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異香氤氳,喬霜意識恍惚的把芙蓉豆腐丟進平底鍋里,加入一小匙醬油,拌炒了兩下,再丟入一大把菠菜,女敕綠的菠菜一下子就蓋過了白女敕女敕的豆腐。
她看著菠菜,鍋鏟突然停在半空中,憶起那個鋪滿菠菜的便當,腦海中立刻浮現那個胸前掛著「尹谷裔」三個字的男人,頓時她的臉紅得像顆小隻果,相信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想咬一口。
「我若事先觀察清楚,也不至于錯把窮人家當成乞丐,還丟錢羞辱人家,莫怪人家那麼生氣了,畢竟窮和乞丐,不一定會畫上等號……」喬霜感到無比懊惱,用縴指撐著額頭,「怎麼辦?這事我愈想愈覺得自己丟臉死了,慘了,我今晚一定又要失眠了,唉……」
思及此,喬霜渾身上下忽然泛起一股莫名的無力感,她往牆上一靠,並緩緩地閉上眼,吐了一口氣。
「天啊,莫非我鬼迷心竅了不成?不然怎會自從見了他之後,滿腦子都是他?咦?怪了,我的心不是正在為嚴澤堂泣血嗎?我不是正陷入悲慘的失戀情境里,孤獨的啃著香蕉皮嗎?難道……不,我不是花痴,絕對不是花痴……」
可能是恍神引起,也或許是太過沉迷于自己的情緒,總之,喬霜並沒有听見手機鈴聲,直到她鼻間聞到一股疑似燒焦的怪味,驚愕得險些「滑壘」成功。
鍋里的豆腐實在已經不能再稱之為豆腐,菠菜也不像是菠菜,水分全被吸干了,醬油使鍋底焦得跟黑炭沒什麼兩樣。
喬霜忙不迭熄火,有那麼一剎那,喬霜懷疑自己被舊情人的老婆曹末末附身,這等見鬼的蠢事,應該只會發生在像曹末末那樣一個廚藝白痴的人身上,哪里像她平日的水平?
擱在餐桌上的手機鈴聲停止又響起,喬霜急忙沖上前去接電話,還差點跌個狗吃屎,撞疼了膝蓋,她咒罵一聲,一手扶著桌角坐下,一手接起手機,飛快的按下接听鍵。
「你好,我是喬霜。」
「妳要的錢,我已經匯進妳賬戶了,二十萬,記得去查看一下。」
彼端傳來好听的男聲,充滿魔鬼般誘人磁性,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舊情人嚴澤堂。
「二十萬?天啊,你瘋了?我要還到什麼時候才還得完?是,我知道你一向都很大方,絕對不會逼我連本帶利還錢,可是……」算了,就當作她喬霜欠他一次人情好了,日後有機會,一定還他這個人情,「謝謝,過陣子我再把錢還你……」
昨天晚上,喬霜忘了自己是打哪兒找來的膽子和勇氣,竟然開口跟嚴澤堂借了五萬塊,想不到他匯了二十萬過來。
想到這兒,喬霜不免沮喪得像條狗。這陣子的她,實在是倒霉透頂,她不禁懷疑,上帝會忽然與她失聯,是不是她的禱告再也不蒙垂听?
「不急,只是小錢。」另一端的嚴澤堂似乎能猜出她的心思,不等她說完,便貼心的打消她急著還錢的念頭。
「若不是我真的走投無路,我也不會開口跟你……借錢。」喬霜愈說愈小聲,握著手機的小手微微顫抖著。
她紅如熟蝦的小臉上,布滿了尷尬、無助、慚愧、懊惱……種種復雜難辨的神情,她不由得自問︰喬霜,妳怎會走到這步田地,竟失去骨氣,跟舊情人伸手借錢?
雖然她熬過了毫無半點收入的三個月,可是接下來的三個月呢?她又不是工讀生,找不到短期臨時工,再說,從事保鏢的工作本來就是她的夢想,不記得是誰說的,人生最精采的,並非實現夢想的當下,而是堅持夢想的過程。
只是……好啦,她得承認,這幾句話此刻套用在她身上,似乎一點屁用都沒有,當妳窮得連鬼都懶得過來跟妳搭訕的時候,談夢想就跟作白日夢一樣不切實際,她再不借錢,恐怕是付不出這個月的房租了。
彼端陷入了沉寂,少頃,嚴澤堂才緩緩地道︰「對不起,是我害了妳。」
「澤堂,我被留職停薪,絕對與你無關,我確實弄丟了你老婆。」喬霜不禁為自己的無能感到羞愧得無地自容,她得澄清,就算她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也不會卑鄙無恥的故意弄丟他老婆。
「喬霜,妳別自責,是我計劃得不夠完善。」嚴澤堂說︰「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妳總不能一直過著借錢的生活吧?」
「嗯……」慚愧啊!
