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範嬌兒一听說邢天與回來,便干如蒙在棉被里哭。
他未走近,便听見她嬌柔造作的哭聲,步入房間,可兒跟露兒便驅前問安。
「奴婢向王爺請安。」
他瞥了兩人一眼,徑自走向床邊坐下,拍了拍窩在被子里假哭的範嬌兒。「嬌兒,怎麼了?」
範嬌兒掀開被子,抬起淚濕的雙眼,可憐兮兮地望著他,「天與,您……您要為我作主。」
邢天與在內心鄙夷,表面卻裝作無比深情的看著她,「怎麼了?」
「是語默姊姊,嗚……」說著,她又嚶嚶地哭起來,「今天我好意去探望她,沒想到竟吃了她一頓排頭。」
「喔?」岑語默從前總是只有挨打的份,如今卻能搞得範嬌兒灰頭土臉,佔不到一點便宜?
「她笑話我的身形,說我笨重,又說我像只狗似的對您搖尾乞憐,還說我……嗚……」
在這個女子以豐腴為美的年代,瘦巴巴的岑語默不但不覺得自卑,居然還笑別人腫?忖著,邢天與不禁覺得好笑。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柔弱無骨的她有著另一種讓人說不上來的美感。再說,他根本不在意她是圓是扁,她吸引他的是那爽朗樂天的性情。
她曾經因為氣恨他而失去那份爽朗天真,可失憶後,她又找回原本那直爽率真的個性,而且現在的她除了爽朗率直外,還多了一些有時令他難以招架的強悍,更讓他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她笑話我、侮辱我便算了,居然還說出大逆不道的話……」範嬌兒淚眼婆娑的看著他,「天與,她居然說她想休了您。」
聞言,邢天與不自覺得擰起濃眉。
見他神情僵硬,沉默不語,範嬌兒內心竊喜只要是男人,听聞此事一定十分震怒。她乘勝追擊,繼續搧風點火。「她說您對她而言是個可有可無的男人,還說她早就想離開這兒。」
明明知道這也許是範嬌兒胡謅以誣諂岑語默的話語,但他卻認真了。因為這真的像極了失憶後的岑語默會說的話。
從前,她即使失去寵愛、失去尊嚴,也不願放棄她擁有的地位跟身分,可如今卻毫不隱藏那副「我什麼都不要」的態度。
「她說她不稀罕您,不稀罕這王妃的位置,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範嬌兒拭著眼角的淚水,「我听著生氣,便跟她吵起來,可我吵不過她。」
確實,如果是現在的岑語默,範嬌兒在她身上是佔不了半點便宜的,只是這樣反倒讓他擔心。
假若她一路挨打,範嬌兒便不會將她視為對手,她也就能安穩度日。但現在的她就像是一只躲在草叢里的蛇,不犯到她便罷,一旦踩到了她的尾巴,她便會反過來一口咬下。
其實在這個非常時刻,他其實是不該將岑語默弄回拾翠苑的。但當時听見她說那些話,他真的氣了、惱了,失去理智做下沖動又魯莽的決定,不成,他得好好收拾這局面。
現時他已成功松懈了範嬌兒的心防,想必範漢新那老狐狸也正在觀察著他的表現,此時若有個閃失,就前功盡棄、功虧一簣了。
于是他濃眉一蹙,神情憤怒,「她真說了這種話?」
「嬌兒不會騙您,」她又嗚嗚的哭著,「她真是太過分了!」
「她太放肆了!」邢天與故作惱怒狀。
見狀,範嬌兒垂著臉,幸災樂禍的偷笑,「天與,您為何讓她回拾翠苑呢?」
「那是皇上的意思。」邢天與將此事推給了她絕不敢有意見的人,「皇上不知從何得知我將她逐出拾翠苑,還把我找去訓了幾句。」
範嬌兒一怔。原來讓岑語默回拾翠苑是邢天修的旨意?他是如何知道王府里的家事?難不成是岑語默去告狀?一定是這樣,她父親可是將邢天修送上帝座的功臣之一,邢天修絕計不想得罪他。
好個岑語默,還以為她是只羊,原來根本是扮豬吃老虎。
哼,敢跟她範嬌兒斗,看她怎麼對付她!
