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十三躺在床榻上,一夜輾轉、未能成眠。
他睡不著,因為他的腦中亂成一團,而心中那股悶氣更是無處發泄。
但他有什麼好生氣的?他本該知道她就是這樣的人!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毫不在意地對他訴說她的野心——她不甘于平庸、不甘于居于人下,她想要成為赫連國的王妃!
如果冼家兄弟們知道他們口中的「紅玫瑰」竟變成這樣的女子,也許再也不會用那樣明亮的眼眸,對他訴說他們心目中那個可人兒……
是的,赫連十三認識冼家兄弟,並且與他們有過一段共同生活的經歷。
盡避後來各奔東西,許久未曾聯系,但與他們相處的那段期間、由他們日日談論的話題中,他得知冼以夫的存在,並且心中漸漸對她存在著一股壓抑不住的好奇。
因為他想知道,冼以夫是不是真如他們所言的那樣美,是不是真如他們所言的那樣天真、可人……
也因此,六年多來,他的眼眸不曾看過其他女人;也因此,他才會在得知她是字宇國獻給赫連國的女人時,不顧一身的風塵與那顆剛下戰場、尚未完全平靜的心,前去迎她。
而後,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後,他的心便沉淪了……
因此他才會一反常態地對她輕解羅衫的舉動、對她不小心中了蠍毒的事出言相諷,才會在看到她皎美的身子後,再也忍不住心中渴望地輕薄了她。
只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迎來的,竟是那樣一個女人……
但他,依然將她迎入了家中。
曾經告訴自己,或許是因為在字宇國的後宮之中有段不堪回首的回憶,所以她才會天真不再。
曾經告訴自己,也許她只是一時被蒙蔽了心靈,只要不再待在那個環境中,那朵天真可人的南國玫瑰或許會再重新出現于人世間。
以為她真的又回復成冼家兄弟口中那株天真、美麗又可人的紅玫瑰,以為她真的忘記了埋藏在心底深處的野心……這些日子以來,他幾乎相信了自己的「以為」。
為怕傷了她嬌弱的身子,他忍住了對她的渴望,一等她得到歡愉之後,便抽身而走,然後一個人至大營中練劍,以消解對她的。
為了看到她明亮的眼眸以及柔美的笑顏,他無顧兄弟們對他的告誡,放任著她掌管十三王府的大小事,還給了她出城令,讓她可以更便利地去做那些「營生」。
但當他竭盡所能地在大江南北為她找尋父兄,並將一顆心遺落在她絕美的盈盈一笑之間時,竟又讓他看到她那顆丑惡依舊的心……
為什麼?難道他真的錯看她了嗎?
難道這些日子以來,在他身下嬌吟、輕喘的柔順女人,那眼中看似含情的點點波光,全是偽裝出來的嗎?
腦中一片混亂,而心中的沉悶更是壓得赫連十三的心頭沉甸甸的!
不行!不能任由自己再這麼沉淪下去了,否則他一定會瘋狂的!
霍地一聲由榻上跳起,赫連十三大步往隔壁走去,決定親口問清楚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若她真的已經變了,那他也只能放開他的手,任她由他的手中、心中離去……
「開門!」赫連十三用力敲著冼以夫的房門。
但奇怪的是,無論他如何敲、如何叫,冼以夫的房內就是沒有半點聲音。
皺起眉,赫連十三用力踹開冼以夫的房門,望著眼前的一切,驀地一愣。
因為在他眼前的,只有一張大床榻,床楊上除了幾本帳簿以及整齊的被褥外,再無他物!
不敢置信地走上前去,赫連十三用手模了模床楊,手上傳來一陣冰冷,如同他的、心一樣……
難道她走了?但怎麼可能?
從沒有想過冼以夫會逃走,望著那個冰涼的床榻,赫連十三腦際已是一片空白。
她為什麼要逃?一切不是都如她的願了嗎?
她來赫連國不就是為了當王妃嗎?如今,她的願望就要達成了,為什麼反而逃了?並且還什麼都沒帶就逃了?
是不是他真的誤解了她?否則當她最後一次與他擦肩而過時,她的眼中為什麼會有淚,並且眼底還那樣淒楚?
「胡總管!」赫連十三暴吼一聲沖出房門。
自此刻起,十三王府中,再也沒有人的臉上出現過笑容……
四個月後赫連國郊野的柏柏湖
柏柏湖上漾著一陣輕風,幾艘亮著燈火的畫肪點綴其中,由畫舫里傳出的絲竹聲,聲聲悅耳,但冼以夫卻沒有心思聆听。
她輕搖著一葉扁舟,穿著一身布衣布袍,還用一塊有些髒污的大布將臉蒙上,只露出一雙眼眸,努力地將小舟滑至畫肪旁。
「孫掌櫃,」望著畫舫里探出的身子,冼以夫故意壓低聲音,「您要的五個桂香燈油。」
「宋大娘,這麼晚還要你送來真不好意思,」就見一名男子接過燈油筒,然後將錢遞給冼以夫,「不過大娘你的花香燈油真是香,客人們都贊不絕口呢!」
「那就好。」冼以夫聲音粗啞地說,然後又努力地將小舟劃離畫肪,任小舟在湖上漂蕩。
此刻的柏柏湖上已是一片暗黑,拉下了小艙的布簾後,冼以夫點起一盞小燈,拉下自己的頭巾,露出絕美但卻削瘦、蒼白得讓人心疼的面容。
她喬裝打扮在赫連國流浪了近三個月,最後,她決定在此地度過余生。
不是不想尋找自己的父兄,而是再也不必了……
一個月前,她偶遇了一個當初與父兄們一起被驅逐的字宇國人,他告訴她,為躲避押送他們的字宇國官兵的惡意勒索與折磨,他們幾個人在中途想了個計策,奮力逃離了字宇國官兵的監控。
雖逃離了字宇國官兵的追捕,但他們卻又遇到一批剛由戰場遍來的赫連國軍亡,而她的父兄們,在被赫連國的大將軍王捉住後,一被問清身分便立即處死……
听著那個人指證歷歷的話語,冼以夫的眼前是全然的黑暗,因為她這一生唯一的一個希望破滅了……
而親手打碎她的夢的,竟是赫連十三!
後來,那個人表明願意收留冼以夫,並將她視為親生女兒般看待,但她拒絕了。
悲痛欲狂的她,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人,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隨著父兄一起離去,但一個赫連國的女人救了她,並讓她跟著她與她的兒子,一起在柏柏湖畔住了下來。
往事就像一場夢,夢醒後的冼以夫,已沒有任何想望。
她曾經愛上了一個人,可那個人,卻是殺害她父兄的凶手!
而她明白,她一輩子也無法報仇,更無力報仇……
「賣花香燈油的!」
正當冼以夫想起往事而暗自垂淚時,突然艙外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
「來了!」拭去臉上的淚,冼以夫趕緊蒙上頭巾,然後將頭探出小艙。「這位爺,你要幾……啊!」
冼以夫尖叫一聲,因為當她由艙中走出時,一條皮鞭突然纏住了她的腰,將她整個人一把拉至另一艘小舟之上!
「要錢的話我可以給你,」冼以夫低下頭慌亂地想拉開纏在自己腰上的皮鞭,「我只是一個賣燈油的,有的不多……」
「我不要你的錢。」
「你……怎麼是你!?」冼以夫猛地一震,緩緩抬起頭,望著背著光坐在船首的人影,聲音忍不住顫抖。
因為她永遠忘不了這個聲音,更忘不了這個聲音的主人——
赫連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