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尹霏向楊管事的提議後,閔忻正花了點時間探听她,她的事不難探听,只不過眼前她的表現和探听到的完全不像,她像個謎似地,令他的心蠢蠢欲動。
他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
他朗聲問︰「姑娘預備用怎樣的價錢,買下我那些茶葉?」
他這一問,她的心一扭,完蛋,事情來得太快,她尚未弄清楚這里的民生經濟啊,她連一斤肉賣多少都不知道,要怎麼同人講價?
深吸口氣後,她這︰「那批茶葉本是閔大爺不要的,就是十文錢一斤賣給尹霏也不為過,只不過,這當中還有制茶的成本,種茶、做茶、肥料、雇工……雖說閔大爺心胸寬闊,不會把這點小錢看在眼里,可終究不能讓閔大爺吃虧太多,所以這價錢嘛,還是由您來開。」
這話分明是推拖、是客氣,但听進心機重的人耳里,卻成了另一回事。
她提及「十文錢」又夸他「心胸寬闊」,既而言不能讓他「吃虧太多」,最後又把開價權交到他手上,試問,他該怎麼回應?
開多了,是他心胸狹笮;開少了,豈不是把茶葉成本全給及應出來,她有機密,難不成他就沒有?
閔忻正在訝異她心機的同時,炯亮歡目亦細觀她每分表情,終于在她眼底捕捉到一絲不確定。
笑漸濃,自己會不會杷她想得太深了?尹霏不過是個深閨女子,還是剛剛被逐下堂的棄婦,臉上的自若自信,不知道有幾成是喬裝出來的。
所以試她一試!
「既然尹姑娘這樣說,閔某索性連成本也不要了,笫一次交易就當交個朋友,一斤茶一兩銀,損失的,自有閔某承擔。」
—兩銀?!這樣是多還是少?她半分概念都沒有,不過既然人家說連成本也不要,定是捶心肝的疼痛著,她再還價,似乎很沒良心,于是她露出笑臉,滿眼的感激。
「就依閔大爺說的辦。」尹霏豪氣道。
尹霏的感激和豪爽,一下子讓閔忻正測出深淺。
他猜對了,原來她是扮豬吃老虎,並不如表面看起來那樣精明吶,三兩下就露了底,明眼人一瞧便知,她只是只香氣四溢、任人宰割的小肥豬。
念頭揚起,他勾起迫人心神的笑意,大筆落下,一紙契約書形成,兩人簽名、各自壓了手印,契約書有了法定效力。
尹霏見他笑得那般得意,還以為人家是滿意于接收到自己的感激之情,心底還暗自洋洋得意,這就叫做與人為普,人家是富商咩,怎會同她計較起這等小錢。
她微屈雙膝道︰「既然如此,我就在綠園等待閔大爺的消息,待茶葉制好,還請閔大爺通知一聲。」
說完,她轉身欲離,他沒忽珞她愉悅的腳步,微哂,這女人吃了大虧還沾沾自喜,將來怎麼同人斗啊?隱隱的罪惡感升起,良知在遣責他欺負普良老百姓。
「尹姑娘,你是不是忘了什麼?」尹霏側身望他一眼,想起來了。
「閔大爺,您有沒有考慮過杷茶樹修剪得與膝同高?」
「那豈不是要將整棵茶樹給砍去一大半?」只剩下樹干的光禿茶樹,下一季還能采收新茶?她這是在糊弄他?
「我指的當然不是那種多年老茶樹,閔大爺可以先選一區新茶樹,樹頂高過膝蓋不多的,再將此區茶樹一分為二,一部分在每次采完新茶後修剪成等膝高,一部分照舊,放任它繼續往上長,待采收新茶後,再比較兩區的產量。」
「你碓定這樣做,可以收更多的茶葉?」
「閔大爺有沒有估算過采茶姑娘的身高?當茶樹高于姑娘齊胸處後,因無法長時間抬高手肘,姑娘往往會將高處茶葉棄之不采。再則,照顧園子的工人在抓蟲殺蟲時,也常忽略上端部分,而那里恰恰是向陽處,也是茶葉生長最茂密、最女敕綠的地方。若茶樹高度只及膝,工人不但可以省下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更不至于造成浪費,自然可以收成更多的茶葉。」
「萬一茶樹因為過度修剪而死產?」
「閱爺有沒有听過,打斷手骨更添勇?人往往越是經歷磨練,越不怕風霜,你怎麼知道越是修剪茶樹,茶樹不會長得更茂密豐盛?」尹霏用的是疑問句,但他從她的表情當中看見篤定,那樣的自信很容易說服旁人的認同,他細細找過了,這回他沒找到半分的猶豫或不確定。
「知道了,若尹姑娘所言為真,閔某定有後謝。」
「後謝?」她狡黠的眼楮轉過一圈,這下子,閔忻正又看見她的聰慧,疑問陡升,她到底是聰明還是傻,是心機深重還是性格單純?這會兒,他有幾分看不透了。「今年冬天,閔爺若肯將茶樹所結的茶籽相贈,尹霏將感激不盡。」
「你要茶籽做什麼,如里你想培養新茶株?用茶籽不會是好方法。」插枝才能夠維持茶樹的質董。
「我沒打算用茶籽來培養新株。」
「那你……」
她沒等他把話問出口,沖著他一笑便轉身離去,她的腳步輕松、態度愜意,並沒有透霹太多,但毫無原由的,他竟然相信,她接下來做的事一定會成功。
