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微亮,沐晴兒便任由桂花擺弄打扮,她若有所思的低頭打量手中的那對玉梳。
「這真是阮靖挑的?」她抬起頭,視線在鏡中與桂花的相遇。
桂花點著頭,「是啊。」
梳子有私訂終身、欲與你白頭偕老的意思,阮靖特意挑送給她,是無意還是有心。他對她真的沒有一絲感情?
一個個的疑惑弄得她心頭煩躁,她用力的將梳子放下,「以你家將軍現在的情況,他應該不會與我一同去向公公與大哥、大嫂請安吧?」
桂花微微一笑,「若夫人想要將軍陪同,奴婢可以叫蘭花去向將軍問一聲。」
「不用了。」打量了下鏡中的自己,在桂花巧手的打扮下,她還挺美的。氣歸氣,但幾乎一夜無眠的她,前後推敲了阮靖的話,她很清楚阮靖現在的處境並不安全,所以越少人知道他現在身子的狀況越好,她不至于愚昧的讓一時意氣之爭置他于險地。
「我們走吧!」她在桂花的扶持之下,去向長輩請安。
不過才開門,卻意外看見阮靖等在門外。他坐在步輿上,由亦山、亦海兩兄弟抬著,夜風和夜竹則恭敬的立在一旁。
沐晴兒打量著他,阮靖再次戴上斗笠,遮去了他的臉,她有些嘲諷的問︰「你這樣子,該不會是要陪我去請安吧?」
「夫人進門第一日,這是應該。」他的聲音有氣無力,似乎真的病得不輕。
「若真要論應該,你昨日應該親自迎娶才對!」她忍不住反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別扭什麼,反正心里就是不爽,尤其她為了他一夜未眠,此刻他卻一派悠哉樣。
「你我之間,」他平靜的回她。「情況本就特殊。」
「是啊!」她心一擰,露出一抹虛偽的笑,「不用你一再提起你我之間的特殊情況!走吧,我們還是早點去請安,我得讓我傷重的夫君早點歇著才是好妻子!」
他們才走到阮父所居住的憶蘭閣門口,邱思錦早就等在那里,再過幾日她就要出嫁了,還以為她會忙著當新嫁娘,誰知道竟一大清早就出現在這里。
「二表哥,」邱思錦迎上前,目光看了沐晴兒一眼,才不太情願的喚了聲,「二表嫂。」
阮靖沒說話,只是點了下頭,坐著步輿,直接讓人抬進了屋子里。
沐晴兒看著邱思錦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得嘴一撇。
這女人若真的喜歡阮靖,不該因為他身上的殘缺而放棄他,現在擺出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子是要演給誰說穿了,什麼情愛都是假的,這女人最愛的人是自己,不想將來吃苦,所以情願壓下心中的情感,嫁給另一個男人。不過只要將來別後悔,自私一點也不是壞事,畢竟情感這種東西很容易隨著時光而改變,今日愛,或許明日就恨了。
最傻的就是她這個白痴,看著阮靖的背影,她嘲笑自己,若有朝一日真的萬劫不復也是自找的!
