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別笑了……」
男人不給面子的笑到岔氣,終于在小泵娘的瞪視下,收斂了一點。
「好,不笑了,大少爺疼你,不會把離兒送人的。」平復下飛揚的情緒後,他可沒忘記要好好盤問她的事情,「方才你是繞去哪玩了?怎沒跟著馮叔回來?他老在叨念著你貪玩呢!」
「離兒才沒貪玩,是剛在市集看見一個小伙子在賣身呢!離兒瞧他身強體壯的,就是沒錢葬娘,所以才把他買了,帶去袁管事那里,往後好好訓練,就可以當他老人家的幫手。」
「喲!只是這樣,你怎麼知道他可以做袁管事的幫手?不怕小伙子吃不了苦?」
袁管事為人一向嚴己律人,想在他身邊工作,可不是份閑差啊!
「不怕!袁管事也收他了,因為他識字!」
「識字?」
離兒點頭,把在市集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說了清楚。
原來吸引離兒注意的不是跪在路邊的小伙子,而是他身前那蒼勁有力的字跡寫著賣身葬母的木牌子,她月兌離了馮叔的腳步,向小伙子那里走去,了解過後,才知道小伙子落魄的身世。
大名景平之,今年未及弱冠,本是貴州書香世家出身,家有當夫子的爹親,溫柔嫻淑的娘,和樂融融的一家人,可兩年前貴州大旱,一家人在熬不住的時候便決定移居徽州,打算就此落地生根,不幸在半途遇上劫賊,搶光財物,就連景老爹也為了護住他們母子,而被砍至重傷身亡,埋了爹後,他帶著傷心抑郁的娘親一路身無分文的來到徽州,才剛過境,娘親卻也命到終途,離他而去。
他索性揀了木牌,跟人借了筆,就地賣身。才沒多久,就被路過的離兒相中他木牌的字跡,再要求他在背面親筆寫下一樣的字後,就決定買下他了。
「如此作為,也不失為一樁好事,改日帶我去看看那小伙子,瞧他生成什麼模樣。」
離兒漾著倩笑,點點頭,在男人疼寵的包容下,她如同窗欞外的杜鵑花,錠放春意。
這日,江口茶館特別笙歌鼎沸,門庭如鬧市,歡聲貫雲霄。
雖已是樓高五層,寬闊比土樓,還是塞不下外頭源源不絕的人群,不為別的,就直想著能再靠近一點,靠近那主台上正在唱曲的小清倌身邊,听著曲兒,品著香。
今日是四旬一次的嬌香茶會,嬌,顧名思義就是有嬌美的人兒唱曲,茶,就是江口茶館推出最符合當令季節所品用的茶類……
春茶,香氣馥郁,翠綠帶鮮,湯色清澈,如君子名節高尚,以春茶為貴。
夏茶,滋味甘苦,一杯清茶看盡人生百態,飲一口,回味到秋。
秋茶,氣味柔順,如一美人,聞香千遍就是也不舍一口飲盡。
冬茶,清香淡雅,淡薄茶性不失細膩,飲後眷戀再三,又等春茶。
可茶香濃郁,姿態萬千,也比不上主台上那柔柔軟袖,縴縴玉指,正在唱曲的琵琶女。
那是茶館里頭的人花了大筆銀子特別請來,未曾賣身過的小清倌兒,在白日特來茶館獻唱幾曲,但可不是隨便就行聘用,茶館挑選的清倌兒條件可比皇室選妃般嚴謹,最基本的也要相貌不俗,再來琴藝兼備,最好歌藝非凡。
只是,初時本請來清倌兒唱曲是為了活絡人氣,可無法預期的是,這世道卻是越走越偏。
原因出在這些清倌兒,本就是含苞的清白人家,加上嬌美容顏、六藝超群……等等尚優的條件,每每都吸引未婚男子的注意,久了,便成許多不上酒家的世家子弟,到這里來挑選妻子或小妾,著實成了真正的醉翁之意不在茶的情況。
茶館主人瑞木修言對此狀況也是知情,卻不為反感,就不說因為如此,每當嬌香茶會就會如同此時,形成萬頭攢動的盛況,對于這些為了生活不得不委身賣藝的姑娘們,能找到一戶良家屈身,往後安分過日,也不是件壞事。
但會演變成這樣,是最先發想以茶會的方式激起人們對茶道的重視,而舉辦嬌香茶會的瑞木修言始料未及的,雖然與原想有些出入,可也算了卻小人兒的一樁心願。
