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傻了、愣了!
尚初兒怔忡地瞧著皇上特地為她布置的閣樓,看似不大,卻勝在精巧。
她是不懂皇上為何這樣為難自己,若說是真認為她有罪,要讓她留在宮里贖罪,又何必打發她住在這間精致的小綁?
這種小綁在規模宏偉的皇宮里頭多的是,可是對她這麼一個有罪之人來說,倒是不符合身分了。
想起皇上那吹胡子瞪眼的模樣,尚初兒當時是有些怕的,可現在轉念一想,已不再感到畏懼,反而有心情可以細究皇上這麼做的用意。
她並不認為憑她一介小甭女,真可以得到皇上的青睞,從而得到這樣好的照拂,這一切,應該是因為他吧!
想起了房笑天,尚初兒的心中一片煩亂。
雖說他的那番話將他們兩人逼進了這進退維谷的境地,卻也是因為他,她才得以留下小命。
可……值得嗎?
她與他,說到底不過是兩個萍水相逢之人,甚至彼此間有些意氣之爭和糾葛,哪里值得他不顧自個兒的心意,硬是為了保住她,承認了自己的身分。
他究竟在想什麼?
不論他是怎麼想的,這份情她已經扎扎實實記在心底了。
想起了自他大掌傳來的溫度、想起了他與皇上的對話,她的心冷不防不受控制的亂跳起來。
他當真準備娶她為妻,甚至不要那些尊貴的郡主或官家小姐嗎?
當這樣的念頭閃過腦海,尚初兒忍不住搖了搖頭,想要拂去煩亂的心緒。
她要的不過是一個有著小門小戶的男子,能夠真心實意的待她一生,而她則親手操持家務,也就夠了。
房笑天這樣的男人,她匹配不起啊!
「姑娘,餓了吧,我替你擺膳。」她不過對著窗外的園子靜默了片刻,便有伶俐的宮女柔聲細氣地打斷了她的凝思。
「我不餓。」心中還有事沒想個通透明白,尚初兒哪有心情吃東西呢!
「姑娘,就算吃不下,也用點熱湯吧,祛祛胃里的寒氣。有人交代了奴婢,一定要伺候好姑娘的飲食起居,還說你體虛,受不得寒,便是胃也受不得寒氣的。」
宮女一邊說著,手腳也很快地打開了食盒,不一會便布置了滿桌精致的菜肴,也盛好一碗熱湯。
抬眼,睨了那宮女一眼,尚初兒其實不難猜出是誰交代的。
心里驀地泛起了一股的暖意,也只有他總說看似健康的她身子骨不好,需要好好調理。
他當真很看重她吧!
一種被人捧在手掌心呵護的安穩油然而生,這是尚初兒自流落街頭後就不曾有過的感覺。
這樣的男人……她的心稍稍泛起一抹奢想,可卻也不敢多想。
她搖了搖頭,雖然沒有什麼胃口,只要想到房笑天買通宮女的心意,又不忍拂逆。
終于,她挪動了步伐,走到桌前,才掃了那些飯菜一眼,便又愣住了。
這一桌子的菜色,似曾相識,似乎就是昨夜霍家擺了筵席的那一桌子菜,只不過少了幾樣,而且留下的都是她昨夜還沒酒醉前曾經動筷嘗過的。
「這些都是那位爺特意交代的,那位爺還交代奴婢傳句話。」
「什麼話?」
「爺說萬事有他,要姑娘別掛懷外頭的事,當是出府游玩,安心在宮中游歷,另外還得好好養身子,再見你時,你若少了兩肉,別怪他翻臉。」
原本心事重重的尚初兒听了宮女的這席話,登時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有人像他這樣的嗎?
倒將宮里這種龍潭虎穴當成了踏青游玩的名勝大山,還讓她安心游玩?
她這一笑,心里的愁緒倒是消散了不少。
身在此處非她所願,可既然已經陷了進來,她再惴惴難安,又能如何?
「坐下來陪著我吃些吧!」尚初兒望著宮女,想起了房笑天的交代,心中一暖,一時倒對宮女親切了起來,溫言說道。
一個人在這陌生的地方吃飯,著實太寂寞了些。
其實她最想的是能見他一面,可她也清楚,這深宮里,他想要進來只怕也是不易。
「這怎麼行呢?」宮女有些驚懼的連忙推卻。
「沒什麼行不行的,我也不是什麼貴人,說到底還是待罪之身,姊姊就當陪我用頓飯,也免得我一個人寂寞吧!」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寶月自來是善于察言觀色之人,但見她眸心閃著一片真誠,又想起少爺口口聲聲要她妥善照顧的交代。
顯然,眼前這個姑娘是房笑天心尖上的人,既然陪著她用膳,能讓她的心思開懷些,也沒什麼不能的。
畢竟,在她的心眼里,是她主子的人也只有房笑天和他娘。
「那奴婢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端著一臉笑意,寶月在尚初兒期待的目光下坐了下來,一邊話家常似的與她說話。
「其實,大家都知道房先生是皇上的親生子,當年……」
既然知道尚初兒很可能是房笑天的王妃,寶月自然也沒將這等王室秘辛揣著的道理。
就在她娓娓道來的同時,尚初兒也多了解了房笑天許多,愈听竟愈是入迷,任由寶月叨叨絮絮了兩個多時辰,也不喊累。
「所以皇上是很愛房笑天他娘的。」
「這是自然。」
若非深愛,又怎會在明知有違祖宗禮法的情況下,放如妃出宮去,只是誰也沒料到,當初如妃堅持要走,竟是因為月復中已有了胎兒。
如妃並不希望孩子生在這權力傾軋之地,所以才會千方百計的想要出宮,甚至以死相逼,若非真不得已,皇上又怎會願意放手?
