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泰陽企業寬敞舒適的行銷經理辦公室中，白燦燦的陽光透過大片落地窗投射進室內，為空間帶來一片溫暖明亮，就連窗邊的盆栽也因陽光的洗禮而更加朝氣蓬勃，綠意盎然。
然而坐在辦公室中央，穿著深色西裝的康致謙卻像是身處冰窖，眼色陰郁地盯著手上黑色記事本內頁一張黃曉蕾的照片出神。
照片是在企管系的迎新活動上拍的。
當時痞子蔡的《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紅遍各大校園，迎新活動上，學長學姊也將這個故事改編成搞笑短劇當作娛樂節目。
黃曉蕾扮演書中女主角「輕舞飛揚」，不過在這出搞笑話劇中，她不叫「輕舞飛揚」，而是「塵土飛揚」，劇情也惡搞到不行。
雖然台下觀眾因這出無厘頭的話劇笑到東倒西歪，他卻覺得站在舞台上的黃曉蕾好美、好有氣質。望著她燦爛甜美的笑容，他無法克制地將目光緊黏在她身上，覺得一輩子也看不膩。
即使後來知道她早已名花有主，他依然無法將她的身影從心上抹去。
幾次想過要避開她、不理她，將這份永無可能的情愫冷卻，但是每當在校園遇見她時，她總能不經意卻又準確地瓦解他所有的防備。
當旁人嫌他話少，總是刻意找一堆沒意義的話題，硬要從他嘴中多撬些話來當作交情好的證據時，只有她，從不因為他的沉默或是口拙就認定他冷漠，輕輕一個微笑，他就明白她懂他，那也是他在別人身上找不到的默契，教他如何不在乎她、不愛上她？
可是那天在停車場，她氣他不告知簡俊宇劈腿的事，之後回到活動會場，她也看都不看他一眼，這讓他徹底怕了，如果她再也不理他，他的人生大概也會從此黑白……
右手焦躁地扒梳過濃密黑發，康致謙心煩意亂，視線移到桌上一個印有毛絨絨微笑小熊的圓形鐵盒。
那是他昨晚離開飯店之際，在一樓禮品店的櫥窗看見的，里頭裝的是手工餅干。
記得第一次見到黃曉蕾時，她曾經跟他說過，看見微笑小熊，心情也會變好。
所以他買下這盒小熊餅干，希望她看見這只微笑小熊就能不再傷心，可是她現在氣到根本不想見他，該怎麼拿給她？
憶起她淚流滿面，卻又帶著憎怨狠瞪他的眼神，胸口又是一痛，深邃眼眸也染上黯淡，深陷煩躁之中……
晚間六點，窗外天色漸漸暗下，悶了一整天的康致謙忙完手邊工作，收妥桌面離開辦公室。
下了電梯，來到一樓大廳，不料卻看見心心念念的黃曉蕾穿著他最喜歡的白色洋裝，坐在大廳中央的香腸造型休憩椅上，拉長頸子不斷地朝電梯方向張望，當兩人四目相交時，她的唇畔漾起一抹笑意。
當下，他差點以為自己得了妄想癥，否則昨天還那麼氣憤的黃曉蕾怎麼會出現在這里，還對他如此和顏悅色？
隨著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近，他這才確定沒有眼花，眼前的確是他的心上人沒錯。
只是望見她臉上憔悴的神色，以及一雙腫如核桃的眼楮，他心疼又不舍，猜想昨晚發表會結束後，她肯定又傷心地哭了一整晚。
但是……昨晚她明明氣得不肯看他一眼，今天來找他的用意是為了什麼？
他身軀緊繃，手心冒汗，一顆心提得好高，不敢想得太樂觀。
懷著滿心愧疚來到康致謙面前，見他嘴角緊抿，面容嚴肅，黃曉蕾很是尷尬地絞緊手指，支支吾吾的琢磨了許久，才鼓起勇氣說了一句——
「致謙，對不起，我昨天不該對你發脾氣。」
來找他道歉之前，她想了很多，和簡俊宇分手是他們兩人的問題，怨不得旁人。
是她太過沖動，沒有站在致謙的立場設想，就一味地怪他不夠朋友。
既是自己有錯，就算被他冷眼相待，嗤之以鼻，她也必須向他說聲對不起，這是她欠他的。
像是死刑犯獲得特赦，康致謙心跳急促，聲調略顯激動顫抖。
「曉蕾，你是來找我道歉的？」他真的不敢相信。
「嗯。」黃曉蕾慚愧點頭。
