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決定搭地鐵去中央公園。夏季落日時分,公園經常舉辦露天音樂會。
今天,是個他們沒听過的爵士樂團表演。坐在木制長椅上,他們買了冰淇淋,她吃香草的,他吃巧克力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你去過永恆的草莓園嗎?」偶爾听見她公寓飄出披頭四的音樂,那主唱生前住在這附近的達科塔大樓,四十歲的時候遇刺。草莓園就是紀念他的。
「當然。第一年就來了,而且還是挑他遇害的那天紀念日,大家會拿蠟燭唱他的歌。」袁雪桐唇角淺笑,凝望他。「當時好感動,現在想想自己有點傻。」
何睿恆俊顏展笑,模著她的頭。「你最喜歡哪一首?有一首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樣,米雪兒。你該不會是因為這樣,才叫這個名字?」
「才不是。我名字里本來就有雪。」她俏皮問︰「你猜?猜到就請你吃晚餐。」
「Imagine。這首很多人喜歡。」專門倡導和平和愛。
袁雪桐搖頭,巧笑倩兮。「再猜,給你三次機會。」
「Letitbe。」何睿恆搞笑唱起這首歌,淚一滴、淚兩滴、淚三滴……
袁雪桐抿唇輕笑,猛搖頭。「先生答錯了,你還剩最後一次機會。」
「到底是什麼?我想想看……」模起下顎,故作沉吟思考,瞄她一臉神秘兮兮。「Babyyoucandrivemycar。」下一句,Yes,Iambigstar。
「才不是。你瞎猜。」她笑倒,他唱的這首是他們剛出道沒多久,搞笑把妹的歌。她發現何睿恆歌聲不算輕亮,低嗓微啞,完全走搞笑風,讓她頻頻笑出聲。
「那是什麼?」把甜膩沒吃完的冰淇淋丟進旁邊垃圾桶,何睿恆用她給的濕紙巾擦手,面容好奇。
「嫉妒的家伙,Jealousyguy。」她笑了笑。「是披頭四解散後,約翰藍儂自己出的專輯。歌詞講一個男的因為太嫉妒,把他的女人弄哭,向她道歉的故事。」
「喔。」他一臉困惑。「我沒听過這首。」
「下次借你听。網絡上應該有,youtube絕對有。」
「好吧,我輸了,請你吃飯。」他招手要她起身,手指往另一方向。
袁雪桐以濕紙巾擦了擦手,丟掉吃不完的甜筒,跟在他身後。一路上綠油油的草坪上,還躺了許多悠哉野餐的人們,陽光西斜,她和他並肩的身影被光拉得長長的。
袁雪桐挑中的餐廳位在上西區,新裝潢開幕不久,在雜志上有宣傳,她看過餐廳的圖片,北歐極簡風,好奇想親眼見識內部裝潢。不過,在餐廳外瀏覽菜單,發現這里價錢貴得令人咋舌。
「我們挑別家,這間太貴了。」袁雪桐拉他手臂要離開,他卻站立沒動。
「別擔心,教授經費撥下來,今天我剛好領錢。」何睿恆反而推著她的背,將她推進餐廳。
可是,他賺的都是辛苦錢,不應該一餐花那麼多。她尤其不喜歡他熬夜幫同學代筆寫那些報告,辛苦又傷身體。袁雪桐忽站立不動,回眸說︰「要不然我請你,改天你再請我。」
「怎麼可以,已經說好了,別小看我。」何睿恆輕拽她手肘,以英語告訴服務生他們有兩位,讓服務生為他們帶位。原本還擔心沒位子,剛好有人取消訂位,現在才六點半,用餐時間算早。
坐下前,袁雪桐糾正︰「我不是小看你,我只是不喜歡你熬夜趕那麼多報告。」
「就算不趕報告,我還是夜貓子,生活習慣很難改。而且我本來就喜歡研究,對人文科目特別好奇,特別喜歡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資料。」
坐下之後,何睿恆攤開菜單,好奇問︰「我還以為千金小姐應該很驕縱,為什麼你沒有?」听過璩季穎提起她父親去世後遺留給她母親、她和妹妹大筆遺產,她也算是小盎豪之一。
「小時候,我家很窮,一家四口住小鮑寓,讀一般公立小學,和其它人沒什麼兩樣。上國小五年級,有上市大公司買了我爸的軟件,還請他去當顧問,我們家才漸漸變有錢。」
何睿恆了悟,眸光閃現贊賞,只見她俏皮笑了笑。
「不過,可能個性也有關系。你應該看看我妹,她自詡名媛小鮑主,挑男友高、富、帥缺一不可。」她說。
「那你呢?」他眸光深沉,俊眉微挑,淡然說︰「璩季穎條件夠好了,你不要,就太挑了。」
她怔然無語,剛好這時手機響起。翻找之後接听,講沒幾句,忽將手機給他。「找你的。」是珍妮芙。打來問他怎麼不在家,由于他沒手機,才會轉問袁雪桐。
何睿恆眸光閃熠一抹訝異。接過手機,背舒服向後靠,簡短和珍妮芙聊起外出的原因,說他有事要和袁雪桐談,隨後沒講多久他就掛電話,隨即把手機還給她。
「你說有話要跟我說,是什麼?」袁雪桐睨著他,有些好奇,隱約含著擔憂。
「先點餐吧。」服務生已杵立一旁許久。何睿恆點了鵝肝醬、木香火烤肋眼牛排,袁雪桐點主廚色拉、燭烤龍蝦。服務生問他們要不要點酒,何睿恆還沒說話,袁雪桐低聲以中文說︰「想喝酒回去再喝吧。」以英語婉拒服務生。在這里開酒超貴的。