「原來她有陛下在後面撐腰啊,難怪那麼大膽囂張!」範嬌兒滿臉委屈的看著他,「岑君山雖是皇上的愛將,可您是皇上的親弟弟呀,皇上怎忍心委屈您?嬌兒真替您不值。」說著,她偎進他懷里。
邢天與假意一嘆,「皇上惜才重情,怪不得他。」
「天與,您……可想過休了岑語默?」她試探地問。
「無時無刻不想著。」他毫不遲疑地承認。
「真的?」範嬌兒眼楮一亮,「那您為什麼不做?」
「皇上不會準的。她既是岑君山的女兒,又是由父皇許婚,我怎能休她?除非她犯了七出。」
「對你不敬不就是七出之一,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她不但不從你還羞辱你,罪該萬死。」
「不管如何,這事還是得要皇上說了算。」邢天與笑視著她,「不過我倒是可以替妳教訓她,讓妳出出這口氣。
聞言,範嬌兒大喜,「真的?」
「真的。」他霍然地站起,「我現在就」說罷,他轉身就走。
此時岑語默的房間已熄了燈火,邢天與來到她門前,不自覺的停了一下。他得做個樣子給範嬌兒看,讓範嬌兒听見他訓斥岑語默的聲音,即使他一點都不想那麼做。
不過現在的岑語默應該禁得起,再說,他也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說了那些想休了他之類的話。
主意已定,邢天與抬起腳來,一腳踹開了她的房門,大聲喊了她的名字,「岑語默!」
裴美樂睡得正香,突然被一聲巨響驚醒。她嚇得坐起身,看見在幽暗之中,大步朝她走過來的邢天與。
他在她床前站定,房里幽暗一片,只有少許的月光透過窗紗,映在她床邊的地上。
她的腳已下了床,月光映著她白女敕的腳丫子讓他看著竟莫名的一陣心悸。他趕緊移開視線,執行自己該做的事、該說的話。
「岑語默,妳好大的膽子。」他故意拉高音量,好教隔壁的範嬌兒能清楚听見他的訓話內容。
裴美樂立刻明白他的來意。「敢情是有人跟你告狀?」
「所以妳承認妳欺負嬌兒、承認妳說了那些話?」
「我欺負她?」剛才還睡眼惺忪,這會兒兩只眼楮瞪得跟火眼金楮一般。「明明是她先來招惹我的!」範嬌兒這個小人,居然打人的喊救命。
「所以妳認了?」
「我認什麼?」她氣呼呼的瞪著他,認為自己真是瘋了,居然會喜歡上這個沒心肝,有了新歡忘舊愛不說,還淪為新歡打手來打擊舊愛的男人,可惡!
「認妳要休了我。」他沈聲道。
裴美樂一听,頓時沒了話,她咬了咬唇,一臉心虛。
這事範嬌兒沒冤枉她,她是真的說了,她可以想象他听了有多抓狂。可她那時是被範嬌兒激得有些惱了,才會亂說話,她不是真心的,她明知他不愛自己,卻還是想待在這兒。
這瞬間,她明白了岑語默的心情,先前她總覺得岑語默傻,不該強求一個不愛她的男人,甚至做出傷害自己的事,但現在她終于能領悟那種矛盾的心情了。
愛是何其矛盾之物,當你愛到痛時,就再也感覺不到痛苦,而只有更多的愛。她忘了是在哪兒看見這句話,當時她覺得說這句話的人肯定瘋了,可如今才知道真要愛得痛了,才能理解個中意涵。
岑語默一定愛他愛到痛了,卻又忍不住岸出更多的愛,最後才會走上絕路。她呢?她要走這條路嗎?明知他不會愛她,卻還要放任自己愛他嗎?
不行!她裴美樂絕不能重蹈岑語默的覆轍,她得趕快抽身,拔除那已然萌發的情苗。
「妳不回答是默認嗎?」看見她的表情,他心里不由得一陣火起,語氣不自覺加重,「岑語默,我是看在妳父親對朝廷有功的分上才留著妳,可別給妳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了。」
「我警告妳,不要再惹是生非,更不妳與嬌兒過不去,若是再犯,我絕不饒妳。」說罷,他轉身便要離開。
听到他絕情的話,裴美樂自嘲一笑。他果然一點都不愛她,這是早知的事實,但她還是難過、心痛。
不過她已經決定了,要切斷自己對他的情愫及愛戀,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要愛邢天與這口人。
「絕不饒我?」望著他的背影,裴美樂冷冷的吐出一句。
聞聲,邢天與停下腳步。他以為戲就演到這兒結束,未料她竟又……
「說說看,你想怎麼整治我?」她目光一凝,直視著站在月光下的他。
「岑語默,妳可真是學不乖。」回過身,他真的有點氣惱,為什麼要逼他傷害她?
「乖?我可不是您養的狗。」她毫無畏懼地迎上他銳利的目光,「您根本不知道對一個女人而言,尊嚴比生命、比貞節還要重要!」
「什麼?」
「您不斷將我的尊嚴踩在腳下,還要我隱忍退讓?」她恨恨地說︰「就休了我吧!」
若休了她,她還有岑語默的娘家可去,若無處可去而得到廟宇修行她也不怕,再怎麼樣都比現在強。
邢天與沒料到她真的說出這番話,頓時進退維谷。可惡的女人!此時範嬌兒鐵定豎著耳朵在听他們的對話。為了引蛇出洞,他勢必得說出範嬌兒想听的話。
「本王會順了妳的意,明日上朝,我便會向聖上稟明此事!」撂下狠話,他轉過身,飛也似的逃了出去。
他不給她再開口的機會,因為他不想再說那種違背自己感情,也傷害她的話。
看著離去的他,裴美樂木木地在床邊坐了好久,她的心彷佛被掏空,淚水不听使喚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