「對不起，我不該因為你隱瞞簡俊宇劈腿的事就對你發脾氣，秀如說得沒錯，你一定也很為難……」
「秀如是誰？」康致謙卻很茫然。
「嗄？」黃曉蕾愣住。
秀如雖然與泰陽食品沒有公事上的往來，但通過她的關系，也和致謙有過幾次照面，怎麼學弟不知道秀如是誰？
「秀如是我的同事，之前我跟她在百貨公司挑領帶的時候，你也有跟她說話呀。」
康致謙想了一下。「我是記得有個女人跟我說話，可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的眼中只有黃曉蕾，旁人對他而言都是路人。
不過這一刻，他卻由衷感謝秀如。
什麼？秀如要是听到這句話肯定會吐血吧。
不過這不是重點！
而是她必須向他道歉，希望他大人有大量，別因為她一時的糊涂而斬斷兩人的友誼，那樣她真的會恨死自己的愚蠢。
「曉蕾，我並沒有生氣。」他從來都不會舍得氣她。「只是最後還是害你傷心了，我很抱歉……」
「不，也許是我跟簡俊宇緣分不夠吧，怪不了誰。」
提到簡俊宇，黃曉蕾心還是很痛，畢竟是將近十年的感情……
見她眼色一黯，眉間再度染上愁緒，康致謙胸口一陣酸澀，置于身側的雙手也緊握成拳。
很想沖動問她，是否還難以忘懷那個背棄她的男人？卻又擔心觸痛她的傷口。只是站在她的面前，看著她為另外一個男人傷心難過，他心里同樣也很不好受。
打起精神，黃曉蕾勉強扯出一抹微笑。「算了，不提他了……」
既然男友變心已成事實，再看不開只是綑死自己，對一切都沒有幫助。
「不過，還是謝謝你昨天帶我去看醫生……」昨天她沒跟他道謝，一直很過意不去。
听她這一提，康致謙神色又轉為擔憂。「你的傷好多了嗎？」
她昨天連走路都痛，今天不曉得有沒有好一點？
「嗯，稍微好一點了，不過坐下來的時候，還是很痛……」
驚覺她一個女孩子在康致謙面前講什麼不的，實在很不莊重，黃曉蕾臉色微微赧紅。
看見黃曉蕾含羞帶怯的嬌態，康致謙心髒又是一陣緊縮。
她此刻紅著臉的模樣好美，他不禁想伸手踫觸她的粉頰，感受那白皙柔女敕的肌膚觸感，甚至做得比那更多……
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須保持理智。
盡管黃曉蕾和簡俊宇分手了，她依然只當他是學弟。
何況她目前心情仍非常低落，無論他多麼渴望跟她在一起，現在也絕對不是開口的好機會。
因為在乎，所以他小心翼翼，不願因為一時的莽撞，而毀掉一切。
兩人又聊了幾句，擔心耽誤他太多時間，黃曉蕾開口告辭，康致謙卻冷不防地冒出一句。「曉蕾，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咦？」
黃曉蕾一臉疑惑，卻又想到她現在情緒還是很糟，等一下大概也是回到住處，獨自關在房里傷心垂淚。倒不如跟著康致謙看要去哪里？至少有點事做，腦子才沒空胡思亂想。
于是她點了點頭，答應他的請求。
沒想到康致謙竟帶她到文化大學的後山看夜景，黃曉蕾既驚詫又意外。
然而康致謙卻將車開到一處景觀極佳的空地，找了路邊石墩坐了下來，接著雙手環胸，深邃眼眸望著山下閃閃發光的台北城，沒再開口解釋一句。
「欸？」跟在他身後的黃曉蕾搔了搔頭，不懂找她看夜景的用意。
不過她也體貼地沒有多問，走了過去坐在他身旁的空位，兩人一起俯瞰山下的萬家燈火。
由于是在山上，空氣也比起烏煙瘴氣的城市來得干淨清新，黃曉蕾忍不住仰頭深呼吸幾口，感到胸中的郁悶稍稍淡去，再望著眼前開闊壯觀的夜景，浮躁的思緒也漸漸沉靜下來……
盡管心中仍有許多解不開的結，但是站在高處眺望這片美景，確實讓她釋懷許多。
是呀，遭到男友背叛固然很痛，但日子還是要過不是嗎？
誰又何嘗不是一次次面對打擊，再一次次勇敢站起來，最後變得愈來愈堅強呢？
這一刻，她恍然明白，康致謙為什麼帶她來這里了。
