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不吃?」用一張好嚴肅的臉盯著她看干嘛?想害她食不下咽喔?「趁熱吃,好好吃的喲!」
說著,她夾了一塊豬頭皮放入他懸空的調羹。
「快吃快吃!」她催促,「入口即化的美味,只在天上有!」
只在天上有?她會不會說得太夸張了?嚴凱岳有些哭笑不得的將豬頭皮放入口中咀嚼。
嗯!鹵得夠味,的確如她所言入口即化,是嚴家廚師該有的水平。
心頭雖是如此想,可再看到一旁的她吃得津津有味,他忽然覺得口中的食物似乎也傳遞過來一種奇特的滋味,誘引著他的舌頭,不由自主的再夾了第二塊。
見他主動夾取,紗致開心的嚷,「真的很好吃,對吧?」
這是他家的廚師煮出來的料理,味道當然好。
他知道一出口,冷情的話將會打碎那張喜悅的笑顏,他蠕動了下唇角,幾不可察的點了下頭,「嗯!好吃。」
在場的佣僕與廚師們均暗暗驚訝的瞪大眼。
做好工作是他們該負的責任,冷酷嚴肅的少爺從不曾因此夸獎過他們半句,今日竟會得到肯定的贊美,一時之間,他們都懷疑自己有沒有可能听錯了?
「我就說嘛!」她笑著夾起面條吸入口中時,胸口突然一酸,大顆大顆的淚珠彷佛斷了線的珍珠般,紛然掉落面碗。
她一時激動,竟難以再就食,小手掩著臉,哭了起來。
怎麼哭了?嚴凱岳傻眼,擰著眉頭凝望著她哭得難以自制的小臉,心想,是什麼事讓她如此傷心?
有股悶糾的情緒在他胸口盤據。
快速抹掉頰上的淚水,她毅然轉過頭來,水眸直勾勾盯著他,「我想請求你一件事。」
「說吧!」他會答應的。
「可以讓我打包外帶嗎?」
嚴凱岳一愣。
「實在是太好吃了,我想你應該也吃不完這麼多東西,讓我帶一些回家好嗎?」
「只是這樣?」這麼簡單、這麼微小的要求?
「對啊!」不然他以為她想要干嘛?
「我會請人把桌上的東西都送到你家去。」這根本不算要求,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不用全部……」她還沒說完,手腳利落的佣人就在他的眼神指示下,快速打包起來。
她眼睜睜看著那只泛著巧克力光澤的鹵豬被整只裝箱,所有的鹵味在保鮮盒中排列整齊,動作快得令人傻眼。
「你東西都給我,那你晚上吃什麼?」紗致問。
「食物怎麼可以隔餐吃!」他的眼神好像她說的是天大的笑話。
哇賽!她還以為煮這麼多東西是要吃好幾餐,沒想到只有一餐喔?
真是不可思議的世界啊……
「難道你常煮一頓吃好幾餐?」她竟然做出如此不健康的事?
「東西不吃完,很對不起被犧牲來當我們食物的動植物耶!」做人要惜福。
「誰說東西沒吃完?宅邸內的佣僕也要吃飯。」
紗致轉頭看每一個都吃得身強體壯,皮膚還泛著光澤的僕佣,心想,他們好幸福喔!每天都吃這麼好吃的東西,還可以每天光明正大的與嚴哥哥相處,讓她好羨慕。
餐廳的大門突然被推開,一名老者氣呼呼的沖進來。
「我听說你帶女人回家!」嚴畢東目光凜然狠瞪著嚴凱岳,「有女朋友竟然沒跟我說一聲!」
「她不是我女朋友!」嚴凱岳不悅道。
是誰去亂嚼舌根,讓唯恐天下不亂的爺爺找到機會大作文章?