「寶月姊姊知道的可真清楚。」尚初兒抬眼望了寶月一眼,這話其實是刺探,所以她也沒費心遮掩。
「其實如妃離宮的時候,奴婢還只是個小丫頭,在如妃的宮里頭做一些灑掃的低下工作,若非如妃仁慈,在離宮之時安排了奴婢,奴婢哪能活到這個時候,所以這次皇子歸家,奴婢總要盡心盡力的伺候。」
寶月表情平靜的說著自己的生死,也說著如妃早就盤算著要在房笑天長成之後回宮認爹,而自己便是那時如妃在宮里埋下的一顆棋子。
听完了這一切,尚初兒倒覺得如妃真是好心計,但這樣的心思用在自己的兒子身上,不但不讓人覺得厭惡,還讓人由衷的佩服。
能夠放下這等高高在上的榮華富貴,只求兒子平安長成,這等的決斷氣度,又哪是一般女人做得出來的。
又听著寶月說了些如妃的事跡,雖不曾見過,尚初兒卻心生向往,然後疲累的她在寶月伺候下躺上了榻,本來只想小寐一會兒,也想著在這陌生的地方只怕睡不安穩。
可她閉了閉眼,又見寶月還在外頭守著,望著那模模糊糊的人影,又想起了房笑天堅毅的面容,一股心安驀地竄了上來,她竟真的沉沉睡去。
眼看書房的幾塊薄磚就要被磨成個凹子,嚴登雲也不擔心,反而一臉興味地瞧著,愈瞧,唇畔的笑意也愈深。
從乍見房笑天、從他手中接過信物開始,他便知道這人是他的兄弟。
說知道是一回事,真要親近也有幾分的難度。
因為房笑天總是這樣,雖然遵從母命回京認親,可待誰都冷冷淡淡的。
連他這個兄長,他也少言得像個啞子,無論他怎麼努力親近,他就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死樣子。
這還是頭一回見到他煩躁得有如困獸的模樣,他不作聲阻止,想看看他接下來想怎麼做。
來回走了快要兩炷香的時間,房笑天終于稍微冷靜下來,猛地轉頭看向嚴登雲時,眼神不復往昔的清明。
「幫我!」
沉穩的聲音終是響起,打破了這一室窒悶的沉默。
「你想要我怎麼幫你?」嚴登雲也很干脆的問道。
房笑天想清楚了,他那個皇上親爹之所以找尚初兒麻煩,只不過是想找著他的弱點逼他罷了。
至于逼他什麼,他原是不懂,可是經過方才的深思之後,他便懂得了。
「皇上拿著初兒作筏子,不就是怕我和理親王真的鬧起來嗎?」
「是又如何?」
就知道他這個皇弟聰明,不但精通醫術,而且文武雙全,只是一直不願插手朝政,更不願入朝管事。
若是父皇此舉果真是在為自個兒鋪路,那他當真該好好謝謝父皇,因為有了這個皇弟的幫助,便是為他添翼了。
可他倒覺得不會有這麼容易的事兒。
想到這里,他揚首淺笑,薄抿的唇角往上勾了勾,身為太子的氣勢弱了不少,眸中對房笑天的關心倒是一點兒也不減。
「難不成你真會因為尚初兒被父皇關押在宮中,就對理親王伏低做小嗎?」
「當然不會!」房笑天想也沒想的就說。
要他去向那個腦滿腸肥、作威作福的理親王低頭,倒不如殺了他還快些。
「可若父王真是用她來箝制你,你一日不低頭,他便關押尚初兒一日,你又待如何?」
「也不如何,頂多就是順手替你鏟了理親王這個敗類,讓他沒有理由再拘著初兒就行。」
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擋我者死的氣勢,房笑天斜睨著嚴登雲,就想瞧著他听到他的話會有何表示。
「當真?」嚴登雲眸中驀地閃過一絲喜色,急切追問道︰「你當真有法子?」
他知道照父皇的想法,為了他的名聲,這一切就得要徐徐圖之,可其實他也看不慣理親王仗著身分作威作福,早就想要找個理由將他在皇朝之中的勢力連根拔起。
「我若說我有法子,你想怎麼做?」望著嚴登雲眼中有著濃濃審視的意味,雖然他娘總跟他說其實嚴登雲是個好苗子,若是由他來登基,對皇朝百姓都是一件大福之事。
所以這次回來,他娘其實不只希望他能保他親爹度過一劫,還希望他能助嚴登雲一臂之力。
前段時間他什麼也沒做,既不與嚴登雲太過交好,卻也不至于太過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實他就是在觀察。
經過了這陣子的觀察,再加上現在的試探,房笑天真心認同了他娘親的說法,嚴登雲會是個好皇帝。
「理親王仗勢欺人已然多年,若再不連根拔起,只怕真要動搖柄本了。」嚴登雲先是指控了理親王的罪狀,然後認真地望著房笑天的眸子說道︰「若有需要我的地方,盡避開口。」
這幾年,像是益發認定皇上不敢動他分毫,理親王的手愈伸愈長,膽子也愈養愈肥,這樣的人若是不除,再過個幾年,他與父皇只怕寢食難安了。
如今智勇雙全的房笑天因著尚初兒願意出力,他自然也樂得替皇上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