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回神,她自我鎮定三秒鐘,然後,打開鑰匙、用力催動油門。備受凌虐的小綿羊,在被逼迫到最極點後,發出一聲怒吼,壓得半扁的輪胎緩緩啟動。車子發動了,夜晚的風有些涼意,白天的暑氣盡數褪去。
風掠起,她的長發往後飄,坐在她身後,嚴幀方聞到一股淡淡的發香,沒有濃郁的化學味道,沒有名牌香水矯揉造作的香氣,有的是和她本人一樣天然宜人的氣含、。
車子後面設有地方可以拉,他只好把手扣在她腰間,當他的手圍上,她的心髒狠狠撞了幾下,他靠得那樣近,她的背兒乎貼在他胸前,那鋪天蓋地而來的暖意、那個在她柔軟腰間烙下熱痕的掌心……涼風吹不散他的氣息,惹出她一陣陣心悸。
她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焦慌?不是,驚喜?不是,是……一種讓人感到安全的愜意,嗯,是安全!很莫名其妙的感覺,但從以前開始,她總是在想起他、看見他時,倍感安全,那感覺能安撫她的抑郁、卸去她的慌亂,能讓她在極度低潮時,獾進滿滿的甜蜜。
她知道這很沒道理,在一個對自己不熟的男人身上感受到安全,真的很沒道理,但如果感覺可以用道理來解釋清晰,人生哪得恣意?
微微笑起,夏日葵騎了一段,路上沒有半輛車,只有路燈的光亮灑落兩人身上。她用力吸幾口涼夜的空氣,為了分散腰間注意力,她開始唱歌。
那是他沒有听過的曲調,沒有歌詞,只有悠揚的樂音,她的歌聲不夠了亮,但勝在清脆干淨。
突地,她停下歌曲,回頭對他說︰「這是我妹妹最喜歡的曲子。」他沒回答,只是點頭,她感受到他身體的震動,知道听眾不嫌棄這個話題,便繼續往下說。
「玫瑰一出生耳朵就有問題,但我媽媽性格迷糊,只覺得她特別乖、特別好帶,直到快周歲時,鄰居家放鞭炮,我嚇得躲到爸爸懷里哭,玫瑰卻文風不動,媽媽才覺得情況不對勁。」
「爸媽帶她去看醫生、配電子耳,玫瑰原本安靜的世界突然間多出許多噪音,她嚇到了,一天到晚都在哭,媽媽氣急敗壞,竟然決定將電子耳拿掉。醫生說這樣不行,若是錯失學習語言的最佳時機,對玫瑰不好,媽媽無奈,只好再幫她把電子耳戴上,那時候只要玫瑰哭鬧,我就在她耳邊輕輕唱著這首歌曲,她就會安靜下來。」
「你是個不錯的姐姐。」
不是個好哥哥。」她月兌口而出,後面的男人再沒有回應。
她後侮了,自己交淺言深了,「對不起,是我以偏概全了吧,我只是剛好看見你對他的批評,口氣不留情面,當時我想,幸好他脾氣夠好,換了我,大概會和你大吵一架,然後離開公司。」
「你認識幀平?」
進公司的時候我和他分在同一組,後來他升遷的速度很快,我跟不上。」
「不是你的問題。」他截斷她的話。「我知道啊,他的後台夠硬,我並沒有因此失去信心。」
「你弄錯了,他之所以升得快,是因為我對他的嚴格要求,至于你……除了對自己的弟弟,我不會對其他員工這麼用心。」他反將她一軍。
夏日葵擠眉弄眼,滿臉的不以為然。
他這是在反對她批評他對自己的弟弟不好,還是在反駁她那段「身為優秀的領導者,可以多給人一點溫暖,以至于行事效率更高」?
不管是反對哪一段,她都確定,他是個睚皆必報的男人。
小綿羊緩緩前行,她滑進一個小坡道,他本來想提醒她,下去容易上來難,如果不是太遠的話,他們可以把車子停在這里,兩人一起步行下去。
但當海浪聲音響起,所有的話都停在嘴邊,再也無法發出去。
沒有魚干的腥臭味,只有濕濕咸咸的沁鼻氣息,他不想模仿她,可他就是忍不住抬起頭,用力吸一口氣,直到空氣把肺葉充塞得飽飽的。
這就是海洋的味道?
