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用晚膳之前,段老爺特意交代下人,要每一位少爺都準時前來飯廳用膳,尤其是小兒子段歸秋,他已有多次缺席,這一次可不準他再搞失蹤。
父親的慎重,讓段歸秋心生困惑。
他猜測父親應該是要宣布段家商行的當家主事由誰繼承,或者由大房三兄弟分家,反正不管決定怎麼下,都不關他的事,那他在或不在又有何關系?
他幾乎可以看到大房三子在父親公布決定之後,朝他投射過來的譏嘲眼神,那年被迫退出商行經營時,那顯而易見的訕笑得意,他永遠不會忘記。
最卑鄙的大哥更是在之後不久,當眾宣布與許紋寧的親事,事先未得到任何知會的他,天地在霎時崩裂,失去理智地沖上前揪住段歸春的衣領,怒責他胡說。
然而,這一切都是真的!
事後他細想,那其實是有跡可循的。
當他成了家中飼養的米蟲時,許紋寧與他見面的機會驟減,在他最失意的時候、最需要她陪伴的時候,總是尋不著她的人。
她的丫環對她的去向閃爍其詞,她面對他的質詢更是眸色心虛!
他對她太過信任,不曾懷疑過她的真誠,而她也夠狠,竟在一個月後就宣布了跟段歸春的婚期。
雙重的打擊讓他有好一陣子走不出來,日日夜夜過著行尸走肉的日子。
直到某天,他幡然醒悟繼續自暴自棄只是讓大房三子更為囂張得意,因而下定決心暗中與他們一決高下,而插手幾乎倒閉的徐氏商行營運,證實了自己並不輸人!
為他整理衣飾的管茅紫見他臉色沉重,俊顏若有所思,不免關心地問︰「怎麼了?」
他回神,看到心上人眸中毫不掩飾的擔憂,再想到那日她以為他睡著時的「真情告白」,緊繃的線條松懈,朝她綻笑。
「沒事!」大掌輕撫她頭頂。
過往的事他不想再計較,因為他身邊已有即使他失意落魄、仍願堅守著他的心愛女子。
如果過去的痛苦,是與她相遇必經的過程,那麼即使歷史再重來一次,他也願意承受。
他決定了!當父親退休,段家商行完全由大房三子承接時,他就要離開這個家,與管茅紫共同建立一個屬于他們自己的家!
他不需要任何人照顧,當然更不需要用到她辛苦用生命賺來的錢,他有能力照顧她的,而且可以照顧得很好很好……
「若有心事要跟我說,」她不因他面露微笑而放下心中的憂慮,「好讓我替你分憂解勞。」
「真的沒事。」唇畔笑意更濃。
「少爺!」外頭下人喊︰「請至飯廳用膳!」
「好!」段歸秋頭也不抬地揚聲回應。
「我過去了。」他對她說道︰「這是最後一次,我跟妳分開用膳。」
「為什麼?」她怎麼覺得今晚的他似乎有些奇怪,腦子里似乎有著什麼計劃?
「晚點妳就知道了。」他莫測高深地一眨眼,推門走出。
※※※※※※
一張圓桌,圍坐著段家老小。
段老夫人,也就是段老爺的正室盧氏,坐在段老爺的右側,與她的三名愛子一樣,臉上表情雖然致力平常,但都看得出來心懷忐忑。
無人知道段老爺到底是怎麼決定的!
是讓大兒子繼承一切,兩名弟弟輔佐;還是照老二、老三的意思,將家產分成三份,直接分家?
桌上的菜色豐富,但大伙各懷心事,故吃了老半天還是不見明顯減少,只有段歸秋吃得豪爽。
今晚廚子將一道豬腳炖得軟女敕,入口即化,醬汁又濃郁,讓他胃口大開,沒一下子就叫一旁伺候的丫環替他盛上第二碗飯。
反正不管父親做了啥決定,都不關他的事,吃完這頓飯,听完父親的決定,他就可以拍拍走人了!