「對了。」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說︰「我問妳,留職停薪期間,應該可以賺外快吧?」
喬霜眼楮一亮,「你有工作要介紹給我嗎?」
「亞洲房地產大亨打算以月薪十萬聘請一名保鏢保護他的兒子,可是又不能被他的兒子發現,所以──」
「老公,快來啊!」
電話彼端傳來曹末末即使尖叫,也依舊猶如泉水般沁人心扉的美妙嗓音,而這串甜美嗓音打斷了嚴澤堂所要說的話。
真甜蜜啊!喬霜羨慕的想著。
嚴澤堂與曹末末之間的愛情,就像她渴望的童話故事里的結局一樣,天天過著幸福又美滿的快樂生活。
「就來了。」嚴澤堂先是響應了他老婆,才又接著對喬霜道︰「喬霜,在電話中很難講清楚,這樣吧,我一會兒把數據傳真過去給妳,妳看過後,立即和尹董事長聯絡,何時執行任務,就看他的意思了,就這樣。對了,記得去領錢,我老婆在求救了,我先收線了,拜。」
嚴澤堂不等喬霜做出回應,就把電話掛斷了。
喬霜把手機丟回餐桌上,心情變得更糟糕了。
嚴澤堂不但匯了二十萬借她,還幫她介紹工作……唉,又多欠嚴澤堂一次人情了。
人情真有這麼容易償還嗎?還是……干脆她現在就厚著臉皮回老家去跟阿公借二十萬來還給嚴澤堂好了,一天之內把錢歸還,應該就沒有所謂的人情可言了吧?
然後呢?她再繼續厚著臉皮搬回老家去睡免錢的床,當伸手牌?
喬霜看著貼在冰箱門上那張祖孫三代同堂的全家福照,忍不住嘆息。
她昨晚和住在屏東的姑婆在電話里聊天,姑婆聊到阿公有筆養老金,老爸不相信,還去偷翻阿公的存款簿,結果被阿公當場抓包,以為老爸要偷阿公的錢,差點打斷老爸的手。
她出生在一個不算太窮,也稱不上富足的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家庭,若回家去當伸手牌,不知道會不會落得跟老爸一樣的下場?搞不好會被阿公打到殘廢,因為阿公很不希望喬家子孫被別人瞧不起。
阿公今年九十歲,是個不識字的文盲,生了九男一女,老爸是麼子,娶了老媽,又生了她和老哥。
听說老媽在她七歲時,有一天到銀行去存款,結果很倒霉的遇到搶銀行的歹徒,一槍就把老媽擊斃,自那日起,老哥便立志成為一名充滿正義感的警察,要把全天下的歹徒都抓進牢里,孰料老哥意志力不夠堅定,警察才干了兩年,就改行去跑船,跑了三年,又改行當大卡車司機……總之,老哥那人超沒定性,經常在換工作。
而她呢?十歲就幫忙賺錢,十一歲阿嬤升天做仙,十三歲去餐廳幫人洗碗,一個月有一萬多塊可以領,十四歲的夢想是當明星,十六歲迷上李奧納多,十七歲看明末清初的歷史書,意外發現保鏢這行在當時簡直是盛行不已,保鏢為人保護貨物、人命、錢財等等,所以常與綠林大盜打斗,使用的武器酷到不行,什麼藤牌刀、鉤鐮槍、大刀、雙刀、子午劍、斬馬刀,還有屌得很的武術︰鐵砂掌、大力金剛掌……也有暗器暴雨梨花針、飛鏢……
那一年,她就下定決心,未來,她要當一名酷酷的女保鏢。
十九歲,她的夢想成真。
N年後,這個美夢成真的女保鏢,在保護舊情人的老婆,以防被歹徒綁架時意外發現,她竟然還念念不忘著舊情人……
接著,她失職了,舊情人的老婆最後還是遭到綁架,她只好面對被留職停薪的悲慘命運,迎接沒有收入的未來……
這是N個月之前發生的事,但她卻感覺好像才剛剛發生似的,為愛受傷而哭泣的她,最後又因愛而心甘情願去犧牲,可是她始終沒弄明白,到底愛是什麼?