是嚴爺爺?紗致訝異的望著頭發已全花白的嚴畢東。
「你不是他女朋友?」嚴畢東轉頭望向紗致,一臉失望。
「不是啊!」她直盯著嚴畢東,心想,說不定嚴爺爺還會記得她,「你誤會了,我只是來吃頓飯而已。」
干嘛跟他解釋?嚴凱岳不自覺又蹙起眉頭來。
「嚴爺爺也過來吃飯,鹵味跟面都很好吃喔!」紗致拉著他往嚴凱岳的方向走。
「我的位子在另一端……」
「大家一起吃飯,比較熱鬧。」紗致拉了把椅子放在嚴凱岳身邊。
「他的位子在那一邊……」
「嚴爺爺,快坐下嘛!」紗致不理會嚴凱岳,直接將嚴畢東按上椅,「師傅,請幫爺爺下碗面。」
從不曾挨得如此近吃飯的祖孫兩人,大眼瞪小眼。
「嚴爺爺,這鹵味好好吃喔!」紗致接過女僕遞過來的空碗,為嚴畢東布菜,「我不曾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你一定要趕快吃吃看。」
「我不……」口才張,一塊鹵牛肉就送入嚴畢東口中,塞住了他的推拒。
「很好吃對不對?」她雙肘撐在桌上,下巴迭其上,一雙水眸亮晶晶的揪著嚴畢東,純真的笑顏可愛到破表,嚴畢東一時之間竟看呆了。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被這麼年輕可愛的妹妹這樣盯著看了耶!
嚴爺爺應該可以認出她來吧?紗致盯著嚴畢東的眼神更專注了。
快認出我啊!嚴爺爺,至少讓她覺得她在嚴家人的心中,不是真的跟沙塵沒兩樣,一搬離,就馬上將她忘得一干二淨了!
她是怎樣?干嘛用這種會讓人想入非非的眼神望著他爺爺?嚴凱岳心頭感到不悅。
難道她對任何男人都會發花痴?
而嚴畢東受寵若驚的眼神在嚴凱岳的眼里看來,更是與個色老頭無異。
「快點吃!」竟敢這麼色迷迷的盯著她直瞧!嚴凱岳不爽的塞了第二塊入他口。
他的孫子……始終與他保持距離的孫子竟然主動喂他吃東西?嚴畢東感動的淚眼汪汪。
「孫子啊!」他邊吃邊說︰「爺爺第一次讓你喂食耶!」
這鹵牛肉還真是好吃到連舌頭都快融了。
他只是要阻止一個色老頭對妙齡少女的眼神染指!嚴凱岳輕哼了聲。
連嚴爺爺也認不出她來啊!紗致心底好失望。
長久時間以來,一直把他們記在心上的似乎只有她呢!她不由得在心中苦笑。突然之間,她覺得再繼續待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我該回去了!」她勉強打起精神,綻開笑花,「謝謝你請我吃飯,還讓我打包外帶。」
她的笑容怎麼突然變得很勉強?而且她的面還沒全吃完就要走了?
「你……」
「嗯?」
接收到她等待下文的眼神,嚴凱岳頓時感到滿心不悅。
這麼麻煩的人趕快走最好,誰管她心里想什麼!
嚴凱岳沉著臉彈指,一名佣人走上前來。
「請司機老劉送她回去。」
「是的,少爺。」
「不是你送我喔?」最後一段可以跟他相處的機會耶!
嚴凱岳連看都不看她,「我很忙,沒空!」
他甩下餐巾,大踏步的走出餐廳。
紗致難掩失望的盯著他的背影。
「小姐,請跟我走。」僕人站在她身邊恭謹道。
「好,謝謝。」她轉身對嚴畢東說︰「嚴爺爺,再見。」
「再見。」嚴畢東溫笑道別。
這對爺孫倆,自始至終都沒記起她是誰。
她暗暗苦笑,不再抱持任何希望,跟在僕人身後走了。
※※※※※
病房內,紗致手握選台器,挑選電視節目,蘇父則望著窗外的明媚陽光,微眯著眼,嘴角微彎溫暖的微笑。
「紗致。」
「嗯?」選好台,她放下遙控器。
「外頭天氣很好,我想出去走走。」
「好。」紗致立刻關電視起身,「我準備一下。」
她推來輪椅,拿來大衣為父親穿好後,兩手插入他的服下,協助他坐下,再拿來毛毯蓋在他的大腿上。
父親身高約一百七十公分,以往身軀壯碩的他,現在卻是縴瘦到身高僅有一百六十公分,體重四十五公斤的她都抱得動了。
每每攪扶著父親,她都忍不住靶到鼻酸。
欲幫父親圍上羊毛圍巾時,他抬手拒絕了,「沒那麼冷啦!你看外頭陽光那麼強。」
「好吧!」紗致將圍巾收進肩背包里,「冷的時候就要跟我說喔!」
「好……」蘇父故意將尾音拖得長長的,像撒嬌的小朋友。
紗致笑了下,推著父親來到醫院中庭的草坪。
今天的陽光果然很溫暖,穿著大外套的紗致還覺得有些熱,可父親身上脂肪所剩無幾,怕風冷,她仍是幫忙拉緊了他身上的外套。
她指向小路旁的人行道椅,「要不要去椅上坐坐?」
坐在人行道椅上,腳踩著柔軟的泥土,臉曬著溫暖的陽光,蘇父愉悅的吁了口長氣。
「要不要吃中飯了?」她拿出背包里的便當來。
一看到菜色,蘇父眉頭一皺,「怎麼又是鹵味?」
都吃三天了!
