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兩日後,風曉陽真的接到了潘亞瑟的來電,與她約好到他陽明山上的家見上一面,雖然她的一顆心因此漲得滿滿的,但這件事她並沒有刻意告知洛桑,出門時只跟中午開車前來接送洛桑的馬里歐提了句她有事要出門。
潘亞瑟對上一雙澄淨非常的眸子,雖然只是淡淡地睇著他,卻好像輕易便扯破了他一向高傲尊貴的外衣,讓他落了一身狼狽。
她對他的稱呼都從潘老師變成潘先生了,想必這女人心里已有了定見,而那定見,不是他想要听的,卻會是令他感到敬佩的。
果真,下一秒他便听見她對他說——
「對不起,我拒絕您的提議,謝謝您曾經給我這樣一個機會,讓您親自聆听我寫的曲子,算我不識好歹吧,無法依照您的意思去做,真是抱歉……打擾您太久,我先走了。」風曉陽拿著東西挺直著腰,腳步堅定的往外走去。
她告訴自己絕不可以回頭,絕不可以祈求一絲一毫的僥幸,就算這一步踏出去將可能沒有第二次機會,她也絕不能讓自己多年來的心血隨便掛上別人的名字——這是她身為創作者最後的自尊。
潘亞瑟看見這女人快步走了出去,心里有些痛惜。
是天生的創作家呵……
可,若不能在他底下發光發熱,那麼,他將會把她的光芒給抹去……
像是感應到他的邪惡心思,窗外驟然響起一聲雷,數道閃電劃過天際,瞬間下起滂沱大雨——
下午這場暴雨,下得人心慌,雨聲打在窗戶上的聲音,像是有人從天上撒下無數的細石子,叮叮咚咚的。
洛桑的指尖在大廳內那架古老的鋼琴上滑動,擺在上頭的曲譜密密麻麻的勾勒著創作的痕跡,饒是如此,紙上溫潤的音符依然吸引著他去彈奏,然後悠揚婉轉的曲調旋即在靜謐的空間中流動。
馬里歐是被自家主子電請來當听眾的,他安靜的當個聆听者,在一首接一首飛躍的音符中,他的唇角始終勾著微笑。
「如何?」一曲方畢,洛桑抬眸詢問。
「渾然天成啊,洛先生。」馬里歐雖身為司機兼保鑣,但打小沉浸在音樂之都,擁有非常人的音樂監賞力。
「是嗎?你也這麼以為?」洛桑笑了,一雙眼楮因為突如其來的發現而綻放著興奮的光采。
「是。」馬里歐很為自家主子高興。「沒想到洛先生搬到這山明水秀的小村莊之後,創作力突飛猛進啊,竟能在短時間內創作出令人驚艷的曲子。」
洛桑挑高眉,哈哈大笑。「你錯了,馬里歐,這些曲子不是我寫的。」
他只不過是借用某人垃圾桶里的幾張紙,拿來彈奏彈奏以自娛罷了。
「嗄?不是先生寫的,那這是——」馬里歐一臉驚嘆號和問號。
洛桑含笑不語,倒是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七點四十五分,窗外的天色都暗了,雨也停了。
「她還是沒回電話嗎?」
「是的。」短短一個下午,這已經不知是他家主子第幾次看牆上的鐘了,馬里歐也跟著瞄了牆上的鐘一眼。「洛先生,如果您餓了,還是我先載您到市區找間餐廳吃完飯再回來?」
「不必了,她昨天說了今天晚上要煮大餐給我吃。」難不成她所說的大餐不小心在半路上給砸了,所以她不敢回來見他?
