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教妳的規矩都記下來了嗎?」玉娥領著尤笙笙過來後,花了一些時間將日後該做的事仔細告訴她。
「都記得了,可不會梳男子的頭,萬一做的不好,惹大少爺生氣該怎麼辦?」尤笙笙囁嚅的道。
玉娥眉頭微皺,望向屋里頭的另一名侍婢,有意將兩人的工作對調,「秀虹,妳……」
她才剛開口,那叫秀虹的婢女便急忙推拒,「玉娥姊,這些事我也不會。」她是負責奉茶與傳膳的婢女,並不用貼身服侍,也因此才能在這院子里待了一年多,不像先前那些貼身服侍的婢女常動輒得咎,因著一點小事就惹得大少爺不快而被趕走。
玉娥哪會看不出她的心思,微一沉吟,也沒再說什麼,轉頭對尤笙笙道︰「妳在這里等一下,我找人來教妳。」
見推托不了,尤笙笙只好應了聲,「是。」
玉娥很快從別的院子找了婢女玉容來教她,學了大半日,見她仍很生疏,連梳個發髻都梳不起來,玉容沒好氣的罵道︰「這麼簡單的事怎麼會做不好呢?天都快黑了,等大少爺回來,我看妳怎麼辦?」
尤笙笙面露愧疚,語氣滿是歉意,「對不起,勞妳教了這麼久,我真是太笨了,要不,能不能換個人來服侍大少爺?」她試探的問。
「妳可是大少爺親自選的人,哪能隨便換,要換也得大少爺答應才成。」她其實也很擔心這丫頭這麼笨手笨腳,只怕留下來也伺候不了暴躁易怒的大少爺,可她也只是個下人,哪能說什麼。
這時,秀虹匆匆進來提醒她們,「大少爺回來了。」
玉容看尤笙笙一眼,嘆了口氣道︰「既然少爺回來了,我也沒辦法再教妳,總之,妳自個兒看著辦吧。」
三人來到門邊,屈膝行禮迎接回來的衛旭塵。「奴婢見過少爺。」
衛旭塵瞥見玉容,出聲問她,「妳怎麼會在我這兒?」她是在女乃女乃身邊服侍的婢女,因此他認得。
「是玉娥姊讓奴婢過來教笙笙一些事,奴婢這就要回去了。」
衛旭塵瞟了眼低著頭的尤笙笙,見她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心頭沒由來的生起一股怒氣,「妳的鞋子上瓖著金子嗎?」
隔了須臾,她才以怯懦的語氣小聲回答,「沒有。」
「那妳為何老愛低頭看著自個兒的鞋子?」
「回少爺的話,奴婢、奴婢一向怕生又膽小。」她縮著頸子畏怯的道。她不想看他,怕一抬頭,會難以克制心里翻涌的怨氣。
「妳膽小怕生?」今早她分明很大膽的當面拒絕自己。他薄唇扯開一抹冷笑,「好,那本少爺就幫妳把膽子練大吧。」他強硬的抬起她的下顎,迫她看向他。
這樣的動作讓尤笙笙彷佛受驚的小鹿,看他一眼後便垂下羽睫,瑟瑟發抖。
旁人看來會以為她是因害怕膽怯才會這般,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是因為費盡全身力氣緊咬著牙,抑制心里洶涌撲來的濃烈情緒才會顫抖。
那些交雜著愛與怨的諸多情緒在她心頭慘烈的交戰、翻騰著,當她眼前浮現前一世被活生生絞死的那一幕時,那些過往的情愫全都被那抹怨氣給吞噬,消散無蹤。
衛旭塵捕捉到她眸底飛快閃現的那抹濃烈情緒,想再細看時,卻發現她羽睫輕垂,掩住了眸底的一切思緒,神色仍舊畏縮,彷佛方才全是他的錯覺。
「求大、大少爺別這樣,饒了奴婢,奴婢不敢了。」她結結巴巴的求饒。
「看著本少爺。」他冷著嗓命令。
她抬起羽睫,怯怯的望著他。
他仔細搜尋,卻無法再發現先前見過的那些異樣情緒,難道是他看錯了?