她低下頭,要演戲大家一起演,跟在阮靖的身後,她恭敬的進屋。
阮家當家阮震天早早就坐在屋子里等著,這些年來,他幾乎都待在棲鳳山上的寺廟里,家業全交到了大兒子阮陽的手中,這次要不是因為阮靖差點一命嗚呼,他或許還不會下山來替阮靖安排終身大事。
沐晴兒進門,里頭除了招親那日見面的阮陽之外,其他都是生面孔,尤其是坐在阮震天旁的俊秀男子,一身貴氣錦袍,面露淺笑。
「三王爺!」阮靖出聲輕喚。
「快別——」見阮靖要起身,易天凡連忙說道,「都是自家人,你身子不好,無須行此大禮。」
三王爺?沐晴兒看傻了眼,阮靖的表哥?!沒料到當今的三皇子跟阮靖一樣是個帥哥。
一旁跪著的桂花輕咳了下,沐晴兒立刻會意,連忙跪下行禮。
「弟妹,我都說是自家人,快快請起!」易天凡低頭,柔聲的對沐晴兒說。
「謝三王爺。」沐晴兒微低著頭站起身,抬頭偷瞄了下易天凡,他一臉溫柔,看來該是個好相處的人。
「先奉茶吧!別因我而壞了規矩,今日本王不是皇子,只是來看看表弟和甫進門的表弟媳。」
沐晴兒在桂花的扶持之下跪在軟墊上,給公公奉茶。
阮震天多年參佛,樣貌慈祥,微笑的喝了口沐晴兒奉上的茶,給了她一個紫檀盒當見面禮。
「靖兒好福氣,」阮震天笑得安慰,「娶了個知書達禮的好姑娘。」
「是晴兒好福氣能嫁給了相公。」沐晴兒接過紫檀盒,交給一旁的桂花,嬌羞的瞄了阮靖一眼,滿是女兒家的嬌態。
看著她的神情,阮靖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沒料到這女人戲演得還不錯,不知情的人真以為兩人是對再恩愛不過的新婚夫妻。
「好,說的極好。」阮震天聞言笑得開懷。
沐晴兒轉過身,繼續給阮陽奉茶。
「弟妹!」阮陽接過了她手中的茶,對她溫柔一笑,「這是我娘子,菀煙!」
「大嫂。」沐晴兒有些意外阮陽的娘子竟然是個棕發、棕眼的外國人,外頭說阮家大少女乃女乃奇丑無比根本就是胡言亂語,這女人長得極美,看來因為是異族女子,所以才會有那些傳言。
「弟妹,」菀煙送上自己繡的荷包,「我的繡工一般,希望弟妹別嫌棄。」
「大嫂客氣了,我……」
「胡說!」阮陽在一旁打斷了沐晴兒的話,「菀煙就算胡亂幾針也是鬼斧神工!」
這阮大少護妻心切,沐晴兒好笑的看向阮陽。
菀煙不好意思的對沐晴兒一笑,暗暗的拉了下阮陽。「別胡說,讓弟妹笑話了。」
「我哪里胡說了,我說的明明是實話,不然你問弟妹,弟妹你看我娘子的繡工是否了得?」
低頭看著荷包上的水鴨,「這鴨子極為可愛!」沐晴兒盡力找到了形容詞。
菀煙臉一紅,低下了頭。
「弟妹,這是鴛鴦!」阮陽喳呼,「看來弟妹還真是被圈在繡房里,連鴨子、鴛鴦都分不清,這可不行,我二弟可是護國將軍,文武雙全,你得多讀點書才配得上他。」
沐晴兒對阮陽輕挑了下眉。他要疼老婆,她沒意見,但若再說下去就過分了。明明就是自己的老婆繡的鴛鴦像水鴨,還要她認了自己書讀得少,見識淺薄。
阮陽對她眨了眨眼,握住了菀煙的手。
「我知道了,我以後會多讀點書。」沐晴兒順著阮陽的話哄著菀煙,一個簡單的動作,輕易的看出兩人夫妻情深,她還真有點羨慕。
不自覺的,她的目光看向阮靖,就見他根本沒看她,整個人有氣無力的癱在步輿上,一副隨時可能去見閻王的虛弱樣。
「將來還請弟妹對我二弟多擔待。」
沐晴兒當然听出阮陽的話中有話,她揚了下嘴角,「對一個快死的人,我當然會多擔待。」