「鄰居送的鹵味還沒吃完嘛!」
遇到嚴家人一事,紗致並未告訴父親,反正人家又沒將她記起,說了干嘛呢?倒是嚴凱岳送的那些鹵味實在太多,她雖然分送給其它鄰居一同品嘗,但家里仍剩下不少。
還好鹵味很能放,加上冬天氣溫低,放個一個星期也沒問題。
「這些鹵味雖然很好吃,但連吃三天也會膩啊!」
「我明天換別的菜色來,今天就先湊合著吃了嘛!」紗致撒嬌道。
「好吧!」蘇父勉為其難拿過便當。吃了口菜,他又問︰「是不是最近錢不夠用,所以只能吃別人給的東西?」
「爸,你想太多了!」紗致連忙搖頭,「你之前存下來的錢還有剩的,我只是不想浪費食物嘛!」
「可這樣就好。」蘇父這才放心的繼續吃飯。
其實家里的錢因為父親長期住院的關系,早就已經花光了,現在全靠她打工的費用在撐,學校也已經休學,捉襟見肘的她有時也會感到茫然,不知道未來該怎麼辦。
無法可想,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吃過飯,蘇父將便當盒交給她,「爸有點累了,肩膀借我靠一下好嗎?」
「好。」紗致連忙移近父親,好讓他靠得舒服些。
突然,他長喟口氣,「紗致,爸能有你這樣孝順的好女兒,很幸福呢!」
靠在女兒肩膀上的他,笑著閉上眼楮。
紗致噗哧笑出聲,「紗致也很幸福啊!有爸爸這樣疼愛我。」
她的身邊靜靜的。
「爸?」睡著了嗎?
紗致不再說話,側首為父親整理被風吹亂的發。
拿起隨身攜帶的書籍,她安靜的翻閱,直到陽光變弱,風漸漸大了起來。
「風好像變大了耶!」連她都覺得有些冷了,「我們進房好嗎?」
蘇父一徑兒沉睡,沒有任何回應,那張仍掛著淺笑的臉,眼角微閃著淚光,像是整個人沉浸在某種寧靜的世界里。
紗致背脊瞬間竄過一道寒意。
「爸!」紗致連忙將父親的頭擺正,見他軟軟的垂向一邊,未有醒來的跡象,「爸,我們回房去,風……大了……爸,你醒一醒好嗎?」
蘇父的響應始終只有嘴角那抹滿足的微笑。
握著父親手臂的小手無法克制的顫抖,她的眼前因淚而模糊一片。
「爸……你醒一醒……爸……不要離開我……不要……爸……」
「小泵娘,你怎麼了?」
一道溫暖的嗓音傳入她耳中,淚眼抬起,接觸到一對驚訝的眼眸。
「你不是那天來我家吃飯的女孩嗎?」在醫院住了兩天,做全身健康檢查的嚴畢東訝異的問︰「你怎麼了?」
「我爸他……他……」
「你爸怎麼了?」嚴畢東低下頭去,審視著貌似睡著的蘇父,「咦?他……」
這人看起來挺眼熟的。
「我爸他……不動了……」紗致抱緊了父親,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