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一聲大喊,閔忻正一驚,尹霏醒來,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說清醒也還有那麼段距離。
她抬起頭揉了兩下眼楮,望了望閔忻正,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含糊說︰「又夢見奸商了,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接著用手背 濡濕的嘴角,手肘往桌上一趴,繼續睡。
她的話令他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該生氣她把自己當成奸商,還是該因為那個「又」字而心喜。
又夢見他,是否代表,他不只一次在她夢里出現,都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倘若把它解釋為她心底時常想起他,會不會過于一廂情願?
視線停在她壓出紅印子的臉龐,眼底眉梢的嚴肅再度化為繞指柔。
碧玉看著自家小姐半點不警醒,當著閔大爺的面又沉沉入睡,一顆心驚惶不己,這算什麼呀,一個男人偷看女人睡覺……
這、這小姐的名聲還要不要?
她不管不顧,重重地往巨形門神腳板上踩去,踩得自己的腳底心一陣疼痛,趁門神不注意,她彎從他手臂底下鑽過去。
她進屋,發現自家小姐兀自睡得不醒人事,而閔忻正並沒打算退開兩步以示清白後,她更嘔了。從上回小姐被坑之後,她就對這位惡鄰眉沒啥好印象。
她怒氣沖沖地硬把自己插進閔爺和主子中間,粗魯地將主子醒。
尹霏嘆氣,微張開眼,對上碧玉那張彷佛被倒會的臭臉,低聲問︰「怎麼了,那姓曹的又鬧騰了嗎?」曹擎天時不時要她過去說話,並嫌棄她的待客之道,讓她頭痛不己。
見小姐總算回過神,碧玉的眼楮往右一瞥,說道︰「小姐,閔大爺來了。」閔忻正,所以剛剛不是在作夢?
她連忙起身,看見含笑的閔忻正,及射地朝他客氣點頭。「閔大爺,請坐。」
碧玉心底不悅,卻還是沒失了禮數,她將滿桌子的紙笫拾掇整齊,再倒一杯茶放到閔炕正身前,便退到尹霏身邊站著。
碧玉不開心,閔忻正也沒多樂意,身為大丫頭,屆然把屋子管成這模樣,主子休憩、自己離開,卻沒在門外留兩個人守著,讓個陌生人長驅直人,這是玩忽職守吶。閔忻正寒聲道︰「你下去吧,我有生意和你們家小姐講。」
生意?誆一次不夠,還要再來一回嗎?不必,六百斤茶夠他們喝破肚子了,再來六百斤,他們連飽都不必吃了。碧玉從棰子輕哼一聲。「碧玉,你到門外候著。」
她嘟起嘴,瞥了主子一眼,須臾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道︰「奴婢就在外頭候著,小姐有事喊一聲,奴婢馬上進來。」
主僕倆的眉來眼去,讓閔忻正明白了兩人關系,她對這個小婢女還挺倚重的,難道尹霏身邊除了她之外,再沒有其它人可以商量?