他放開她,同時警告道︰「以後對本少爺說話,要看著本少爺,否則本少爺挖了妳的雙眼!」
「是。」她繼續裝出畏懼的模樣,唯唯諾諾的應了聲。
深夜時分,衛旭塵準備就寢,尤笙笙已備好洗漱的水和牙刷子與牙粉。
前一世曾服侍過衛旭塵數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當他的貼身侍婢其實很簡單,他不愛別人踫他的身子,所以更衣他素來是自個兒來,不讓人服侍,所以要做的事並沒有幾件,只要在早晚為他準備好洗漱的水和用具,以及在晨起時為他梳頭綰發。
他若要沐浴時,也會自行打理,不用人在旁服侍。
府里有人傳言他會虐打下人,實際上他只是嘴巴上罵得狠,並不會真的動手。
因此在衛府當差,當衛旭塵的貼身侍婢可以說是最輕松的事,可為何這麼輕松的事卻沒人做得來,常常被趕跑?
真正的原因在于他晨起時脾氣會格外暴躁,而導致他如此易怒,在于他的左腳。
他的左腳在五、六年前曾受過傷,雖已治愈,卻留下嚴重的後遺癥,導致受傷的部位時不時會劇烈抽痛,雖然看了不少大夫,卻始終緩解不了這種痛。
白日里還好,夜里常痛得格外厲害,使得他無法入眠,自然使他翌日的情緒惡劣,一點小事便會讓他勃然大怒。
但他性子好強,這種事他不說,那些服侍他的侍婢也不明白其中的緣由,因此才會一個一個惹他生氣而被趕走。
衛旭塵洗好臉,從她手中接過干淨的巾子將臉擦淨後,走向床榻前,月兌下外袍丟給她。
尤笙笙看見他坐在床榻邊捏著左腳,心知他的腳又犯疼了,她唇瓣微啟,想說什麼,下一瞬便又緊緊閉上,沉默的收拾好他的衣袍,朝他福了福身。
「奴婢告退。」說完便轉身往外走去。
走出寢室,她走進隔壁的一間耳房,里頭有兩張床,一張是秀虹的,一張則是她的,此刻秀虹已躺在床上。
這院落除了她們兩人,還有另外四名婢女負責打掃整理,但她們夜里是住在僕役房,並不住在這里。
見她進來,秀虹朝她招了招手,「少爺睡下了嗎?」
「嗯。」她點點頭。
秀虹嘆氣道︰「希望這次妳能在這里待久一點。」
她被派來這里一年多,少爺的貼身侍婢便已換了三、四個。這尤笙笙看起來似乎十分畏懼少爺,就怕她在這里也待不久。
尤笙笙淡淡一笑沒答腔。早上過來時有些匆促,沒來得及整理自個兒的隨身物品,她拿出包袱,取出幾件衣物放好,再悄悄的掂量了下她這些年存下來的銀兩,盤算著只要等存夠了錢,她就會離開衛府。
收拾好物品,吹熄燭火躺上床後,她思緒紛亂,一會想著等存夠錢後要上哪去,一會想起她三、四歲時被一個人販子拐走的事。
那時她還年幼,過程已不太清楚,只記得當時她被賣給了一個人牙子,知道自己的小名叫笙笙,其他連爹娘叫什麼都不知道,家在哪里更不記得了。
她到七歲時,被轉賣給一個老大夫當藥童,老大夫待她一直很好,教了她許多事,這尤姓便是老大夫的姓氏。
沒想到今年初,老大夫去采藥,在山里不慎摔了一跤,竟就這麼去了。
老大夫妻子早逝,膝下並無子女,因此他的身後事是他的一個外甥過來幫忙料理,原本那外甥見了她後,有意將她帶回去,但他夫人不答應,並將她再轉賣給了一個人牙子,最後進了衛府。
她前一世只活到十八歲,便帶著月復中孩子悲慘的死去。
她輕闔著眼,伸手撫模著月復部,那里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卻來不及出生就跟隨母親夭折了。
思及當初臨死前的痛楚,她心口痛得無法喘息,一手緊緊抓著胸口,咬緊牙,不讓此刻在心頭肆虐翻騰的怨與恨從齒縫間流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