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市中心的六星級飯店落成酒會,恰巧搭上地方政府正在推動的藝文表演節,從剪彩當日開始,展開為期十天結合時尚與藝術的饗宴。
酒會嘉賓個個有頭有臉身分不凡,其中又以近年急速竄起的新銳設計師,上官拓揚最受到矚目。
堅持一年最多只接四個設計案的他,是這間飯店的總設計人,他帶領他的工作團隊以大膽獨特的創意構築出尊榮氣派,品味細膩的空間分派勾勒整體規格流暢典雅,綴以新穎精致的巧思藝品打造名家風範。
表演廳後台,一份報紙靜靜躺在梳妝台上,斗大的標題正是飯店隆重開幕的消息,報導內容歌誦上官拓揚在建築設計上的豐功偉業,還引用國際媒體對他的評語「史上最偉大的建築師高第再現」、「華人建築史的新驕傲」。
僅著薄紗絲帶設計的秀服,上官翩翩坐在梳妝台前,連拿起報紙閱讀的勇氣都沒有。
她頭皮發麻,背脊直冒冷汗,越想越不對,「衛小蕾,我要回家。」
正忙著替其他模特兒檢視服裝的衛蕾一听見這話,手上的別針差點刺進對方的腰際,她連聲抱歉,隨即飛奔到上官翩翩跟前。
「怎麼了?很不舒服嗎?」
「對!很不舒服,但不是因為感冒。」她兩眼發直,直盯著鏡子里的自己,「衛小蕾,妳為什麼沒有先告訴我這是我哥的場子?」
「這麼大的新聞,我以為妳早就知道了!」
「天哪!我們很少過問彼此的工作,我這陣子又都在米蘭忙服裝盛典的秀,重點是我有空看電視和報紙的時候,都沒有這件事的報導,我……」
「翩,妳冷靜一點,妳不知道這個消息和妳要回家有什麼關系?」衛蕾拉了張椅子坐在她身旁,準備好好安撫她唯一的救兵。
「當然有關系!」她激動的喊,正在發炎的喉嚨立刻吃不消,咳得她眼冒金星,「咳咳!我、我哥對我的工作內容基本上沒有意見,但除了內衣商品正當廣告、走秀外,其他需要,含有挑逗誘惑的工作他都一概反對。」
「他也是學藝術的,應該懂得為藝術犧牲的道理吧!」
「妳不懂,他有他堅持的尺度範圍,在範圍內他絕不多干涉我,但是……」她記得她有次穿著類似今天款式的服裝,替知名導演的藝術電影打廣告,整整被炮轟三天,接下來的三個月每天都繃緊皮等他不定時的疲勞轟炸,「嗚!衛小蕾,我死定了啦!」
上官翩翩已經能夠想象當她被發現穿這些不算布料的布料走在台上,她的下場會有多淒慘,對了,她今天還得輕舞跳躍賣弄風情呢!