夏日葵停下摩托車,拉著他,月兌掉鞋子,兩人慢慢在沙灘上留下兩行足印。
一時間,他說不出心頭停駐的是什麼感覺?
他去過很多國家,但做的事差不多,上飛機、下飛機,迎賓車直接把他送進飯店里,然後開會開會開會、應酬應酬應酬,再然後,上飛機、下飛機,回公司報告行程。與其說他到過某個國家,不如說他到過某間飯店,都說他足跡遍布全世界,事實上,他的玩樂經驗少得可憐。
他很忙,小時候忙著學習、長大忙著工作,他並不無知,什麼大海、生物、童玩、科學游戲……他通通知道,只不過那是從影片書本里面擷取下來的知識,他從未親手模過、親自體驗過。
所以……海浪的聲音這麼大?和刻意把電視音量調大的感覺不一樣,原來沙灘上的沙子,柔軟皮和埃及棉不一樣,沙在他趾縫間穿進穿出,從他腳背漫上、滑落……那是他從未胡過的感受。
提著鞋子,他跟在她身邊,只有一個小小的手電筒照亮前方,不經意地,他又笑了。
隨著往前的步伐,腳底下的干沙變成帶著濕氣的沙子,她朝他調皮一笑,搶過他的鞋子,把兩雙鞋往後頭拋,他來不及抗議,她已經開始用腳趾在沙子上面挖洞、用腳板在沙上畫出直線橫線。
「學我!」她抬起下巴對他說,不是驕傲,而是因為他長得太高。
這回,他從善如流,也用腳趾在沙灘上作畫,感覺泡過水、又硬又軟的沙灘在他腳下臣服。
她畫一個大圈圈再畫兩個小圈圈,「這是米老鼠。」米老鼠?如果漫畫家像她那麼敷衍,就不會有這麼多人喜歡看卡通片。
他輕嗤一聲,用腳畫出許多交叉的直線橫線,跟她一樣隨便。「這是報表。」
「沒有想象力的男人。」她搖頭,滿臉的不認同。
「這樣子很沒有想象力嗎?」皺眉,他覺得比她的米老鼠更有想象力啊?「嗯。」她點頭點得很認真,一臉的童叟無欺。
「那……」他畫出12345,間︰「不錯吧!」
「這是寫字,不是畫畫。」她又嘆氣搖頭,那表情像是在看癌末病人,他的想象力已經病入膏盲。
「不然,這個呢?」他學她用腳趾畫兩個圈,但中間有一塊重疊的部分。
「這是什麼?」
「這是交集。」
「唉,你就只會玩數學嗎?」她眼底充滿對他的同情,可憐的男人,他一定沒有童年。「那你來?」夏日葵動作起來,她小跑步畫出團一團團接在一起的圓圈圈,他怎麼看都是a交集b、b交集c、c交集d……也不見得比他高明到哪里去。
可她卻沖著他大笑說︰「這是愛吃人的毛毛蟲,咬你一口!」話說完,她踩上他的腳,他動作敏捷、勾起小腿跳開,她沒咬到,不甘心的又往他腳板踩去。咬你一口!再咬一口……」她一面說、一面「咬」,他一面躲、一面笑,她重心不穩,一個踉蹌往前撲倒,在她的尖叫聲中,他及時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到自己懷中,救她免于泥膜敷臉
但手電筒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它滾在沙灘上,黃黃的光照在他那個「交集」上,中間的重疊部分已經被雜亂的腳步抹掉,于是兩個半圓接在一起,變成大大的愛心。
她在他懷里,也不說謝謝,只是望著他笑。
笑會感染,本來只會咧嘴做出微笑表情的嚴幀方,升級一點點之後,再升級一點點,他從胸腔微動,到空氣從喉嚨口鑽出來,震動起聲帶,拉出笑聲,他的笑聲很沉穩,像他的人。
听見他的笑聲,夏日葵更樂了,忘記自己正待在暗戀男人懷中,忘記這個男人笑起來很有殺傷力,忘記他們的姿勢過于暖眛,只記得開心,她不停地笑著、單純地開心不已。
他們笑很久,笑到兩人都沒有力氣,她才彎腰撿起手電筒,但他沒有放開她的手,他喜歡她軟軟暖暖的小掌心,喜歡握住她時,她的手指自然彎曲勾上他的掌緣,也喜歡兩只手的相牽系,讓她離自己不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