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謊!什麼會常來,整整四年,一千四百六十二天,他根本就沒有在烏龍鎮出現過!
每到夜深人靜之際,月青綾都會獨自倚坐在窗邊,跳望著遙遠的天際,她在想他,想他什麼時候會來。
也許,他早就忘了自己。四年前,他離開鎮子的那天,她沒有去送他,因為她害怕自己一看到他就會忍不住不讓他離開,或者,求他帶自己走。
無論是哪一種後果,都可能是他無法承擔的,她願意不為難他,所以她放他走。
在烏龍鎮的這幾年里,雖然他沒有來過,可鎮上的那些人常會有意無間地在她耳邊透露他的消息。
第一年,天仙道觀的花道士驚嘆連連,「天吶!可不得了啦,這位蕭大爺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連北漢國的「百鳥閣」都敢去惹,那里可是在信陽侯的勢力範圍之內,惹了就必死無疑,完蛋了,這回梁子可結大了!」
第二年,曲帳房以嘲諷的口吻說︰「這人腦子一定有毛病,中州梨花派的年大小姐要招他入贅,他竟然嫌棄人家「年近三十都沒嫁出去,可見是滯銷貨」為理由當場傍拒絕了。年大小姐哪里受過這等委屈?一哭二鬧三上吊不說,還把她娘年掌門氣得發誓從此跟姓蕭的勢不兩立!」
第三年,元記當鋪的元公子幸災樂禍地道︰「听說姓蕭的跟苗疆「五神門」在鬼木崖上大戰三百回合,人家的日月烏金輪可是難得一見的兵器,他的那把赤焰刀如今擱在我家裝破銅爛鐵的倉庫里,他拿什麼跟人家去拼個你死我活咧?」
第四年,老板娘以平靜得不能再平靜地口氣嘆息,「他果然出手了,這次能不能逢凶化吉,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牟天仇死了也就死了,他早就不是夜梟的對手了,只是大名鼎鼎的「金風細雨樓」里那麼多亡命之徒,居然也在一夜間給毀掉了,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她听得越多,越是擔驚受怕。
她好怕,怕他有事。老板娘說,蕭殘夜為之賣命的「金風細雨樓」,乃是當今天天下最大的殺手集團,是一個比百鳥閣更加嚴密更加殘酷無情的組織,不像後者僅為信陽侯一人所用。而金風細雨樓的樓主牟天仇,正是蕭殘夜的殺父仇人!
蕭殘夜的母親,當年是荊湘第一美人席浣紗,這個帶著傳奇光環的女人,一生為三個男人所爭奪。
荊湘的皇帝高廉,金風細雨樓樓主牟天仇,以及蕭殘夜的生父蕭聞。
席浣紗十六歲入宮成為高廉後宮里的嬪妃,有一日溜出宮去游玩,居然與江湖劍客蕭聞一見鐘情,兩人許下盟約私奔出逃,過了一段短暫的、神仙眷侶般的逍遙日子。在生下蕭殘夜後,母子倆又被高廉派去的大內手下抓回了荊湘國。
因此蕭殘夜隨母自幼在荊湘國皇宮內長大,與如今的鳴鳳繡莊主人鳳棲梧有著金蘭之義、手足之情。兩人雖然身份不同,但感情就十分深厚。所以當鳳棲梧決定拋開一切離開荊湘國時,一路上——遇到的無數困難危阻,全靠蕭殘夜舍命相救。
話說當時的金風細雨樓已聲名大振,牟天仇無意中看到席浣紗的畫像,便對此戀戀不忘,更膽大包天潛入高廉皇宮內擄走美人兒,以至于蕭聞聞訊一人一劍殺上金風細雨樓,最終慘死在牟天仇掌下,而席浣紗見愛人已死,生無可戀,跟著自盡。
在江湖上,生存的法則不外乎兩種,一是依附敵人,二是殺掉敵人。
可那時蕭殘夜才十三歲,雖然自幼跟隨荊湘國大內高手習武,但絕非是牟天仇的對手。
無力殺敵,只能依附。
以後的歲月里,那個十三歲的少年幾乎把命都賣給了牟天仇,而一切不過是為了能有一個活下去、並且報仇雪恨的機會。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在那個人吃人的狼窩,小心翼翼地收藏著一小撮仇恨的火苗而絲毫沒有被旁人察覺。
終于,又一個十二年過去了,心中那團小小的火苗以燎原之勢,勢如破竹般地吞噬掉了他的仇人。
每一次,當月青綾回憶起關于蕭殘夜的一切經歷時,都會為他感到心疼。
這是個真正的、頂天立地的男人!
他為了一個長久的目標,甘願忍辱負重、臥薪嘗膽,受到了無法想象的苦難。這種能屈能伸的氣魄,試問天下,又能有幾個擁有?
她常常感動于他的故事,心疼他的遭遇。她多想再看一眼他,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可是,他也放刊就忘了她,忘了在遙遠偏僻的烏龍鎮里,有一個當年他救下的小甭女,被他安頓在這里,等他回來……
☆☆☆
深秋了,西山上的紅葉如火一般燃燒,熱烈奔放得如同故人的心。
鎮上街道的兩側,樹上的枯黃葉子被惱人的秋風卷起,刮落在地上,還來不及傷感于自己的命運,就被一雙黑靴毫不客氣地踩過、踐踏,完全沒有一絲傷春悲秋的憐惜之意。
黑靴的主人是個極高大魁梧的男人,三十左右的年紀,著一身靛藍布衣,一張堅毅似鐵的酷臉,臉上有一道破相的傷疤。
這男人身上的殺氣好濃!