哈!她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上官翩翩一副世界末日的模樣,衛蕾也跟著慌了,當秀導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今天她第一次獨挑大梁,前一晚就爆出她今天的主秀懷孕,偷跑到美國結婚的消息,她需要舞台經驗豐富且要有舞蹈底子的模特兒,她心底很快有了人選。
在接這場活動的時候,原本就屬意翩翩當主秀,只可惜當時翩翩人在米蘭,昨晚踫踫運氣試著打電話聯絡,沒想到翩翩正好預計今天一早回到台灣,听聞她迫在眉睫,縱使有些感冒不適,還是很講義氣一口答應。
本來以為萬事具備,卻臨時發生這種狀況,她不想讓她那眼楮長在頭頂上的老板看衰她,又不希望害好友為難。
她頹然苦思著,忽然靈光一閃,「翩,是不是只要別讓妳哥發現妳在台上就好?」
「對!可是……」
「好,妳別擔心,我有好辦法,離開演還有四十分鐘,一切交給我吧!」
上官翩翩是很想不擔心,但她就是無法輕松以待,不過看衛蕾信誓旦旦勝券在握,她也只能祈禱衛蕾所謂的好辦法真的是好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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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縷絲紗緞帶緊緊包裹曼妙身軀,暗藏玄機的黑色絲襪透出肌膚若隱若現,表演者隨著音樂走秀擺動,輕勾破薄透絲襪,象征束縛與解放矛盾,整場表演因為主秀面容上那層遮掩大半張臉的蝶型面罩,而更增添張力。
觀眾席明明黑壓壓的,舞台與第一排貴賓席也有段距離,或許是心理作用,上官翩翩總覺得某道專心觀賞的目光會將她看穿。
她作賊心虛,所以有點心不在焉,好幾次險些出錯,幸好她臨場反應不差。
表演才一結束,上官翩翩飛奔到後台,連秀服都來不及換下,穿上風衣、抓起包包,蹬著高跟鞋逃難似的往外沖,衛蕾在樓梯間攔到了她,遞給她一串鑰匙。
「我的車在戶外停車場,妳知道是哪一輛吧!」她現在能幫的只有這樣,改天她一定會再找機會還翩翩救火的恩情。
上官翩翩感激涕零,抓了車鑰匙繼續逃命,她猛踩油門直到離開市區她才松懈下來,只是車子剛轉上她熟悉的山路,突然無預警熄火,她重新發動了好幾次,卻還是白費力氣。
她翻出包包里的手機打算求救,手機屏幕上的一片黑毫不留情澆熄她的希望,她懷疑是不是老天懲罰她亂接活動,所以特地安排車子拋錨和手機沒電整她。
「天哪!」她不禁哀嚎,無力的趴在方向盤上,長途旅行加上工作,她快累癱了,感冒又折騰得她四肢無力昏昏欲睡。
按照今天活動流程,那男人應該不會太早回家,也許他晚上還另有節目呢!她暗想,嘴角不覺輕揚苦澀。
轉眼已經四年了,她仍然解不開心里的依戀,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她沒有雄心壯志,模特兒的工作對她來說還算自由,她常常是看心情接工作,幸好她本身條件還算優異,運氣也很好,外界很少認為她難搞,反倒贊賞她愛惜羽毛,所以這些年她的成績不算亮眼,發展得卻還是不錯。
看似愜意自在的她其實很彷徨、很無助,但她已努力學著釋懷,否則還能如何?日子總是要過,不學著心平氣和與這份禁忌的迷戀共存,她可能早就精神分裂了。
現在,當她不由自主用看男人而非看哥哥的眼光偷偷望著他,偶爾幻想他對她的好是情人之間的相處時,她會安慰自己,總有一天她一定會清醒,既然那天遲早會來,她就不用整天庸人自擾把自己逼得太緊。
朋友常笑說模樣儀態輕柔似水的她,是最典型水做的女人,雖然沒有特定的人生目標,一直以來她都可以把想做的事做得很好,如水一般在每個容器里都能恰如其分,既然如此,她也一定可以將自欺欺人的心態發揮得很好。
忘了在哪里听過的,感情的事很奇妙,對的人與時間缺一不可,她現階段還無法強求改變,就只好順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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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天空逐漸罩上一層灰,上官拓揚熟練打著方向盤,正要駛上山路,看到一台車子停放的位置很不尋常。
他放慢車速緩緩靠近,赫然發現駕駛座上的人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也不動,他立刻產生警覺。
他將車子停在路邊,迅速上前關切,透過車窗露出的一截空隙,他清楚看見對方是個女人,而且很明顯的,她睡著了。
上官拓揚頓時松了一口氣,他輕敲車窗,試圖叫醒對方,畢竟入夜後山上氣溫會驟降,就算她不擔心感冒,一個女孩子落單在這兒也是很危險的。
「小姐!妳還好嗎?」
上官翩翩睡得迷迷糊糊,听見熟悉的聲音在喚她,一時以為是在作夢,不打算特別理會。
她轉頭換了個姿勢繼續睡,乍見一張紫色的蝶翼面罩,上官拓揚有些詫異。
是她?那個身材姣好,舞姿翩翩的模特兒?