她原本單純的以為愛就恰似楊柳輕拂水面弄皺了心湖般,泛起了圈圈漣漪,誰知道愛,其實是一門很深的哲學。
算了,都過去了,她才懶得去管愛是什麼鬼東西了,也實在沒那個心情去煩惱愛情的問題,她只知道,她,喬霜,簡直衰到深處了,所有不好的事接踵而來,愛情不順遂也就罷了,留職停薪也別再提了,可悲的是,就連想「施舍」做點好事,都被人唾棄。
唉,她又想起那件事做什麼?那個叫尹谷裔的男人可不是那麼好惹的……天啊,管他好不好惹,重點是,她干嘛又想起他啦?
喬霜心煩意亂的用手撐著額頭。
欸,過去那個瀟月兌如風的喬霜,是死到哪兒去了?趕快給我振作起來啊!喬霜在心里如是吼著。
咕嚕咕嚕……
喬霜模了模平坦的月復部,想著,填飽肚子比較實際。
喬霜站起身來,將燒焦的豆腐菠菜倒進一旁的餿水桶里,水龍頭一開,她拿起菜瓜布,拚命地刷著焦黑的鍋子。
刷啦刷啦刷啦……
怎麼刷著、刷著,她的心頭卻泛起一股想哭的沖動呢?
留職停薪半年,是懲罰她所犯下的錯,可是羞辱別人的蠢事呢?她該怎麼做,才可以彌補人家?
喬霜覺得自己無藥可救,因為很冏的,她又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尹谷裔……
「喬霜,妳若不是花痴,就是個蠢貨!」她受夠了自己這一顆腦袋!它像是失控的火車頭,不停地往前跑,任誰都不能讓它停下來,凌亂的思緒則像一團打結雜亂的毛球,怎樣都找不到線頭。
為什麼她會在一夕之間變成鑽牛角尖的女人?這麼難以看破此事?她應有的瀟灑呢?她平日的帥氣呢?為什麼在遇上姓尹的那個男人之後,全部煙消雲散,腦袋再也不听使喚?
她覺得好頹廢,心情糟到一個不行。
莫非……喬霜很認真的思索著。
莫非她已經給自己定下了一個殘酷又難以計算的刑罰,那就是──不停的想念他?
不是吧?不會吧?不至于吧?
「咦?」
傳真機的聲音讓喬霜分了心。
喬霜用毛巾拭干雙手,走到傳真機前,抽出嚴澤堂傳真過來的數據。
姓名︰尹谷裔
姓別︰男
年齡︰二十九歲
身高︰一八八
地址︰夢想街五十八號一樓
身分︰亞洲房地產大亨尹政東獨生子、尹氏集團繼承人、尹氏集團總裁。
備注︰尹政東私人電話︰××××……
尹谷裔!老天!居然是他!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而且最令人想不到的是,那個看起來髒兮兮的工人居然有如此顯赫的身分背景,更糟糕的是……她得罪了他!
唉,真是命運弄人啊,算了,不管了,先撥電話給尹政東再說。
喬霜依照著傳真紙上的備注電話按鍵撥出,很快就有人接起。
喬霜和尹政東談了一會兒之後,對方在收線前交代道︰「請抽空到我公司一趟,期間務必隨時與我保持聯絡,麻煩妳了,喬小姐。」
「好的,尹董事長。」
成了!月入十萬耶!萬歲!喬霜手舞足蹈著,好不開心。
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喬霜懊惱的抱頭申吟。
尚未執行任務,她就已經得罪了尹谷裔,太糟糕了,哎喲,完蛋了,怎麼辦?
倏地,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彷佛電燈泡亮起的聲音,「我豬啊!明天去百貨公司選焙一份禮物送給他,再跟他賠個不是,這事不就解決了嗎?我在這里苦惱個什麼鬼啊?」
思及此,喬霜豁然開朗,手邊刷著鍋子,嘴里哼著小調。
她倒沒注意到,自己有多麼期待明天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