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台北。
地處市中心黃金地段的「夢之紐約」夜總會是台北較知名的一家酒店,佔地面積二千坪,擁有一百多間豪華包廂,裝潢得新潮豪華又不失氣派,以高品味的環境設施而聞名于業界。
這里每晚都會邀請國內外知名的歌手藝人上台走秀,舞廳、KTV、酒吧內夜夜歌舞升平,各色的彩虹燈交相輝映,一派人間不夜天的景象。
「鐺鐺……」貼著彩繪玫瑰牆紙的牆面上,以希臘神話中掌管時光女神荷賴為主題造型舉起的那只金鑄大鐘表盤,指標不偏不倚地正指向晚上九點整。
此時正逢店里客人蜂擁而至的火爆時段,店里所有的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因此位于後台的化妝室內空無一人。
「砰」地一聲,房間里唯一一張仿古花格實木門被略顯粗魯地從外面給撞開了,打破一室的寂靜。
穿著黑色毛衣、洗得發白的牛仔長褲的年輕女孩,背著一個大大的帆布背包,從外頭氣喘吁吁地沖進來,後面還跟著個一路嘮叨不停的中年女人,那是「夢之紐約」夜總會的經理芬姨。
「喂!墨大小姐,妳最近到底在搞什麼?現在才給老娘來上班,是不是不想干了?」濃妝艷抹的芬姨操著一口流利的台灣國語,中氣十足地罵人。
「對不起,芬姨,臨時有情況,不是故意遲到的。」女孩也不惱,邊扮乖巧邊可憐兮兮地求饒︰「我馬上就換衣服,親愛的芬姨,就饒了我這一回嘛,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鬼丫頭,快點換好衣服出來,有客人點妳的台,都等了好半天了。」芬姨白了她一眼,並沒真的打算為難她,扭著腰肢叮囑兩句就走出了化妝室。
女孩朝芬姨那張略微發福又不失風騷的背影扮了個大大的鬼臉,不再耽擱,飛快地月兌上的衣物,露出一身僅著內衣褲、凹凸有致的好身材。
芳齡二十的她,身高已有一百七十公分,還幸運地擁有了傲人三圍,有著世界公認的最標準的曲線美,更是前突後翹的最佳典範。
精致的小臉脂粉未施,擁有著晶瑩剔透、吹破可彈的雪白膚色,秀眉下瓖嵌著一雙大大的、黑白分明的清澈水眸,直而挺的小巧俏鼻,唇形優美,色澤如櫻……簡直讓人忍不住贊嘆她是美神阿芙羅狄蒂過份偏愛的寵兒。
仗著這副軀殼,墨凱璇就非常清楚芬姨絕對不會為難自己。閱人無數、經驗老道的芬姨,兩個月前,在她來這里找工作起,在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就有著與自己同樣的認知。
她,墨凱璇,將來會成為這間夜店的紅牌,想錢想到要死的芬姨還指望著靠自己掙大錢!
拿起搭在椅背上的一件銀色V領、無袖的連身短裙,再甩掉腳上的平底鞋,墨凱璇的動作很快,不到一分鐘,就已經穿妥了禮服,再坐到椅子上,彎腰往雪白的赤足上套瓖著璀璨水鑽,與禮服同色的高跟鞋。
梳著馬尾的長發微卷,烏溜溜地如同黑緞,被毫不客氣地扯亂,傾泄下來,如黑瀑,又被馬上隨意地攏起,被一雙靈巧的玉手利落地用薔薇花造型的發夾盤在腦後,縴細的手指胡亂抓著瀏海,接著拎過丟在桌上的包包,整個翻過來,「嘩啦」一聲,倒出一堆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
熟練又快速地抹粉底、畫眼影、打腮紅、刷睫毛,最後才涂上玫瑰色的唇彩,然後墨凱璇對著鏡子綻出一個沒有太多笑意的笑容。
這份新工作,每天都從入夜時分開始一直到凌晨三點,最主要的特質就是會傻笑、撒嬌、發嗲、扮胸大無腦的花瓶。
她不笨,因此比旁人更會裝傻,而仗著她的憨傻和奪人心魄的美貌,令她在這間夜店迅速走紅,短短數月,就能讓不少老板金主們指名點她的台。
吃豆腐不可避免,也僅限于此,她從不接受被帶出場,或者陪客人上床,雖說那能讓她賺到更多的錢,她就是不干,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她不賣身。
就算要賣,也得賣給那個最有份量、最有利用價值的金主,那樣守了二十年的純真,才能變成最大的籌碼。
「Bonnie?快點,三十六號包廂!」化妝室外,芬姨的大嗓門又在不耐煩地大聲喊著她的英文名催促。
「知道了,馬上去!」再次對鏡打量自己,確定一切妥當,墨凱璇綻著甜蜜的傻笑,方才轉身離開。
輕輕推開包廂門,俏麗的身影踏進華麗裝潢的室內,目光簡略地掃視一下,長形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
反手掩上門,輕揚長睫,墨凱璇抬起清澈的美眸,不慌不忙的視線與一道目光相遇,然後,笑著頷首,禮貌地打招呼。
「先生您好,我是Bonnie。」嘿,很帥的男人!