因此,打從他踏進烏龍鎮的那一刻起,就成了老虎進村,沒人敢理。
鎮民遠遠張望,交頭接耳,「天吶!快看,來了個好凶惡的男人,該不會是來找誰報仇的吧?」
「誰知道!你們說要不要趕緊報告給老板娘他們?」
「說真的,萬一出了事就了不得啦!」
「好,我馬上去,你們留心看著他點,千萬別輕舉妄動,等老板娘曲帳房他們來了再說。」
一伙人立刻兵分兩路,一路盯梢,一路報信。
男人見怪不怪地繼續往鎮里走,目標是如意客棧。怎知,當他走到街心處一幢小小的房舍時,猛然停下腳步。
房舍在大門一則掛著一個堅式的區額,上書四個大字「月家醫館」。
月?他揚眉細細打量著,見這房舍雖然不大,卻修建得十分精致,掩藏在扶疏花樹中,更顯得與別處的商家不同,仿佛走進去,有會有一種曲徑通幽之暇想。
「喂!這位老兄,要看病就進去,不看病就請讓讓,別擋著道呀!」身後有人在抗議。
他回頭,看到四個年青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都挽著藥藍子,邊擦汗邊你推我擠地撞過來。
腳下微移,身形一閃,已飛快地讓開路。
「你們別太過分了!」鎮上長得個子高高,綽號「高佬」的大聲嚷嚷,「咱們老早就說好一人一天給月大夫送草藥來,今天明明是我的班,你們都跑來湊什麼熱鬧?」
「……怪誰?還不是你這人太下流,包藏色心,我們怕你對月大夫不利!」矮個子的毛豆說得理直氣壯。
「就是,太不要臉了!上次我在你的藥籃子里翻出一封情書,里頭居然直呼月大夫的閨名,青綾、青綾……青綾是你喊的嗎?真是太不要臉了!」胖胖的阿肥一臉義正詞嚴。
「所以,以後咱們絕對不讓你這只色鬼單獨接近月大夫,盡避月大夫醫術高明,仍然是個姑娘家,何況還是個天仙似的姑娘家,我們一定要防你于未然!」瘦子細仔最後結案陳詞。
「你們這些家伙!」高佬氣呼呼地怒斥︰「真是豈有此理!」
四人你爭我搶,唯恐落在了後頭,一窩蜂地往醫館里涌進去,誰也沒注意到身後尾隨的高大身影。
穿過一片竹廊,就是藥房了,其中小齋三間,一庭花樹。
長廊種植著不太郁郁蔥蔥的翠綠植物,有草藥也有花卉。
大岩桐葉茂翠綠,秋石斛蘭姝麗耐開,玉麝翠綠不凋。當這些花香與藥香夾雜交匯在一起時,就融合成了一種十分奇異而美妙的味道。
高矮胖瘦四人組一踏進這里,明顯安靜下來,腳步也放得很輕,似乎生怕打擾了正在閨房中休憩小睡的絕代佳人。
佳人此時卻並未休息,而在專心致志地問診。
除了那個正被診脈的鄉下老漢,屋里還有好幾個病人,都坐在一旁的長椅中靜悄悄地耐心等侯。
在這位清麗月兌俗、宛如天仙下凡的女大夫面前,沒有一個人會大聲說話,即使他們知道,她也許根本就听不見。
因為心地善良猶如菩薩轉世的月大夫,是個啞巴。
看著那張美得不可思議的臉蛋,無人不為這嘆息。所謂天妒紅顏,是否指的就是月大夫?
三年前,自從她開設醫館替鎮上的百姓看病,就不知道醫好了多少人的疑難雜癥。
經濟上有困難的百姓在這里看病,不僅不收分文,還會免費獲贈藥丸湯汁。
在烏龍鎮鎮面的心里,月大夫就是活神仙,大恩人。
「月大夫,我爹這病,不礙事吧?」陪在老漢身邊的村姑憂心忡忡的問。
月青綾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筆,在一張白紙上飛快寫著藥方,然後在另一張紙上寫著病因和服藥禁忌,遞給立于一旁的高佬,後者馬向村姑仔細說明「啊,我明白了,多謝月大夫,我一定照著方子做。」村姑听了恍然大悟。
月青綾點點頭,水眸兒望向正在屋內忙碌著的高矮胖瘦四人組。
「毛豆,給郝老伯配藥。」高佬招呼老漢和村姑跟毛豆,到高大的黑漆描金雙龍紋藥櫃前的台子上開始配藥;另一邊,阿肥示意下一位病人過去坐下看診;而細仔手腳利落地收拾著歲采來的草藥……月青綾對此抱以感激地笑容。
自從有了這四個熱心的小後生幫忙,就真得省心不少,不用一面看診一面配藥手忙腳亂了,還真是多謝他們呢。
她繼續專心致志地號脈,壓根沒察覺,有一道深邃的目光,正牢牢地停留在自己身上,久久不願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