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本是黑漆漆的街道上,亮起了車燈,並且由遠而近地向她這方接近中。
車子在藍侞珺前方約莫五公尺前停了下來,黑夜中突然出現的光線,令她好奇地抬起頭來,但強烈的前頭燈幾乎要令她睜不開眼,只能在視線的細縫中隱約看見有人下了車,並且走向她。
是誰呢?
忍著不適,她抬起手半遮在眼前,試圖看清來者,但那人背光,她只能看見一個黑影筆直來到她眼前。
那人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而她被迫高仰著頭只為看清來人。
她想過任何可能,可能是哪個夜歸的鄰居或路人,見她一個人大半夜地蹲在路旁,好心想幫她一把;也可能是哪個居心不良的人,見她一人落單想靠過來戲弄她、欺負她,就是沒想過會是他,居然……會是他?!
身體動不了,她分不清是因為不適所造成的,還是因為在無預期的情況下與他四目交接所以慌了,才會無法動彈。
「……」她蠕動著唇瓣,卻沒能成功地吐出任何字句。
該向他說什麼?好久不見?你好嗎?還是……對不起?這些似乎都可以用來當開場白,但也都是無意義的廢話,他不會想听的,今日換作被拋下的人是她,她也不會想听的。
鄒子杰面無表情地看著藍侞珺,在她詫異的目光下,彎下了腰身將她抱起,一路將她抱上了車。
在他懷里,藍侞珺僵硬地一動也不敢動,直到坐入副駕駛座上,他也很快地回到駕駛座上,那一刻,車內的氣氛可說是瞬間凍結,她的身體冷得發顫,心也跟著被凍傷了。
她知道他肯定是看出她身體不適,但他才為她系上安全帶時的眼神好冷洇,如同陌生人一般。今天他之所以出手幫助她,只是不想裝作視而不見,那會令他良心不安,即使只是路上的小貓、小狽他都會救的,從小他就是個有愛心的人。
所以,現在他的眼里,她也只是一只小貓或小狽,是這樣的嗎?
淒然的眸光只能飄向車窗外,教眼前不斷向後退去的街景燈光一一吸收,直到車子停下的那一刻,她臉上所有教人鄰憫的神情也已不復見。
來到急診室外,鄒子杰打開車門,打算再次將她抱出車外,但她卻逞強地說︰「不,我可以自己走。」
只是再前進一公分就能觸踫她的大掌,在她出聲的同時停了下,指尖在那瞬間微乎其微地顫抖了下,但很快地,鄒子杰收回手,並向一旁退了開來。
藍侞珺低著頭,強忍著不適下了車,一步步緩緩地走向急診室。
身後冷酷的目光不曾離開過她蹣跚的步伐,她那生理痛苦的模樣不是裝出來的,所以他無法狠下心撇下她不管,但她呢?在想什麼?
這回是打著什麼心態回來的?打算悄悄地回來,然後呢?又若無其事地再次悄悄離開?
若他再次讓她這麼做,那該死的人就是他了,她以為她能夠耍他幾回?蠢一回就夠了,真的夠了!
※※※※※
急診室中,值班的醫生正在詢問藍侞珺不適的情形,而鄒子杰則是站在走廊的前頭,距離她有些遠,她只能偷偷看著他那冷漠得近乎冷酷的側臉。
醫生對她說了些什麼,她听得不是很真切,只記得問她最後一回吃東西是在多久之前,又吃了些什麼,然後便開了藥劑給她吃下,再來為給了她一張病床先做休息,一早再為她做更詳細的身體檢查,而她則本能地遵照著指示一步步去做。
但是,當她躺下後,雙眼都還沒能閉上休息,卻發現他不見了。
終于還是無法忍受走了是嗎?
思及此,一股難忍的情緒忽地涌上心頭,淚水濕潤了她的眼眶,一闔上便墜下豆大的淚珠。
她拉起被單,將整張臉埋入里頭,不讓自己在公共場所失態。
然而,在藍侞珺躲在被單下整理情緒的同時,她以為早以離開的人,其實並沒有離開,只是走進了她看不見的角落罷了。
鄒子杰來到急診外的外廊上,打了通電話之後,便安靜不語地坐在牆邊的長椅上,怔愣地望著掌心,彷佛剛才抱著的溫度仍在,仍是牽動著他的心緒,久久不無法得到平靜。
她瘦了,也憔悴了……這幾年過得不好是嗎?因為那個他是嗎?