他是特地帶心情不好的她來看夜景，卻又不好明說︰「因為你被男友劈腿，情緒很糟，所以我帶你來散心。」
那會讓她有被人同情憐憫的感覺，也是驕傲的她最不想要的安慰。
直接帶她到山上走走，吹吹風，看看夜景，確實是個簡單又有效的方法。
他，其實很懂她呢……
黃曉蕾心窩一暖，微微轉頭，輕輕說了一句︰「致謙，謝謝你帶我來看夜景……」她心情真的好多了。
听到她的道謝，康致謙原本坐得直挺挺的身軀顫了一下，知道迂回的心思被她看穿了，俊臉不禁微微泛起赭紅。
「不、不客氣……」只要她不再傷心難過就好。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寒風襲來，黃曉蕾忍不住雙臂環緊身子，冷得直打哆嗦。
見狀，康致謙馬上月兌下西裝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致謙，不用了——」黃曉蕾推卻。
「你會冷。」康致謙簡單一句，態度卻很堅定。
「可是……」一個女人披上男人的西裝外套，怎麼說都太過曖昧。
然而康致謙堅決不願收回外套，她也只好接受他的好意，繼續披著他的外套了。
外套是羊毛質料，非常保暖，還帶著他身上的余溫及淡淡古龍水味，讓黃曉蕾有種好似被康致謙圈抱在懷里的錯覺。
驚覺到自己荒唐的想法，她怔了一下。
康致謙年紀不但比她小，還是她的學弟，在她眼中就跟小弟弟一樣。
她怎麼會有這種殘害國家幼苗的糟糕念頭？
好吧，雖然這棵幼苗長得比她高、比她壯，但是年紀比她小是事實。
她其實不太能接受姊弟戀。
或者說，看似時髦新女性的她其實思想還是有些古板，總覺得年紀比她小的男人，許多想法跟思考模式都很不成熟，要真談起戀愛，肯定磁場不合。
不過話說回來，她沒事思考這種問題干什麼？
黃曉蕾搖頭失笑，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怎麼了？」見她嗤笑出聲，康致謙很想知道她為什麼而笑。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一個網路笑話……」她隨口掰了個理由，總不好讓學弟知道她剛才在笑什麼。
「可以說給我听嗎？」他要求。
「嗄？」這是她胡謅的耶。
大眼滴溜溜地一轉，她很快想起一串網路猜謎冷笑話。
「我問你，你知道看不見的腸叫做什麼腸嗎？」
康致謙偏頭想了一下。
「看不見的腸？你是指在人體里頭的大腸小腸嗎？」
「錯，是盲腸！因為它瞎了啊∼∼」黃曉蕾竊笑。
康致謙感覺頭頂飛過一只烏鴉。
「那我再問你，你知道糯米腸走在路上車禍會變什麼嗎？」
「香腸？」這樣總沒錯了吧？
「不對，是加了甜辣醬的糯米腸啊！」
「……」康致謙啞口無言，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最後一題，那你知道最感人肺腑、賺人熱淚的腸是什麼腸嗎？」
那是什麼鬼東西？康致謙擰緊濃眉，怎麼也想不出來。
「我、我不知道……」
「蕩氣回腸，哈哈哈哈——」
見俊酷的康致謙一臉呆愣，額頭冒出三條黑線，黃曉蕾忍不住被他的反應逗笑，當初她在網路看見這系列的「腸腸猜謎」也是笑到噴茶，實在太無厘頭了！
奇怪，明明很悲傷，怎麼她還笑得出來？
大概是學弟的反應太可愛了，讓她忍不住發笑，今晚有他陪著看夜景，她非常感激，心情也確實好了一點。
謝謝你，致謙，我的好友。她在心里默默地說了一句。
雖然被黃曉蕾的冷笑話凍到快變冰雕，但是看見原本郁郁寡歡的她終于笑了，康致謙也暗自松了一口氣，就算被冷笑話凍死也無所謂了。
之後，他們又配著夜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