碧玉出門,尹霏立刻轉人正題。「閔大爺,你有什麼生意想同我談?」
「在此之前,我想確認一件事。」暫且放下碧玉之事,他似笑非笑望向她。「閔大爺請說。」
「方才尹姑娘見到我,說了句奸商什麼的,姑娘口中的奸商指的是閔某嗎?」
「不是。」尹霏的嘴巴比腦子更快做出及應,沒辦法,她謊話是為了保護自己,所以說謊無罪,自保有理。「那麼姑娘指的是誰?」
「是……是一個惡霸買家,我的茉莉花茶光是成本一斤就一兩三百文,他硬是用三百文價錢給買去。」閔忻正眉心皺得更緊,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但她罵的還是他。
那斤茶葉,是他著人去買的,還要下人盡全力壓低價錢,他買茶、喝茶,最近每一天、每一頓,喝的都不是閔家茶而是尹家茶。
那個茶,味香、性甘,茶入月復,潤喉回甘,而淡淡的花香在唇齒間化開,教人難忘,就像她這個人,總會不自覺地讓人一再一再想起。
她的茶會大賣,他有預感。
見他久久不發一語,她趕忙把茶端上。「閔爺,您嘗嘗,這是我用向你買來的茶制的。」在茶水遞出手同時,她靈機一動,想到把損失壓到最低的方法了——杷那六百斤茶及銷給他,
想到法子同時,她的眼光閃了閃,一抹狡獪滑上臉龐……倏地,她收起過度的歡快,提醒自己切記,千萬不能表現得太急迫,好像那些茶沒人要似地,雖然那些茶真的沒人要。她的表情全收進他眼底,她那點小算盤,他不必動半分心思就看得一清二楚。
他慢慢喝茶,半晌不說話,尹霏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難道他不喜歡?完蛋,他是她的最後一站,要是沒辦法順勢下車,恐怕她就要直達貧民窟了。
「閱大爺,其實這茶還有另一種喝法,味道會更好,你想不想試試看?」還有別的喝法?閔忻正問︰「怎樣的喝法?」
「不知道閔大爺別院里有沒有蜂蜜和冰塊?如里有的話,可不可以派人送一點過來?如里沒有蜂蜜,糖也可以,只不過味道會差點兒。」她想做涼茶?不會吧,茶涼澀口,她在想什麼?盡避他心存疑慮,卻還是喊了李軍去拿東西。
同時間,尹霏也讓碧玉下去,把所有的工具都帶上來,開水燒熱、沖泡花茶,她先把茶悶上片刻,攪拌過後,又重新悶上。
桌子上擺滿奇奇怪怪的東西,盆子、鑿刀、大碗、鐵管……還有個用細鐵線交織、做得像楊杓的東西。
拿這種東西沖茶?豈非把茶的風雅全給丟棄了?
「這是什麼?」閔忻正拿起一個怪模怪樣的杯子,分成三截,下頭是長杯、上面蓋起半顆球,球上還有個小扒子,是鐵制的,打開最上面的蓋子,可以看見半球上方有許多洞,那洞要用來做什麼?他想不透。「它叫搖搖杯,待會兒泡茶用的,有洞的杓子是濾網,廚子也有相似的東西,只不過是木頭制的,洞要大上許多,可以將面條濾干。」她對他一一解釋。
尹霏觀察過壺里的茶色後,拿起濾網,把茶葉濾進大碗里放涼。
閔忻正這才明白濾網的用處,相當好用,連半點茶葉渣子都不會喝進嘴里,他在心底忖度,倘若把濾網放在壺嘴處,倒茶時,不就可以把茶渣全濾干淨?是不是能把濾網做成小球狀,把茶葉放在球里,再放進杯中泡?
他是個舉一及三的男人,一點小東西都能讓他看出無限商機。
待李軍帶來尹霏要的東西後,她立刻動手,用一種前所未有過方式調制花茶。
她先把冰放在盆子里,用鑿刀刨成碎冰,再把蜂蜜、冰塊、花茶,一一放進杯里,蓋好蓋子,歡手握緊,猛力晃幾十下,直到里面清脆的冰塊撞擊聲變得圓滑微小,她才打開最頂上的小扒子,往大碗里頭注滿茶水。
閔忻正終于明白圓球蓋上的小洞是用來做什麼的,它可以把冰塊阻在杯里,只讓茶水順著小圓洞流進杯里。
茶香、花香再加上新添的蜜香,聞得人口齒生香。
最後,尹霏將細細的鐵管插進碗公里……好吧,她承認有點不倫不類,但資金不足,實在沒錢再打造琉璃杯,否則在杯緣放上一顆紅櫻桃或水果切片,肯定好看到不行。
「請用。」她把碗公遞給閔忻正,示意他用吸管吸一口。
