面前的她。「近在眼前。」
因她麗顏開朗的笑靨，他心口一動，萌生吻她的沖動，情不自禁傾靠向她。
她抬眸，怔怔地望著他愈靠愈近的俊臉，心失序地怦跳起來。
「老板！這魚還賣不賣？」
忽然，一道喊叫聲打斷兩人之間曖昧的氛圍，方慧馨猛地回神，驚訝方才竟期待他吻她！
她慌忙轉頭，站起身，上前招呼買魚的客人。
魏允能望著她的背影，怔忡片刻。方才，他是真的想吻她！
他站起身，轉而再彎身將地上一些魚貨撿起歸位。
看來，他輕易被她所吸引了。
隨後，他又幫忙她賣魚，且愈來愈順手。
兩人一搭一唱，難免又被認識方慧馨的幾個婆婆媽媽揶揄，揣測兩人關系。
魏允能笑笑地不做任何解釋，而她也沒再刻意辯解澄清，任兩人間似有若無的曖昧，悄悄持續發酵。
方慧馨結束休假，返回台北。
離開前，她一度想跟隔壁的魏允能話別，但又覺得太過刻意而作罷。
然而回到工作崗位，她常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著與他一起經歷台風、幫街坊鄰居清理家園，之後還一起賣魚，這幾日短暫似又漫長的相處時光，真的挺美好的。
魏允能亦結束休假返回台北，恢復工作。
然而坐在辦公桌前的他，無端有些恍神，一手撐著額頭，望著計算機屏幕，若有所思。
「什麼Case難倒我們魏大設計師？」輕敲兩下門板，郭郁雯直接推門而入。
身為「比雅室內設計公司」設計師的她，透過隔間玻璃，注意到公司負責人兼首席設計師的魏允能，已經發怔了好一會，忍不住進來他辦公室關心。
「呢，為什麼在查魚？」一見他屏幕上竟是魚類網頁照片，她不免注異，好奇要追問緣由。
她很清楚他除了生魚片之外，向來不會吃任何帶刺的魚類，更別說會刻意研究魚種。
「沒什麼。」魏允能無意多談，連忙坐正身軀，匆匆關掉數個網頁，對自己在工作時間竟研究起不相關的魚類知識也有些意外，隨即話鋒一轉問道︰「這幾天有什麼事嗎？」
「喔，愛屋房屋中介欲委托一件舊屋更新裝潢，指名要你設計，要接嗎？」享郁雯提及不久前、他尚未進公司所接到的電話。
「愛屋中介？不是很久沒接觸，怎麼又會找上我們？」他有些疑惑地問道。
雖說他們設計公司在業界頗具知名度，但相對的設計費用較高，對于以轉賣中古屋為主的房仲業，寧願選擇一般設計師合作。
「听說是他們接洽的買主提出一些設計要求，他們認為你的設計能力及風格才足以讓買主滿意。」郭郁雯不忘借機對他贊揚一番。
身為上司兼工作伙伴的魏允能一直是她心儀憧憬的對象，只不過她只是隱隱暗戀，尚不便明示。
外型出色的她，不乏異性追求，也認為女人若主動告白有失顏面，所以她只能盡力展現自己，等待著他能夠被美麗與才能兼具的她所吸引而主動追求。
「雖說工作多多益善，但你知道，我分身乏術。」魏允能雙手一攤，表示回絕之意。
這陣子他周末假日都要去南部整理渡假別墅的庭院，好不容易能稍微喘息，不想假日又被工作塞滿。
「那我只好代你回絕嘍！」郭郁雯微笑回道，接著又問︰「中午能不能打擾一下老板？」
「會叫我老板，那恐怕沒好事。」他一手支額，側望著她，揚了下眉。
現年二十六歲的郭郁雯，進公司兩年，表現相當優秀，算得上是他的得力助手，常代他出差，分擔工作。
在公司或公開場合，她多半喚他魏大設計師，而私下相處，則親切叫聲魏大哥。
「請吃午飯是好事吧！只是希望老板利用午餐之際，幫我看一下手上這份設計圖，指點指點。」郭郁雯說得客氣。
她對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卻常利用這個借口，爭取兩人私下獨處的機會，和他一起討論作品並閑聊瑣事。
「你早能獨當一面，還要我指點？」魏允能笑問。除非真發現有什麼不妥，要不然他盡可能不干涉旗下設計師的設計方向，就是希望每個人都能保有其獨特風格。
「有魏大設計師背書，才更有光彩。」她笑著強調道。
「行，但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忙，中午沒辦法那麼準時離開辦公室，你得等我一下。」若沒跟客戶約午餐飯局，他常是在辦公室嗑便當，邊處理公事。
「我等你。」郭郁雯一語雙關地回道，這才返回自己辦公桌前工作。
她內心冀盼這份等待他響應的感情，得以早日撥雲見日。
中午十二點半，魏允能與郭郁雯到離公司不遠的一間餐館用餐。
餐後，魏允能看著郭郁雯用平板計算機顯示出的設計圖，表示贊許，「沒什麼問題，你的業主應該會很滿意，完全符合對方需求，選擇的裝潢建材亦兼具美觀與經濟效益。」
「听魏大哥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郭郁雯笑咪咪地回道。
兩人獨處時，她會刻意表現出小女人的一面，總是甜甜地喚他一聲大哥，希望能藉此拉近彼此的距離。
「那如果是魏大哥，會采取怎樣的設計方向？」為了能再和他多聊聊，她又這麼問道。
魏允能再次看了看她的作品，又看了一下業主的需求條件，他一手托著下巴，視線移開屏幕，轉而望向四周環境，認真思索。
「如果是我……」忽地，他一頓，被進門的一對男女分去了注意力。
魏允能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遇見她！
才一日不見，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她有些陌生。她身穿合身套裝、腳踩低跟包頭鞋，麗容上著淡妝，一頭長直發柔柔地披散肩背。
與她相偕進門的男人約莫三、四十歲，穿西裝、皮鞋、梳油頭，感覺像主管階級。
兩人一落坐，她立時朝對方笑盈盈，遞上餐單似在做餐點推薦。
眼前這一幕，教他心口無端一窒。
她有對象了？！那為何還回鄉下相親？或者，對方是她先前相親的對象，兩人已開始在交往？
他不禁揣想兩人關系，見他們互動自然，彼此輕松笑談，內心更介懷。
「魏大哥你怎麼了？」原等著听他發表高見的郭郁雯，納悶他忽地愣望某處，神情怪異。
「沒事。」魏允能挪回視線，低頭，拿起咖啡杯啜飲一口，敷衍道︰「目前沒什麼想法。」
腦中原本涌起的設計構思，竟在方才一瞬間被全然打散，模糊一片，他這才驚覺，他對她的在意已超乎他理智所想。
「抱歉，我想到臨時有件事要先回去處理，這頓飯我請客。」魏允能拿起帳單，匆匆起身，直接前往櫃台結帳。
這還是第一次兩人如此倉促結束飯局，郭郁雯納悶地順著他方才的視線看去，沒看到認識的熟人或什麼怪現象。
她只得起身跟上他，尾隨他一起返回公司。
魏允能回到個人辦公室，立即撥了通電話，匆匆做出一項重大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