走出閔忻正的書房,經過幾道回、幾座涼亭,她看見碧玉心急火燎地在園子里來回踱步。
碧玉當然急,小姐己經進去很久,孤男寡女的,小姐才被休棄,要是又傳出什麼不好的風聲,那……她來來回回走得飛快,要是守在門口那尊大門神肯讓開兩寸地,她就要沖進去尋人了。
她盯著像巨塔似的男人,臉上沒有半點好臉色,偏偏她瞪酸了眼楮,人家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發現尹霏的身影,碧玉快步沖到她身邊,扯住她的衣袖問︰「怎麼樣了?閔大爺沒有為難小姐吧。」
「他為難我有什麼好處?做生意是兩相互惠的事,頂多談不攏,哪有什麼可為難的?」
「那就好。」碧玉松口氣,放開手,回眸狠狷瞪上那尊門神一眼。
現在,尹霏滿腦子全是接下來做的事。她板動手指計劃著,回去後,先讓人編出幾個竹筐,再做幾個大型炭爐,對了,應該問問人,用什麼炭來焙茶最不會吸取味道……還有,得記得同楊管事套好交情,做事才會順利。
雖然她學過制茶過程,也曾經在茶農家里實習過一個寒假,但終究經驗太少,若能多參與幾回,功夫肯定會更札實些。
「小姐,你同閔大爺說得怎樣,他肯把茶賣給咱們嗎?」
「肯呀,我們說定了,一兩銀子一斤茶,回去後,你杷我那些頭面全拿出去典當,我們得在楊管事杷茶做好之前湊足銀子,做生意,拖拖欠欠最不應該。」
「什麼?!」碧玉驚呼一聲。「一兩銀子一斤茶?!小姐,你被誆了。」
「我被誆?怎麼會,你不是說過閔家一兩銀子一兩茶,我的一兩買的可是一斤啊?」
「那是最貴的茶,咱們早上不是看過,那些茶葉被咬得坑坑洞洞的,再經過炒作揉捻,還不知道要碎成什麼樣子,小姐居然花一兩銀子去買……一兩銀子都可以買到不錯的茶葉了。」所以,她被誆了?
可他說得那樣豪邁大氣,讓她當真相信對方不計成本,原來……奸商啊奸商,自古以來,無奸不商,她怎會忘記,他的錢都是從百姓身上一層層刮下來的呀。
初次見面,她就被他刮去一層油?她這麼瘦,怎禁得起他的大力訛詐,偏偏契約己經簽下,她沒有及悔空間。
如里告到官府里呢?恐怕不行吧,她不過是個沒權沒勢的小棄婦,何況簽約時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沒半點強迫,是她以為自己大賺,想起那時的得意非凡,她直想一頭撞死。
笑臉換上怒容,尹霏飛快往前走,她一面壓抑怒氣、一面平復心情,對,她沒時間耍脾氣,接下來要做的事還很多,與其忿忿不平閔忻正如何騙她,不如記取教訓,下次別再教人騙。
隨著重重的腳步聲,她把怒氣壓進泥土里,飛快轉動的腦子己經零零碎碎地出現計劃一、計劃二、計劃三。
甫進門,看門的老頭王伯上前稟相,「小姐,你救回來的那位公子醒了,他想見你。」
滿腦子都是如何進行後續作業,快點杷錢賺到手中的尹霏,轉個頭便把王伯的話拋諸腦後,急急道︰「王伯,你去將府里的下人全部集合起來,再告訴張嬤嬤一聲,看能不能聘到村人進府做短工,十天為期,工錢……」往碧玉身上掃一眼,她學乖了。「要發多少工錢才合理?」
碧玉苦著臉,小姐才剛當過冤大頭,她得替小姐緊著荷包,但近日閔家要做茶,怕是村人都想往閔家去,那里管兩頓飯,十天還能掙得一百五十文錢,若是開得太低……
「小姐,那工累嗎?」碧玉問。
「不累,一天一個時辰,清晨卯時上工,只要負責把園子里初綻的茉莉花摘下來。」
「什麼!」碧玉尖叫一聲,小姐是怎麼啦,冤大頭當一次不夠,還想多補上幾次?「小姐,你不喜歡茉莉花的味兒,頂多忍耐個幾天,它會自動謝掉,不必雇人將它拔下來。」
「不不不,摘下來的花我有用,你先說說,這樣得給多少銀子?」
「既然是摘花的簡單活兒,不管是孩童或老人家都能做,十天、十個時展……就給三十文吧,頂多摘完花兒再管一頓早飯。」用老人孩童,就不必和閔家搶工,工錢也不必給得太多。
「就這樣說定了。王伯,麻煩你去同張嬤嬤說,若府里的人也肯一起做,除月俸外,十天我給五十文。」五十文?王伯聞言喜不自勝,快步到後頭傳訊。
碧玉還想說話,卻讓尹霏一杷拽住,飛快往屋里走去。
「我畫些圖樣,你幫忙看看,府里有沒有人可以做出來,我急著用。」
「知道了。小姐,你要不要先去看看那位公子?他昏迷那麼多天,也許有重要的話急著同你說。」
「你沒見我正忙著,什麼事先晾一邊吧,等茉莉花采收完,我再去見他。」匆匆丟下話,尹霏頭也不回地奔回屋里,滿肚子的計劃在翻攪著呢,既然己經決定在這里好好活下去,當然要卯足勁努力,至于那個出師不利的笫一次生意……
算了,當是花錢買教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