他順著她的意思,把嘴湊往鐵管邊,很怪、非常怪,但……冰涼香甜的茶水順著鐵管滑入他的喉嚨,觸電似地,他硬硬的五官化成柔和線條,真好喝……
「怎樣,喜歡嗎?」
「很好。」
「所以……你想不想同我合作?」她直接拉入正題。「你打算怎樣合作?」
「我們合開一家冰茶鋪子,成本你來計算,你訂價格、出資金,我出點子,除了茉莉花茶,之後我還打算推出桂香綠茶、女乃茶、玟瑰香片、檸檬綠、金桔檸橡……」听見他松口,她的話突然多了起來,把商業機密這回事給拋諸腦後。
他沒等她說完便頭「不成。」
「為什麼不成?」她直覺及問。
「這個花茶的成本高,一杯至少得賣三、五百文,但會在外頭喝茶的人,多是販夫走卒,不會願意掏這麼多錢來喝一杯冰茶的,何況你的茶再好喝,要吸引別人走進門,還得有一些旁的東西,比方糕餅點心,比方飯食酒肆,那麼茶的香美就不會變成吸引別人的重點,所以……」
「所以……怎樣?」她的心隨之提高。
「所以你把茶賣給我吧,還有杯和濾網。」
「你要把所有的生意獨吞?」
她那表情,好像他吞的不是生意、是她的生命,閔忻正失笑,沒有阻止她繼續往下說。
「如果你賣給我的茶不是那麼沒道理的貴,成本就會大大降低,再過一兩個月,天氣熱起來,茶鋪子生意就會爆滿,所以問題在于你,不是茶葉,更不是這門生意。」她氣極,奸商想獨門獨戶賺大錢,連半杯量都不肯分她一份。
閔忻正揚眉,她果然知道自己被坑,所以那句奸商指的果然是他。
見著她氣得紅撲撲的臉龐、閃亮亮的雙眸,他竟然覺得她很美麗,有股讓人不舍得別開眼的氣質,他看傻了眼……
這樣勤奮上進的女子呵,怎麼能不幫她一把?好吧,他承認,他喜歡她侃侃而談的自信模樣。
「你那麼好、那麼獨一無二的茶葉,真舍得賤賣?一杯三文、五文,不多久,滿餃都是這種茶鋪子?」
「他們沒有我的制茶技術。」她說得信心十足。
「是嗎?是把茉莉花焙干,與茶葉密封到一塊兒,讓茶葉吸取花香,還是把花和茶葉一起烘焙?這種茶,只要茶農喝過一次就不難做,了不起多試個幾回,一定可以試出不差的質董,要不要打個賭,我明天就讓人去試做。」
他的意思是她的茶沒什麼了不起?失望漫入眼底,看來這筆生意,她賠定了。
他見不得她垂頭喪氣,柔聲道︰「其實你的想法並非完全不可行,只不過,要開就開最好的,不能像你想的那樣,賣廉價的茶水。」
「我們的鋪子要能夠用頂級的花香吸引文人棰客,我們賣的不只是外面品嘗不到的好味道,還有文雅風流,所以它不能是間價廉商鋪,而是奢華昂貴的品味。」所以他不是不做,而是要做大、做地標、做品牌,不像她的心那麼小,只想賺點小錢漉日子,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剛剛說「我們的鋪子」o嘴笑咧開來,她問︰「所以我們的店要開很大?」
「沒錯,這樣才對得起你的茶葉,不過目前條件不足,這茶,還需要做一點功夫。」
「什麼功夫?要找個好鋪面嗎?」
「那不是問題。」在京城,他有上百個鋪面,就算都不合適,要再買幾個鋪面並非難事。
「不然問題是什麼?」
「店鋪一旦開下去,就必須確定花茶的供應量源源不絕,生意好的話,那六百多斤的茶葉根本撐不了多久,生意不好的話,那些茶葉也不能放太久,所以在那之前,必須先找到幾塊地種花、建茶場、培養制茶工。」
「況且花茶的名氣尚未打出去,夕卜頭的人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好喝在哪里,因此鋪子開張之前,必須先讓百姓知道市面上有種珍稀的茶正在流行,讓他們听過風聲卻不易買到,等鋪子開張,不管是好奇或慕名而來的顧客,都會替鋪子帶來一股風潮。」
真是考慮周詳,里然是大商人、大企業家、大老板,做事深謀遠慮。
她崇拜的眼神落在閱折正身上,大大地滿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