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這是欺瞞世人的壞事。」成淡秋搖著頭道。「你該不會想答應吧?」
「有何不可?」成凝夏努力勸著她,「這不能說是壞事,而是幫助人,最重要的是還有謝酬可拿。我們可以用那筆錢逃得更遠,甚至曰後找個地方安頓下來都不成問題呢!」
瞧,這是多麼利人又利己啊。
「這……」成淡秋仍然猶豫,「萬一到時候人還沒找著,唐太夫人已認出我不是她的孫女怎麼辦?」
「這個嘛……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再說。」對于這一點,成凝夏倒是挺樂觀的。「說不定唐家小姐很快就被找到了,一切的問題就迎刃而解啦!」
好說歹說,成凝夏終于說服成淡秋首肯。
這可不容易,別瞧成淡秋看似柔順沒有主見,真要固執起來,連成凝夏都無計可施。
「好,我們現在就去告訴那位唐大爺我們的決定吧!」
大事底定,成凝夏心里一放松,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奔向房門。
「啊?」門一打開,外頭那道將手負在背後的等待身影將她嚇了一跳。
「你一直在這里等著?」
唐行深寬肩微聳,不答反問,「一切都商量好了?」
「是啊。」成凝夏瞧著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你早料到我們會願意留下來,是吧?」
唐行深微微頷首,視線掠過成凝夏,落在這時才怯怯地出現的成淡秋身上。
「那麼,事不宜遲,還請陳姑娘前去更衣打扮,準備到太夫人房里去。」
語畢,他手一揚,後頭的丫頭們立刻上前,帶走成淡秋。
成凝夏直覺就要跟上去。
唐行深及時擋下她,「你上哪兒去?」
「我只是……」好奇想跟過去看看妹妹如何更衣打扮。成凝夏差點如此回答,幸好及時住嘴。
哎呀!別忘了,她現在是陳夏,是人家的兄長,一個做人兄長的想看自己的妹妹更衣打扮?說出去不被人當成什麼色鬼才怪!
打了個哆嗦,成凝夏用力搖頭。
「若沒事,陳兄弟隨在下到偏廳稍事休息,一起等候陳姑娘?」
「好啊。」點點頭,成凝夏便跟著唐行深往偏廳走去。
唐行深人高腿也長,輕松的跨個一、兩步,成凝夏就得跑個三步才跟得上。
一到偏廳,腿已酸的成凝夏便一往檀木椅上一坐。
這座偏廳格局稍小,布置倒是豪氣,一整面牆掛上一幀偌大的刺繡。
「好漂亮!」視線轉了一圈,成凝夏瞬間被刺繡迷住。
這幀刺繡以各色植物花卉為主,間或點綴鳥雀異獸,深紅的底色,金銀藍白的繡線,勾勒出令人驚艷的圖樣。
「這是蘇繡?杭南繡?還是景繡?」
「都不是。」唐行深答得隨意。「是西域的刺繡。」
「西域?」她驚呼。「難怪瞧起來這麼不一樣……可是,這塊布這麼漂亮,怎麼不拿來裁衣作裳,反倒這樣往牆上掛?」
「這就是西域人布置屋子的方式,繡塊漂亮的布,掛上牆面作裝飾。」
「原來如此。」成凝夏轉過身,難掩一臉的欣羨,「唐大爺去過西域?」
「不曾。」他光是坐鎮唐家莊,打理家業都來不及了,哪得抽空去西域?
這刺繡是與唐家莊交好的商隊特地帶回來送給他的。
唐行深注意到成凝夏一臉神往的模樣。
「你想去西域嗎?」
「想啊!」成凝夏咯咯一笑,原本看似平凡的小臉像是點了百盞燈般倏然發亮。
唐行深心中一動,一時之間竟無法從那張含笑的臉上挪開眼。
「以前我曾听人提過,西域有千百個國度,風俗民情大異其趣,子民的長相也和漢人大不相同,我一直想親眼瞧瞧。」
「男兒志在四方,這是件好事。」他嗓音微啞,像是要掩飾不該有的心動。「那你怎麼沒去?」
「我……」是一介女兒身,怎麼去?成凝夏趕緊轉個話題,「唐大爺,唐家莊是做什麼買賣,做得如此家大業大?」
「錢莊。」這只是眾多家業之一。
錢莊?