「哼!」從鼻子發出冷笑,鄒子杰的表情轉為不屑。
她雖是低調地嫁給了富商,但前幾年仍有記者拍到他們夫妻倆一同外出的照片,那些照片他都一一看過了,那時的她,臉上盡是幸福的笑容,還一度教商業媒體喻為年度最佳夫妻檔,但這對模範夫妻卻在四年後閃電離婚,雖然與結婚一般低調,仍是躲不過媒體的捕捉,,甚至還查出她得到巨額的贍養費。
她前夫是「帝索集團」第一大股東,而她則排名第二,雖然這場婚姻只維持了四年,但四年的時間可以讓她成為一個富豪,也很值得了。
但,她婚離了,人卻沒有回來,他等了又等,終究是沒等到她回來,她完全遺棄了他……這個朋友。
所以,他不再去注意任何有關她的消息,他放棄了,不再等待,更丟了那只戒指。
該死,她回來做什麼呢?他都放棄了,她為何要回來?在機場見到她的第一眼時,他好恨,真的好恨她,只是現在他更恨的是自己,為何不能再延續這股憤怒的恨意,繼續恨她,而不是還……
早知道當初就不要去及認愛她的事實,就用「好朋友」這三個字去涵蓋一切,今天他就不會坐在這里懊悔,為什麼要讓他發覺對她的愛?
鄒子杰緊握雙拳,眸底透著一股自我厭惡,將長久以來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真實情緒釋放出來,不再只是苦苦壓抑。
利琦思在接到鄒子杰的電話時,並沒有太大的驚訝,因為那一天在機場里,不是只有他看見藍侞珺的身影,她也看見了,只是沒料想到兩人再次見面的場合會如此「特別」。
「子杰,她人呢?」利琦思很快地趕到,遠遠地卻只見鄒子杰一人獨自坐在長廊的椅子上。
鄒子杰抬起眼看向利琦思,眼底有著疲憊,無關生理,而是心理的疲憊。
他站起身,將始終緊握的雙手插入褲袋中,眼神飄向右前方急診室的另一處入口,淡淡地對著利琦思說︰「交給妳了。」
語畢,他沒有遲疑地邁開腳步與利琦思錯身而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醫院。
望著那黯然離去的背影,利琦思不難想象他的心情有多麼糟,但里頭的那個可能也好不到哪兒去,她現在該做的,應該先去關照那好久不見的好友。
急診室的臨時病床上,利琦思沒見著熟識的面孔,最後視線停留在以被單將整個人埋住的病床。
她來到床畔,輕聲地開口喊道︰「小藍。」
唔……這聲音是……
藍侞珺在被單下抹去淚水,但微微紅腫的眼眶仍是掩不去她哭過的事實。
「琦思……」她拉下被單,露出臉來。
當熟悉不過的面容印入瞳孔時,才剛抹去的淚水,竟像是沒關緊的水龍頭又冒了出來,立刻浸濕了監侞珺的臉龐。
明明是無聲的哭位,卻教人心疼不已。
「妳終于回來了。」利琦思的聲音哽咽了。
她沒打算要哭的,但一見到藍侞珺那明顯憔悴的面容,又見她哭得令人好不舍,許久不曾現身的淚水竟也在這時出來與她打招呼了。
「對不起……」藍侞珺的視線教淚水模糊了,她看不清利琦思的身影,但她說出了這幾年一直很想說的話,不論是否會得到原諒,她會一直道歉下去的,不管對象是利琦思也好,是他……也好。
「妳是該道歉,但……妳這幾年究竟是怎麼過的?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說著,利琦思沒空理會自己臉上的淚水,反而急著伸手為眼前的淚人兒抹淚。
老天,她究竟吃了多少苦頭?從前那個隨時都展現堅強的小藍上哪去了?怎麼一回來,在她眼前的竟是她從沒見過的脆弱模樣?
等了又,利琦思沒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而她也不再繼續追問。
唉……她還是不相信小藍是個絕情絕義的人,一聲不響地走了肯定有她的理由,但為什麼呢?什麼事情可以教她放棄所有人非走不可?
小藍不想說沒關系,但這回她人都回來了,沒有理由假裝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然後再任由她再次離開,至少也要弄清楚她當初離開的理由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