離開飯廳,離開對他毫不疼惜的家,與這世上最愛他的女子雙宿雙飛,盡情享受生活……
他越想越開心,彷佛身邊那些人都消失不見,天地間僅剩他與管茅紫。
父親怎不趕快宣布決定?他迫不及待想回房整理行囊了。
坐在段歸秋斜對面的許紋寧手上的筷子許久未動,一雙美麗的眸夾著薄怨,暗中瞪視一臉輕松愉快、胃口特好的段歸秋。
在那之後,她又偷偷去了偏院一次,當時那個賤女人正與段歸秋的女乃娘邊吃水果邊聊天,看她的裝束簡單,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出身,但衣服質料與頂上發梳的質料上等,或許是段歸秋買給她的。
段歸秋對心愛女子的大方,她最是清楚,想到這,心口不由得又是一酸。
在她嫁給段歸春之後,雖然要啥有啥,但都是她自己張羅打理,丈夫漸漸地再也不肯花心思為她挑選禮物。
雖然她不缺衣飾,生活也優渥富裕,但是否受到寵愛,女人自個心上最是明了。
她既悲又憤地狠狠瞪向與女乃娘談笑的賤女人,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怎地,那女人竟然斂住笑容,準確無誤地朝她方向望來。
記得第一次,那女人也是突然就轉過頭來,駭得她連忙轉身逃走。
然而這一次,她才邁了兩步,那離她老遠的女人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然一下子就竄至她眼前,狠狠抓上她的手臂。
「妳是誰?」那女人厲聲質問。
她是什麼貨色?竟敢這樣對她說話?
而且她力道恁大,手上的狠勁幾乎快將她的手臂卸下。
「放開我!」她痛得眼淚在眼眶打轉。
「上回也是妳在這盤桓?妳目的為何?說!」
這是縣老爺開堂審問嗎?她是段家人,站在段家的土地上,一個外人憑什麼用如此嚴厲的態度審問她?她是哪根蔥、哪根蒜啊!
但是她被抓得好痛,無法開口回罵。
這個時候,段歸秋的女乃娘提著裙擺走過來,認出了她,急急忙忙叫那女人松開。
「這是歸春少爺的夫人啊!還不趕快放開?」女乃娘急道。
「自個人?」那女人錯愕地放開手。
誰跟她自個人?她沒那個資格!
憤怒在心頭燃燒,卻又害怕她的蠻力,而不敢說出口。
女乃娘看著她的眼神古怪,遲疑地開口,「夫人,妳來偏院有事嗎?」
她知道女乃娘對她拋棄段歸秋一事很不諒解,每次看到她,都刻意與她維持疏離,不若以往親近。
「我只是恰好經過!」她生氣地低嚷,「這野蠻人打哪來的?」
「夫人,這是歸秋少爺的丫環。」女乃娘簡單介紹道。
「夫人!」那女人朝她領首,「很抱歉,不知是否傷到了妳?」
原來只是個丫環?許紋寧瞠目。「賤人,妳竟敢如此對我,我要叫總管將妳開除!」
把她開除,段歸秋又會重新屬于她!
「夫人,萬萬不可!」女乃娘急道,「歸秋少爺會生氣的!」
「我開除一個丫環,不行嗎?」她這個大少爺夫人當假的?
「抱歉,不行!」管茅紫搖頭,「我與段家簽有協議,沒有人有權力將我開除。」
那女人以為她是誰?竟敢用如此無禮的態度跟她說話!
「我……」她的怒火正要自口中竄出,女乃娘又阻止了她。
「夫人,這事我會請問少爺,一定會給妳一個交代,請妳先離開好嗎?」女乃娘的態度十分堅定,許紋寧數度堅持未果,只能踩著悻悻然的腳步離開。
交代?後來有給嗎?根本沒有!
許紋寧怎麼想怎麼火,那狐狸精一定用了邪術魅惑了段歸秋,否則段歸秋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她受屈辱而不聞不問?
她好委屈、好痛苦,他為何不來安慰她?
正當許紋寧難過得眼淚快滾落眼眶時,段老爺突然出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拉過去。
「我有事情要宣布。」
大伙心知肚明那「事」所指為何,均屏氣凝神。
「我年紀大了,不想再煩心商行的事,決定下個月退休,至于繼承者一事……」飯廳里頭安靜得就連喘息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我決定由歸秋來繼承全部的家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