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乏術的結果讓郁隱淳的心泛過一陣難言的苦澀酸楚。
來到這里她才深刻體會生命的脆弱,文明與科技在這里完全沒有發展,一場小病便足以奪命,就算只是個孩子……也躲不過。
Noya的母親知道結果後失控地嚎啕大哭,但那回蕩在病房里的淒慘哭聲卻被房外依舊緊急的救護聲掩蓋過去。
郁隱淳來到霍允剛身邊,無法不顫聲問道︰「是我的疏忽嗎?」
他一愕,訝異她居然這麼想,趕緊說明——
「不,氧氣帳能夠釋出氧氣,並有助于稀釋支氣管內的痰液,再搭配拍痰就容易咳出,但突然停電……」嘆了口氣才接著說︰「若以中國人的說法來看,是她的命;以這里……就是阿拉的旨意……但這個狀況如果發生在台灣,或是任何設備齊全的環境里,根本不可能有事!」
他的話狀似豁達,但不難看出,他為這沒能挽回小生命的結果感到沈痛而無力。
話一說完,他向前移了一步,想模模小女孩的臉,但腳步一移動便察覺踩到某種物體,低頭一看,原來是Noya緊緊握在手中的馬卡龍糖果,掉在地上,他卻把那幾顆糖踩碎了……
他頓住腳步,匆匆將那幾顆碎掉的糖果塞進白袍口袋,雙眼定在Noya蒼白的小臉上。
突然,軟涼的觸感貼上,他看著貼覆在他黝黑手背上的雪白柔荑。
「嘿,你……還好嗎?」
仍下著雨的夜晚空氣涼意逼人,他的額角卻因長時間的搶救而冒出熱汗,那寬闊的肩膀也因為他將所有病人的生命扛在肩上,而被沉重的責任壓得下垂,讓她瞧了心疼不已。
既然都不是誰的錯,他又為何露出這麼傷心低落的表情?
雖然她知道他和Noya投緣,可以理解為她急救的心情,但醫生不是神,不能救每一個人,她真擔心他會被沮喪打倒。
「沒事。」他抬起眼望向她,勉為其難扯了扯唇回答。
他在未開發國家的行醫經驗豐富,經歷無數次驚心動魄、慘絕人寰的狀況,但這一回,卻無法不沮喪。
他是敗在環境,才會失去挽救一個孩子的機會……這更激得他不得不強振起精神,繼續搶救下一個病人!
郁隱淳看著他壓抑情緒強振精神,但兩道濃眉卻緊緊揪著,寬唇繃成一條線,實在無法不為他擔心。
「如果太累,要不要休息幾分鐘?我去幫你泡一杯咖啡好不好?」
「我真的沒事,你去休息吧,我去忙了。」
他朝她扯扯唇後,不等她反應,大步朝外走去——
天剛亮,大雨停了,破曉的晨曦透過玻璃窗灑下金光,輕輕灑落在Noya稚氣蒼白的臉上,讓她看起來像安詳沈睡的天使。
郁隱淳並沒听霍允剛的話休息一下,反而一直留在Noya的病床旁,陪著她傷心欲絕的母親。
她的視線定定落在小女孩的臉上,思緒凝滯,緊握在身側的手仍無法自制地發顫著……她真的無法想象,幾個小時前,她還在為眼前這幼小的生命而努力,但才多久的時間,竟在她眼前消逝了。
意識到生命的脆弱,她覺得這里彷佛只是人間煉獄的一隅,那氣氛,讓她有種快要窒息的錯覺。
她認為自己需要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于是起身走出病房。
在經過臨時急診處時,她卻驚訝地發現霍允剛還在忙著,原本該往前移動的腳步停了下來。
此時,有人來到她身邊,輕聲說道︰「小唯,幫我把他弄出去,讓他休息一下吧。」
她側過臉,看見古醫生的疲倦笑臉。「那……你呢?」
「昨晚送來的病人都安置妥當了,我動完最後一場手術後,也到休息室眯了半個小時。倒是那家伙著了魔,完全停不下來。」
其實每當面對病人逝去時,醫生心里都不好受,尤其是熟識的小朋友過世,會讓霍允剛更加覺得自己有義務竭盡所能,幫助其它病患……
她點了點頭,卻感到遲疑,由她開口真的適合嗎?
「真的要我去嗎?」
「阿剛最听你的話了,不是嗎?」
沒想到會從古醫生口中听到這樣的話,郁隱淳微微一赧,十分心虛。「誰、誰說的……」
「有眼楮的都看得出來,阿剛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
他直白說著,窘得郁隱淳連忙打斷他的話。「好了,別說了別說了,我、我去叫他就是了。」
話一說完,她轉身就走。
行走間,不由得想,她對霍允剛來說,真的這麼重要嗎?