沒錯,他思想的源頭,還是自己小婢的一句話,讓他將構思逐漸建立而成。
原來是離兒曾說︰「怎麼進了那樓里的姑娘總是哭哭啼啼?若是在那工作不好,那請她們來茶館上工好了,管事們不會虧待她們的……」
當時離兒尚小,還不懂花樓在「賣」的是什麼,總說到那樓里工作的人都好難過,老是又哭又叫的,他的反應則是大驚,再也不敢帶她走上同一條路,也強迫她不準理踩人家的事,就是怕她會陷入危險,而不自知。
五樓之頂,偏間雅室,且不寬敞,卻是溫馨寧靜,桌椅皆是使用上等檀香木打造而成,雕縷精致,刻畫細膩,空氣中全是木頭散發出來的獨特氣味,自然而和諧,盈滿整室,雅室極為巧妙得隱密,卻又可以觀看全樓景色,讓坐在里頭的人能夠安靜品茗,又可環視天下。
「大當家,前些日子,各茶廳的評監開始,伯楚少爺也帶上一批雲霧茶到福緣茶廳比試,福緣管事說,因為此批茶葉,雖是上等茶,但不比往年好,也比不上吳家茶莊供的貨好,所以今年評監是吳家茶勝出了。」
一張八仙桌,一分為二,上位處的是正在茶的瑞木修言,而對面坐的正是一貫喊著大當家的暮年男子袁管事,與他坐在同邊的還有馮叔。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今年茶量豐富,每家都是,取優是人之常情。」各十二處的茶廳,統一評監,皆是十二位資深管事共同擇定,瑞木修言只做最後一品審查,其他皆不由他發落,所以當瑞木茶莊的雲霧茶被退,他也無言可議。
在袁管事旁邊的馮叔也開口應對,「就怕伯楚少爺心急氣傲,不知道能不能忍住氣?要是惹事就麻煩了。」
馮叔的擔心也不無道理,伯楚確實是個沖動的小子,挾怨報復是他會做的事。
袁管事接話,「可我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听福緣管事說,好似這批的茶引有些飼題。」
瑞木修言心一擰,執杯的手頓了一下,「茶引有何問題?」
「茶引」又稱為護票,是讓買賣茶葉的茶商們向官府繳納茶稅後,獲得的茶葉買賣憑證。
其茶法分商茶和官茶。茶商于官場買茶,繳納十成的引稅,在產茶原地的州縣核發茶引,而需走商販茶乃憑此證明,可免其運稅。
「應該是茶葉的稱量與茶引所表不符,又不知問題在哪,所以不便多問,草草帶過,還無人知情。」袁管事回道。
瑞木修言當機立斷做了決定,「馮叔,麻煩你去查明一下,務必清楚他們兩兄弟的作為,還有那批茶葉的去向,再來明說。」
馮叔領命,「是,大少爺。」
待馮叔走後,袁管事又說了幾件茶館公事,兩人便就此靜默。
當瑞木修言又重新沏上一壺新茶,眼角一對,正巧對上二樓處的一抹青青子衿。
他輕笑,是因為看到那小泵娘的笑容,而感染了他。
看著她听琴娘唱曲的陶醉模樣,可是又俏又動人,比起主台上我見猶憐的清倌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瑞木修言停下手上溫盅的動作。
他的凝神注視,引來對面袁管事的注意,他順著大當家的視線瞧去,也明白是什麼人吸引了大當家的興趣。
袁管事想,那也是,也只有她才有這般影響大當家注意的能力吧!
他接手大當家沏茶的動作,自己溫盅、回沖、倒茶、品香,對著猶在看人的大當家說道︰「離丫頭前幾日買下景小子,人是厚實可靠,好學勤作……這
說來緣分還真是奇妙啊,這麼兜著兜著,兩人就這麼結緣,說不著是段良緣呢!」
瑞木修言默默的拉回視線,對于袁管事的話,他四兩撥千金的帶過,「日子還遠著,瞧得可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