那紫色彩蝶尾翼長及耳垂,幾乎遮去她整個面容,但小巧臉蛋上一雙長如羽扇的睫毛、白皙秀氣的鼻子和自然粉女敕好似軟糖的嘴唇,不難猜出卸下面具的她會是個美人胚子。
不知道她的雙眸是否也同樣迷人?
好夢的人兒似乎察覺一道灼熱的注視,半夢半醒睜開眼楮,正對上一雙如墨深遂,驚得她忽然睡意全無。
她猶如驚弓之鳥立刻正襟危坐,又迅速別過頭不理他,連續動作逗笑了上官拓揚,這是頭一次有女人對他顯露恐慌的表情,而且連看都不想看他,這家伙的反應真特別!
「妳別怕,我不是壞人。」
他沒認出她?上官翩翩心頭一震,大著膽子回過頭,猶豫是否要老實坦白身分,以免待會兒被他先抓包,下場包淒慘。
「我……的車子拋錨了。」算了!她承認她是俗仔。
「需要我幫忙嗎?」
「呃……應該……」她本想推托在等朋友趕來,又擔心拒絕他幫忙,她孤立無援得整晚在這里喂蚊子。
她眼簾半掩,顯然在苦惱該不該接受他幫助,上官拓揚從上衣口袋拿出一張名片,從窗戶縫隙遞給她。
「這里的地形目標不明顯,我是怕妳很難找到救援。」他不愛多管閑事,卻無法昧著良心袖手旁觀,丟下她一個女孩子不管,「假如妳不放心,可以先把我的名字電話傳給妳朋友。」
她接過名片,卻馬上收進包包里,沒有多看一眼,「我知道你是誰。」
原來她曉得他的身分?以他的知名度被認出來其實沒什麼好大驚小敝,只是听她表示認識他,他有股莫名的雀躍。
「妳來找人的嗎?」
「嗯!」事到如今她只能硬著頭皮點頭。
「我住敖近,說不定和妳要找的人是鄰居,妳要找的是哪一戶?」
「我……」慘了!她不知道要找的是哪一戶?情急之下,她隨口報上公司宿舍的地址。
什麼?那是天南地北完全反方向的路耶!「妳好像嚴重走錯路了!」
「哈哈!是嗎?」她不自在的干笑了兩聲。
「我看天色也晚了,我有這個榮幸護送妳到想去的地方嗎?」她輕柔的嗓音帶著一點點沙啞,像只慵懶饜足的貓咪,他挺喜歡她的聲音,「如果妳相信我。」他又補上一句。
「我當然相信你!」她月兌口而出,隨即暗罵自己白痴,恨不得咬斷多事的舌頭。
上官拓揚先是一楞,接著勾起一抹饒富興味的笑,這感覺很奇怪,他第一次被一個看不清容貌的女人吸引,雖然她有可能是顏面傷殘患者,但是她閃爍不停的眼神令他好奇。
直覺告訴他,她不只單純知道他是誰,剛才那一瞬間,他確定在她眼中看見一閃而過的熱切,但她好像壓根兒不想讓他知道。
她在藏匿什麼、回避什麼?莫非她是打算欲擒故縱?不過無所謂!他上官拓揚也不是省油的燈,不管這只神秘的小貓咪是不是故作姿態,既然她挑起他的興趣,他很樂意奉陪到底和她一起玩游戲!
上官翩翩緊揪著手指,不懂她到底是著了什麼魔,明明害怕身分穿幫,為什麼還要冒險上車?
只因她身旁這個男人看她的眼神不同以往、對她說話的語氣不像兄妹,她就不想太快結束這一切。
廢話!那是因為他不知道身旁坐著的是他妹妹,他才會用一個男人的身分看她,她很感謝老天爺給她這個機會,安慰她多年辛酸壓抑的苦戀,但要是被發現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