她若不想再與他有交集,就不應該管他,腦子雖這麼想著,腳步卻自有意識地朝著他的方向移動,然後在霍允剛幫上一個病人換完藥,準備再找事做的空檔,她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把拉住他往休息室走。
霍允剛毫無預警被拖出那屬于醫生的角色中,有些錯愕,在看清楚拉著他的人是誰後,張口質問︰「你做什麼?」
郁隱淳無視他的怒意,直到來到休息室,她才停下腳步對他說︰「古醫生叫我喊你進休息室休息一會兒,你去休息,我走了。」
她還弄不清楚對他的心情,加上診所里正混亂著,她不知道該拿什麼態度面對他。
雖然她是遵照古醫生的話辦事,且達到目的就要走人,但他仍被她藏在冷漠下的關心所打動。
昨夜,他為Noya而低落,卻可以看出,她是真的關心他,這是不是代表,就算他是閻韜的轉世,她也沒辦法拒絕這一世的他?
為了印證內心想法,他抓住她的胳臂,緊緊抱住她,用著幾乎令她窒息的悲傷口吻問︰「小唯,可不可以陪我一下?」
她該推開他,但他語氣里的無力與悲傷,透著讓人無法抗拒的氣息,緊緊勒住她的心。
郁隱淳心里掙扎許久,才找到聲音說︰「你應該進去休息室躺一會兒。」
她雖這麼說,卻沒有推開他,這讓霍允剛印證內心揣測,放心地任自己在她的懷抱里找到放松的理由。
他緊靠著她,將身體重量壓在她身上,緩緩開口︰「她那麼信任我,我卻……救不了她,只是肺炎啊……」
想起那天真無邪、總是追著他討「元氣糖糖」的小女孩,霍允剛哽咽了嗓音。
感覺到他的無力、自責,郁隱淳心房顫動,想要疼惜他、安慰他的情緒就這麼洶涌而出。
再也管不了該離他遠遠的堅持,她深深看著他。
「你昨天不是安慰我,這一切都是阿拉的旨意,若是如此,你又為何內疚?只有神能救贖這一切,結束苦難,但你又不是神,只是個醫生,不能掌握生死,更何況你已經盡力了!」
「我懂……只是對這樣惡劣的醫療環境感到無力,也真的舍不得這麼小的孩子……就這麼被奪走性命……」
霍允剛眼下有著淡淡的陰影,疲憊盡顯,表情充滿遺憾。
郁隱淳語重心長地嘆道︰「帶走她或許是神的旨意,無論你多麼努力、多麼不願意,也不能改變結果。」
就像她的重生,即便她再努力抗拒,還是改變不了她已在郁舒唯身上重生的事實,注定要再與他相遇、糾纏……
听著她的話,霍允剛閉上眼嘆了口氣,郁隱淳卻發現,他的手仍不斷顫抖著。
「你的手……還好嗎?」
他扯了扯唇。「可能是暫時從醫生的角色解月兌了,一放松身體就發出抗議。」
聞言,郁隱淳想起他們剛由台灣準備飛到法國的插曲,當時他因為暈機而病懨懨的,但一遇上需要救急的病患,自身的不適彷佛瞬間被抽離,一心只想救人。
如今也是一樣,這讓她不得不佩服他堅強到可以操控自己身體的意志力,也順利瓦解她的堅持,讓那一直被壓抑的心思掙月兌束縛,義無反顧地朝他飛去。
她動容地握住他的手,語氣充滿心疼。「不要一直把自己當成救苦救難的菩薩,你也是人身肉做的,如果真的累了,就暫時卸為醫生的角色,去當個平凡人,行不行?」
「行。」
霍允剛十分配合地應了聲。
在強抑內心情緒後,他腦子昏昏脹脹,即便她的語氣並不溫柔,卻掩不住其中的關切,讓他只想好好感受此刻她難得的溫柔。
感覺他的沉默,她試探性地問︰「你是不是該進休息室躺一下?」
霍允剛遲疑了,其實他有些害怕,怕閉上眼後,出現的會是Noya一臉燦笑,甜甜喊他醫生哥哥的模樣。
「你昨天也折騰了一整晚,要不要也進來休息室躺一下?我把躺椅讓給你,好不好?」
郁隱淳看著他表情有著期待與忐忑,實在沒辦法硬下心腸說不。
也或許在經歷過昨夜後,她也需要他的陪伴,于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答應他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