個子高高的,不會低于一百八十五公分,骨架瘦長有力,不壯碩也不瘦削,是個標準的衣架子,肩寬窄腰,穿什麼都有味道;不長不短的頭發修剪得很整齊;小麥色的肌膚,臉上一雙黑如石墨的眼眸,不算銳利但也絕對稱不上溫和,只叫人看不穿,挺直鼻梁下的薄唇,至始至終都勾勒出一抹職業性的、似笑非笑的紋路。
也許是因為下班就到這里來的緣故,一身合宜的黑色暗條紋三件式西裝,每一顆扣子都規規矩矩的待在扣眼里,袖子上一對銀質復古的雕花袖扣瞬間提升了優雅的品味,而脖子上打的深藍格領帶,是最完美的領帶系法。
墨凱璇不是白混的,一眼能能看出此人不是尋常所見,即使包廂內只有他們兩人,此人仍然規範著裝,連襯衫領口的扣子都沒松開一顆。
這人,應該是打算走「中庸」路線吧!不偏不倚,無過不及,周身都是謹慎自律、安份守己,這樣的男人,不是應該下班後就待在家里的嗎?怎麼跑這來了?
而這個看起來挺獨善其身的男人,自她進來後,視線就沒從她身上離開過。
看就看吧,做這行的,哪天不被色瞇瞇的眼光調戲?好歹來此已經兩個月了,墨凱璇早就習慣了。
但這男人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從頭至腳,從發型到那件銀白短裙,再到高跟鞋上的水鑽,仔仔細細,毫不遺漏地探究著,就像在封閉寂靜的研究室里,準備開始做一項最精密的實驗。
墨凱璇甚至覺得他想解剖她、切割她、肢解她!想洞察她內心的最深處,包括思想和靈魂。
沒錯!他就是這樣打算的,他的目光絲毫不露骨。他既不想剝光她的衣服,也不想以眼楮輕薄侮辱她,他只是默默地看她,專注地,帶著一點疑惑,還有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這種正大光明、不含一點情色且又莫名其妙的窺視,墨凱璇還是第一次遇到!
她不記得自己認識這號人物,來這里上班後,她一向夾著尾巴做人,應該沒得罪誰吧?
被他的目光看得有點惱火,墨凱璇輕咳一聲,飛快地撇過臉去,一手拿起酒瓶,另一只手托起瓶底,動作熟捻地將面前的玻璃杯注滿,不想再跟客人大眼瞪小眼。
「先生貴姓?」她寒暄道︰「以前好像沒見過您。」
「我姓靳。」男人簡練地回答。
「靳先生第一次來這里嗎?」她又問。
「是。」他又答。
「您貴庚?」她再問。
「二十六。」他再答。
「台北人嗎?」
「不是。」
「剛下班嗎?」
「是。」
墨凱璇傻眼,這人的一板一眼是習慣還是故意裝深沉?這一路問下來,他的回答沒超過三個字,她頓了下,縴手揣起酒杯,送上,「喝一杯?」
「謝謝。」他接過。
一陣沉默,兩人各自喝著杯里的酒,墨凱璇眼角的余光下意識地向男人掃去,果然!他邊喝邊在打量自己。
墨凱璇暗地里直翻白眼,什麼嘛!又不欠他錢,干嘛這樣死盯著她?
下午太累了,又搭高鐵又擠捷運的,搞得她現在也沒什麼力氣說話逗樂子,只好呆呆地坐著讓那男的看,反正也不會少塊肉。
「妳怎麼會做這一行?」總算,男人開口了。
「咦?」她有點反應不過來,這算是搭訕的開場白?
「我這有好幾個版本的答案,不知道靳先生想听哪一種?」漫不經心地笑笑,明媚的大眼里,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和機警。
男人一愣,沒料到她會這樣講,揚起濃密的劍眉,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問︰「怎麼說?」
「第一嘛,是身世飄零版,因為身世淒慘、無依無靠,不得不出來賣笑度日;第二就是遇人不淑版,被壞男人欺騙,從此看破紅塵,自甘墮落,看盡世間百態;第三是叛逆少女版,明明有家可歸,有父母疼,偏要年少輕狂,不撞南牆不回頭。」
墨凱璇挑眉,媚態盡顯︰「您想听哪一種?」
「妳是哪一種?」男人沒被她的妙語連珠逗笑,反而蹙了蹙眉頭。
「這個無可奉告。」墨凱璇聳肩巧笑,客人想听哪個就編哪個,看酒下菜這招是小姐的必修課!
男人挑眉,這小女人,看似嬌憨實則精明,胸大……深邃的目光瞟過曼妙的曲線再緩緩上移……但是有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