嗯,瞧瞧唐行深一派從容的神氣、簡單卻考究的衣著,確實很有錢莊當家的架式。
「那你生意一定做得極好。」思及自己一入唐家莊,一路走來所看所見的榮華景象,成凝夏由衷佩服道。
「尚可。」唐行深回答得輕描淡寫。
「這哪叫尚可啊?唐大爺,你開了幾家錢莊?」
「僅此一家。」只不過,半個天下分號有九十九家。
「生意做得多廣?」她納悶地問。
「僅限城內。」只不過,想和唐家莊做生意的商賈,都會親自到春江城拜訪。
「來往的商賈有幾行、幾家、幾人?」她滿臉遲疑。
「一行一人。」雖說是三百六十五行,但這三百六十五人全是各行中的翹楚。
「你每日談得成幾樁生意?」她問得擔心。
「一日一樁。」而一樁生意的獲利,最少也是尋常人家三百六十五日的所得。
被盤問到此,唐行深終于對成凝夏的情緒變化有所察覺。
為何這陳家小子在他如實回答每一個問題後,臉色從開朗、驚詫、遲疑,逐漸變成擔心和難過?
這教他一愣,陳家小子在擔心些什麼?又難過些什麼?
他尚未發問,成凝夏就已經自行說出答案。
「原來你經營得這麼辛苦、吃力啊?只開一家錢莊,又只做這一座城里的生意,而且每天還只談得成一樁生意?唉唉唉,唐大爺,不是我唆,你不多努力是不行的,你每天只談得成一樁生意,是很難將唐家莊維持下去的。」說著、說著,成凝夏還過來拍拍他的肩膀,鼓勵著他。
「不過呢,做人家老大的合該多擔當些,要奉養長輩,照顧弟妹,還得養這一整個莊子的人呢!不多想些開源節流之道怎行?」
生平第一次,唐行深張開了嘴又閉上,閉上了又張開,嘗到何謂啞口無言的滋味。
成凝夏悶道︰「你不覺得我說得很有道理?」
還真是有道理得教他說不出話來。
成凝夏則是不明白眼前的男人怎地活像被雷劈中。「還是你覺得我說得很沒道理?」
唐行深忽地垂首,肩膀同時開始微微震顫。
哎呀!他該不會是哭了吧?成凝夏頓時冒出滿頭冷汗。
「唐大爺?喲呼,唐大爺喲……」糟糕,是她哪句話說錯,刺激了他?這下可不妙了。「那個……唐大爺,其實事情也沒那麼糟糕啦……」
他的肩膀持續震顫著。
「不然我提供你幾條開源的路子。多去拜訪城里的各大商家,打點人情關系是挺重要的,只有百利而無一害。說到節流嘛,就更簡單了,晚上十盞燈只點上六、七盞,夠亮夠用就好。用膳時十道大菜減個四、五道,吃得夠飽就好。還有啊……咦,你有沒有在听我說話?」
唐行深老是低頭抖肩膀做什麼?成凝夏不假思索的雙手一伸,硬是抬起他低垂的臉。這才發現,「喝!你沒在哭嘛!」
什麼?他為何要哭?強忍的笑意頓時無法再壓抑,洪亮如鐘。「哈、哈、哈哈哈……」
「不要笑!」真是糗大了!小臉頓時泛紅,成凝夏惱羞成怒,連連跺腳。
「不要笑啦!」
想到自己方才在他面前說過什麼蠢話,什麼同情他,什麼熱心指導他開源節流……啐,他一定是把她的話當笑話听!
「少爺!」周管家才一靠近門邊,便被偏廳里傳出的笑聲嚇住了。
天啦,少爺在笑。
在大笑耶!
他瞠目結舌,僵立于門口,看著整日總板著張嚴肅的臉,現在卻笑得比戲子還夸張的少爺。
「咳!」笑聲倏地中斷,眨眼間便恢復一派冷峻的唐行深看向他,「什麼事?」彷佛方纔的笑聲是假的,沒那回事。
「啊?是、是陳姑娘已經準備妥當,要去見太夫人了。」
「很好。」唐行深吸口氣,站起身。「記得教所有人從現在開始改口,喚陳姑娘為小姐。」
「是。」周管家應道,心想方才一定是自己老眼昏花,怎麼可能會看見少爺笑得比戲子還夸張。
「唐大爺,那我呢?」成凝夏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老夫人見著了我,我該怎麼交代我的身份?」
「你嘛……」唐行深思付著道。
周管家敢發誓,少爺的嘴角真的微微揚起,而且揚得愈來愈高。
天啦,少爺真的是在笑耶!
在唐家莊待了大半輩子的他再次瞠目結舌,僵立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