何睿恆目光深沉,靜謐研究著她,好半晌才說︰「難得出來,別為我擔心錢的事,開心一點。」
因為喜歡他,才會特別顧慮這麼多。她只是不想要他這麼辛苦賺到的錢一下就被花掉,如果是別人,她就不會顧慮這麼多了。哎呀,可是他就是不懂她的心思。
「想什麼?」見她長睫低落,垂眸凝思,他俊眉微挑,口吻輕松淡然問道︰「對了,你還沒說男友的條件,你喜歡哪一種?」
驀地收回神,袁雪桐靜想片刻,一雙明亮的黑眼珠凝視他,忽歪頭俏皮說︰「像我爸那樣的,聰明可靠。」
「璩季穎很聰明,也很可靠。」他語氣篤定,幫他同學背書保證。
「白手起家的,我喜歡白手起家的男生,跟我爸一樣的。」她眸底忽變得幽靜,僅燦亮一抹女生獨有的甜蜜光芒,卻在下一秒擔心泄露心事,暗自悄悄別開臉,專注研究附近牆上黑白色的幾何圖示,裝作從沒見過這麼稀奇的壁紙。
何睿恆跟隨她的目光,眉心微折,也研究起壁紙的圖案。很突兀地,他輕聲戳破沉寂︰
「我目前不想談戀愛,女生跟著我太辛苦了,我也怕分心。」他並沒有和珍妮芙曖昧,更沒有交往。他想告訴她的就是這個,應該很明確表達他內心想法了吧。
袁雪桐安靜幾秒,瞳眸黑漆浮現困惑,思忖後,終于了悟他話語的意
思。眸光漸移向他英俊的面龐,會心淺笑。
她爸也是這樣,三十歲和朋友成立公司之後,直到三十五歲才考慮和她媽結婚,典型工作狂。可惜,在她國中的時候忽然得了骨癌,不出兩年就病逝了。
「那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揚睫,深黑眼眸透著說不出的神秘。
「什麼?問吧。」他黑眸清澈,唇角微勾,淡淡回應。
「如果你現在已經成功,是個大人物,你會喜歡我嗎?」桌上有調味鹽罐、胡椒鹽,她垂下眼眸盯著它們,手指撥弄湯匙,故作隨意,輕輕問。
好像只有兩、三秒,但等待他回答,卻像靈魂在漫長冬夜等光穿透黑暗天空,等待黎明破曉般一樣漫長。
「如果我是大人物,第一次遇見你,你公寓水管爆掉,當晚就會帶你去住豪華飯店。第二次在校圜林間遇見你,我就會吻你。」他眸光溫和堅定,語氣稀松平常,好像他們剛才一路上談論有關紐約的電影,在公園談論披頭四音樂那般。
袁雪桐心髒噗通跳得飛快,好像訂了火車票卻發現快趕不上火車,在月台瘋狂奔跑。然後,緩緩抬眼偷覷他,對上他沉靜的目光,兩人視線緊鎖,下一秒,她整張臉突地泛紅,從耳廓附近到雙頰透著羞意酡紅。
佯裝鎮定,何睿恆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雙唇微勾,帥氣臉龐自嘲笑了。
「但可惜,我不是大人物。」
「那我可以等你嗎?等你成功,我們再談戀愛。」話出口,袁雪桐突然感到唐突、天真,後來又想,管他的,反正臉一定紅得不象話了。
「啊?」他俊臉恍然,忽失笑,很訝異她的反應。接著,他眸光變得更深邃,不斷研究她,從小巧的下頷看起,移至豐潤粉唇,細致挺直鼻梁,終至她漆黑如潭的亮眸。
她清麗月兌俗,又是富家女。「為什麼?你會遇到更好的人。」怎麼會想等他,連他都想笑她傻。
雙頰羞怯,紅暈漸染,袁雪桐黑眸卻篤定似分外堅定溫柔。
「我喜歡你,所以你在我心中就是大人物。而且,我猜你應該很快就會成功,不會讓我等太久。」
啊,剎那,他內心受到不小的沖擊。
他曾對愛情築起堅毅城堡,配備完全——深邃護城河、高聳如雲城牆;城堡內重兵駐守,弓箭手、劍士、騎兵成群,但面對袁雪桐一心一意告白,如此柔情蜜意、深情款款,頓時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棄械投降,開城納君。
何睿恆濃眉微蹙,黑眸深思,試著想說笑話轉移這個問題,但察覺她態度很認真,半晌,忽地清朗笑出聲。听見他的笑聲,袁雪桐羞怯低頭,快把臉埋進白色瓖花邊瓷盤里。
隔著圓形的餐桌,他伸出手輕捏她細致下頷,讓她抬臉,眸光和他相對,她心緒跌宕不安,低喃︰「可以嗎?我不會干擾你。」
何睿恆手指輕觸她細膩粉頰,臉龐湊近,蜻蜓點水般吻她唇瓣一下。
「我喜歡你,非常喜歡你。」他嗓音低喃,輕觸般撩動她的心。
袁雪桐頓時整個人松軟。她剛太緊張,緊張到心要跳出胸口,好像手上捏著車票,最後一步終于趕上跳到火車,一到座位就整個人放松,靠向椅背。
後來,何睿恆拉過椅子,坐近她身邊,她頭依偎靠著他的肩際,他手臂拉近她,唇熨貼她額頭,緊密圈緊摟著她。
雖然餐廳夏季維持清涼宜人的室溫,兩人相擁卻感到暖烘烘的,彷佛坐在爐火邊偎暖。然後,她臉龐靠在他溫暖頸窩里,他手親密勾著她的腰,他們維持這個姿勢,直到服務生走過來安靜為他們上菜。
這是,2006年的夏天,他們在紐約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