洛桑邊想著,起身走回二樓的房間,打開電腦,只猶豫了零點幾秒——關于要不要用他的長才去侵犯她的個人隱私等等這類小事。
但他很顯然不太習慣猶豫這樣的事,長指便快速的在鍵盤上滑動,三兩下便把她下午的去向給查得明明白白。畢竟,他已知她的去處,要查出她何時離開潘宅對他而言是非常簡單的事。
看著潘亞瑟大宅監視器上顯示的時間,風曉陽早在下午三點前便離開了潘家大宅,卻到現在還沒回來?他又侵入了潘宅外頭街道上的監視器,發現這丫頭根本沒叫車,而是一直往山下走……
洛桑皺起眉,想起剛剛才停的那場暴雨,心里竟隱隱感到不安起來。
他點上煙,唇邊輕吐出霧,一圈圈飛上去,迷蒙了他的眼。
他有多久沒這樣傻傻地待在一個地方等待一個人了?與其待在原處傻傻守候,他寧可浪跡天涯,不讓心有片刻的停駐與猶豫,因為那會讓人軟弱,讓人孤單,讓人寂寞。
可他現在在做什麼呢?竟然在看著鐘數著時間,等待一個只是他廚娘兼房東的女人,這樣還不夠,他竟還學會了擔心與不安。
似乎……打從第一次在日本見到這個女人起,他就變得有些不正常,是因為她那雙溫柔包容的眼楮?還是她身上茉莉花的香氣?
「風小姐,你回來了!」
樓下,傳來馬里歐刻意拉高的聲音。
洛桑的眉動了動,捻熄煙,起身大步往樓下走去——
「你這個女人怎麼一點責任心都沒有,明明說包吃包住包水電的,我的飯呢?你不做就算了,買回來沒有……」本想念到她磕頭認錯的,可當她全身濕透像只可憐的落水狗的模樣進到眼簾時,所有的話都打住了,他挑眉瞪眼地看著她。「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
風曉陽輕輕一笑。「剛剛下了好大的雨,不是嗎?」
「你不會撐傘嗎?」
「忘了帶,一時也沒地方買。」
「車呢?也忘了叫來坐,所以一路走下山?」洛桑氣惱了,雖然用的是疑問句,可他卻是非常肯定她做了這些蠢事。
咦?他怎麼知道她是去山上,又一路走下山的?風曉陽愣愣地瞧他,突然想起他可是那神秘組織X帝國的人,總是高深莫測的,遂閉了嘴。
沒錯,她是一路走下山的,沒叫車。一場驟雨把她打得全身發痛,她在幾乎只有一個人的大馬路上痛哭出聲,越哭越委屈,覺得那條路就要走到盡頭,因為這一年多來她用盡心力做的曲子,竟被這樣輕易的打發了……
她又惱又怒又氣又羞,一直走一直走著,好幾次都以為自己會在半山腰的迷霧里出不來……
其實,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幾首曲子被拒絕了,她的人生並不會因此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不是嗎?但或許是太自信了,竟從沒想過自己的作品會被這樣的草草對待……
風曉陽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身子好沉,頭好痛,低下頭,她慢慢地從洛桑身邊走過。「我現在就去做飯。」
洛桑伸手拉住她。「誰欺負你了?」
她搖頭。「沒人欺負我。」
「你轉過來看著我。」
「不要。」他的關心只會惹得她更想哭。
「風曉陽!你知道我這個人說一是一——」
「不就是你最會欺負人的嗎?這世上還有誰能比你更可惡?」她輕輕地低語,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傳進了洛桑的耳里。
他的心驀地一扯,一丁點愧疚轉瞬即去,他直接把她整個人扯進懷里,卻發現她的身子滾燙得嚇人。
驀地,他的大手一探,往她的小臉上移去,她嚇得閉上眼,下一秒,那只大手卻是撫在她滾燙的額間——
指尖傳來的熱度,燒灼著他一向冰冷的心。
「你真該死你知道嗎?怕是燒到四十度了,你是想得肺炎嗎?」
「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你是我的廚娘,生病了,我要吃什麼?弄不好還可能傳染給我,你知道我是天王巨星,嗓子可壞不得,一點感冒都可以毀了我的演唱會,你就是打算這樣照顧我的?」
他惡聲惡氣,可每一句都是在關心她,她哪會不明白?
風曉陽很想笑,可是腦袋昏昏沉沉,她笑不出來,腦子沉沉的往他身上靠去,咚一聲地撞在他的胸膛上,勉強想爬起,他的大手卻再度一按,將她的腦袋瓜壓下——
「我帶你去看醫生。」話落,洛桑已將她打橫抱起往門外走去。
馬里歐的車不知何時已等在那里,看見他們走出來,他彎身替他們開門關門,動作如行雲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