她的聲音很小,只隱約飄進了阮陽的耳里。
阮陽輕笑,拉著菀煙坐了下來。
「大表哥和大表嫂的感情多年來始終如一。」易天凡含笑的看著阮陽夫妻,「真是令本王羨慕至極!」
「王爺說笑了。」阮陽說道,「王府里也有幾位蕙質蘭心的妃子,才該是令人羨慕。」
「人生有些東西不在于多,若能找到懂得自己的,一生一個就夠了!姨父,」易天凡看著若有所思的阮震天,「對吧?」
阮震天想起死去的妻子,點了點頭,「王爺說的極好!」
「這阮家上下總是一片和睦,來了之後,本王真不想走了。」易天凡的目光看著不發一語的阮靖,「只是怎麼本王听說兩位阮家少爺打算分家呢?」
「臣已成親,」阮靖輕咳了聲,氣若游絲的開口,「分家本是理所當然。」
「但你身子不好,留在阮府,有表哥在,才能有好照料。」
「臣有晴兒照料就夠了。」
沐晴兒眼底閃過不以為然,明明就要跟她劃清界線,現在卻把她說得很重要似的,見三王爺看著她,她立刻嬌柔一笑,「妾身會好好照料將軍。」
「王爺,爹與我原本也不贊成分家,只是……」阮陽長嘆了口氣,「這些年來天災不斷,圓通大師算出阮家劫數未盡。雖說方士之言不可盡信,但我還真是被嚇住了。分家之後,我打算帶著菀煙回北方大漠,這一去千里路遙,若元青跟著,身子只怕會承受不住,所以只好順了元青的意。」
易天凡有些驚訝,「表哥要離開北寧?!這數代家業,姨父——你真舍得」
「王爺,眼前一切都是身外之物,沒什麼舍與不舍。」禮佛多年,阮震天早看開了許多事,他並不清楚兩個兒子這麼做的用意,但他相信他們這麼做一定有其道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是阮靖一直未娶親,這次阮靖點頭同意娶親,他便同意讓兩兄弟分家。
易天凡沉默一會兒,最後揚起嘴角,「如此豁達,倒令本王學了一課!元青身子好些了嗎?」
「謝王爺關心,已經好了許多。」阮靖刻意裝出虛弱聲音,擺明了不是這麼一回事。
易天凡沒有懷疑的嘆口氣,「這次要不是五弟不懂事,你也不會白白招受這罪!」
「是臣不慎,與五王爺無關。」
「你永遠如此的忠心護主,難怪父皇倚重你,縱使你告病返鄉,依然讓你手握兵權,你可得快點好起來,我需要你!」
「臣明白。」
沐晴兒低垂著目光,將兩人的對話听得清清楚楚。奇怪,怎麼好像有一丁點的不對勁,但到底哪里不對,她一時之間又說不上來。
「王爺、爹,二弟的身體不好,不如早點讓弟妹陪他回暖月居歇著吧!」阮陽是個聰明人,適時的替自己的弟弟開口,「我和菀煙陪王爺和爹一塊兒用早膳。」
易天凡也沒有留人,手輕輕的一揮。
阮震天交代了下人好好伺候,便讓新婚的兩人離去。
沐晴兒看得出阮震天真心疼愛兩個兒子,不過他卻沒料到自己也被兩個兒子蒙在鼓里。
「你最好晚上睡得著。」才踏出憶蘭閣,沐晴兒就開口。
阮靖坐在步輿上沒有反應。
她沒好氣的抬頭看他,「讓自己的爹為自己憂煩,你心里還真過意得去。」
「情況特殊。」阮靖淡淡的開口,「逼不得已。」
到底有何逼不得已?!她想問,但也清楚問了他也不會說。她很不喜歡現在的情況,自個兒就像是被娶進門的一塊木頭,任他隨意擺放,看樣子他還真打算徹底視她于無物。
「二表哥,我特地從家里弄了點你喜歡吃的東西,」才走進兩人居住的暖月居,就見邱思錦已等在月亮門前,絕美的臉蛋帶著一抹紅暈,「我親自送來暖月居,思錦陪你用膳可好?」
「多謝表妹,但我累了,想休息。不如,你陪你表嫂吧!」
兩個女人的身子同時一僵,沐晴兒沒好氣的看著阮靖,暗忖,自己不想應付就丟給她,他還真好意「是啊!表妹,」雖說她跟阮靖不若一般尋常夫妻,但是她也不喜歡邱思錦這個做作女,于是故意順著阮靖的話,「你就當發善心,陪我這個嫁給廢人的可憐表嫂吃個飯。」
「二表嫂,你怎麼能說表哥是個廢人?」邱思錦變了臉,瞪著沐晴兒斥道︰「果然是身分卑賤的丫頭,一點都不知進退。」
沐晴兒嘲弄的看著邱思錦,「表妹說的對,我確實是個身分卑賤的丫頭。所以說話讓表妹听了心里不舒服,真是罪過!只不過表妹,我怎麼好像記得這些話你這個高貴的表小姐之前也說過,還是你貴人多忘事,明明就是你嫌棄將軍的殘疾在先,這個阮家,一少女乃女乃的位置才會便宜了我這個不知進退的賤丫頭。」
「怎麼,現在我只是重復你以前形容將軍的話,你就來指責我。」她眨了眨眼,眼眸流轉著水氣,楚楚動人的看著阮靖,「將軍,我實在委屈!」
阮靖沒料到沐晴兒會突然靠近,可礙于邱思錦,只能抬起手,狀似安撫的輕拍了拍她。
邱思錦見狀,臉色一白。
「將軍,看來我與表妹身分不同,不小心就會惹表妹不快,」沐晴兒 了擦濕潤的眼角,柔聲說道,「但表妹過幾日就要嫁人,常往阮府的暖月居跑也不好,畢竟表小姐之前心儀將軍是眾人皆知的事,若傳進胡家人耳里,說表妹對將軍余情未了,對表妹也不好,不如將軍還是要表妹以後別來了,以免有損表妹清譽。」
「就由你作主吧!」阮靖擺明了不想插手此事。
一得到首肯,沐晴兒立刻轉頭,目光有神的直視著邱思錦,「表妹,將軍的話你听到了,不送!」
邱思錦眼眶紅了,看著自始至終沒看她一眼的阮靖,不由得捂著臉,帶著婢女跑了出去。
阮靖的目光淡淡的看著邱思錦走遠,「心疼嗎?」沐晴兒冷眼看著他問。
阮靖倒很識趣,「這里由你作主,我不予置評。奕山、奕海,抬我上書閣。」
看著阮靖的背影,沐晴兒忍不住扮了個鬼臉。
「夫人,」桂花擔憂的看著她,「將軍對表小姐沒有你以為的那種心思!」
「我明白。」沐晴兒收回目光,好笑的看著桂花,「難不成你以為我趕走邱思錦是因為嫉妒嗎?」
桂花確實這麼以為,「難道夫人有別的盤算嗎?」
沐晴兒一嘆,「若將軍想要瞞著自己的情況,越少人進出暖月居越好。今天我對邱思錦如此不留情面,若她還有點羞恥之心,到她出閣前,她該不會再踏進暖月居。你交代下去,就說將軍身子不適,不喜見客,若有事,就在暖月居外稟報就好。除了你與蘭花兩姊妹,還有亦山、亦海、夜風、夜竹外,其他人都別進來!」
「是。」桂花興奮的一笑,用力的點著頭,「原來夫人是關心將軍,還是夫人設想周到,奴婢馬上去辦!」
嘴巴不說,但她確實關心他,只是他會在乎嗎?!
秋風揚起,帶來涼意,沐晴兒抬頭,視線落在書閣里的阮靖身上。
他與她隔了段距離對視許久,他沒說話,她也沒開口,最後是她移開了視線,走進了寢房。
暖月居有兩棟宅院,巧妙的建在一湖清水之上,他們兩人現在分居兩處。
這里雖然景觀宜人,但畢竟只是一小方天地,阮靖縱使不良于行,但正值壯年,他真甘心一輩子被困在這里?!
她猜不透他,也無法猜透,微斂下眼關上房門,也隔絕他跟在她身上的視線。他要她記住自己是一個被花萬兩黃金買來沖喜的女人,無權知道太多……她會學著,不要將心思放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