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嘿。」
在她甩門而去之後,杰瑞懊惱著自己不該把紙窗的紙捅破。
也許那不是一個好時機,他該挑個時間,以更謹慎、婉轉的話告訴她雷多已將「Heart of Firenze」交給他。
她身無分文,所有東西都放在他的公寓里,他相信她沒地方可去,而他也不會任由她流落異國的街頭。
于是,他隨後便追了出來。
果然,她還在門口。
听到他的聲音,她雙手忙得很,不斷的在臉上亂抹一通,他知道,她哭了。
這個事實讓他好心碎、好不舍、好難受,她是個倔強的女孩,從來不輕易掉淚。
他想,剛才的事是真的傷了她。
只是,真正別有目的的人是她,怎麼她表現得如此的受傷呢?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她認真了,也就是說,她是真的對他有情。
「寶貝,上樓吧。」他走到她旁邊,若無其事地開口,「東西還沒吃完,你得告訴我該怎麼處理。」
毛真妍听得出他在討好,但她真的太生氣了,一時半刻,她絕對無法原諒他。
不,她永遠都不要原諒他!
「愛怎麼處理是你的自由,丟了吧!」她賭氣道。
杰瑞嘆了一口氣,「是我不對,我道歉。」
她轉頭瞪著他,「你不是真心的。」
「寶貝……」
「你對我好,不過是為了讓我放棄代理權之爭,那根本不是真心的!」
他神情無奈,沉默了下後開口。
「親愛的,我真的不想這麼說,但事實是,」他濃眉糾結,決定不再隱瞞,「你並沒有勝算。」
她聲音微揚,「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做她沒有勝算?他覺得她沒本事嗎?他覺得她……
「你先別生氣,這無關你的能力,其實在你出現之前,我便與雷多有了共識。」
她一怔,所謂共識是指把亞洲區代理權給摩羅爾珠寶嗎?
「其實這是只要打一通電話就能解決的事,我並不需要親赴佛羅倫斯。」
的確,以他跟雷多的交情,代理權是真的可以在電話中談成,那麼他來這兒,跟她競爭的理由是什麼?
「寶貝,我來這兒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你。」杰瑞深深的注視著她。
迎上他熾熱的眸子,毛真妍心頭一顫。
為她?他此行不是為了代理權,而是為了她?
「在兩個月前,燦寶的各項資料就已經到了我手上,包括你的人事資料。」他頓了下說︰「知道你是燦寶的業務部門主管,而且是派往佛羅倫斯談代理權的不二人選之後,我便決定親自來一趟,我想在這兒遇見你,而且是在自然、不著痕跡的狀況下……」他苦笑一記,「我不是沒想過找你,但我怕你已有新生活,更怕你拒絕我。」
「什麼?」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說,我走到哪里都能踫見你,是你……」
「喔,親愛的,我可沒有那樣的能力。」他哭笑不得的說︰「那是天父的安排,我只是照著祂的安排走。」
她有點迷惑了。
「所以說,「Heart of Firenze」亞洲區代理權早已是你的囊中之物,你來佛羅倫斯只是想看我笑話?」
「什……」他懊惱道︰「我剛才說的你一個字都沒听懂嗎?我是為了見你才來的。」
「你應該一開始就告訴我這個事實,那麼我就不必花時間跟你耗了。」
「我需要的就是你的時間。」他直言不諱,「為了把你暫時留在這里,我才……」
「杰瑞.摩羅爾,」她打斷了他,「從頭到尾,你都在耍我,看我像個傻瓜一樣被你耍得團團轉,你很得意吧?」
「你這……」他惱得想把她吊起來打,「你是真不懂?還是在裝糊涂?」
「不懂的是你!」她瞪著他,「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他激動得一把攫住她的肩頭,雙眸直勾勾的鎖定她,「我知道我依然愛著你,我知道你也還愛著我。」
像是自以為穿著新衣,卻被指出**事實的國王一般,她羞惱又心虛的漲紅臉反駁,「胡說,我一點都不愛你,如果我愛你,當初就不會跟你離婚!」
「既然如此,剛才當我那麼說時,你為什麼一副受傷的樣子?」面對她的頑固,他語帶無奈,「我們真要再錯過彼此?」
錯過彼此?難道他此行的目的是為了跟她重修舊好?他想跟她再續前緣?他們曾經失敗過,他怎麼還有這種勇氣?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並未錯過,而是根本不適合?」她撥開他的手,退後了一步,「我們是失敗的組合,你知道嗎?」
「寶貝,沒有失敗這回事,不過是人生轉個彎罷了,」他蹙眉笑嘆,「相信我,不管轉了幾個彎,我想遇見的還是你。」
迎上他的目光,她幾乎相信……喔不,她是真的相信他說的話。
但就因為意識到那是真的,她更覺得害怕。
渴望自己不曾有過的,是痛苦,但什麼樣的痛苦都比不上失去曾經擁有的。
這幾年,她是多麼努力才能不想起他,並讓自己的生活步上正常的軌道,可他的出現輕易就將她撞出軌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愛很甜蜜,但伴隨而來的折磨更是刻骨銘心,他們的個性和脾氣都太鮮明,再來一次,誰敢保證不會是同樣的結果?
不了,她好怕終有一天他會對她說︰「我們分開吧!我真的受夠你了!」
「我、我想回家。」
「寶貝……」他伸出手想拉她。
她情緒激動而略顯失控的揮開他的手,「什麼都不要說,我要回家!」
「現在晚了……」他語氣平靜卻有點無奈,「今天晚上先待下來吧。」
「不,」她直視著他,語意堅定,「我連一秒鐘都不想跟你在一起。」
她滿心懊惱,不為別的,只因她說了這種話。
就在他還沒下樓之前,她明明已經準備回去暫時賴著他,可現在,她深深覺得自己是個被他寵壞的小孩。
仔細想想,他一直是這麼寵她的,而她,只是變得更不可理喻。
「借我錢,我要去住旅館。」她吶吶的說。
「寶貝,」他眉心一擰,語帶哀求,「明天我再幫你……」
「我不要,」她打斷他,「你不借就算了,我隨便找個地方就可以窩。」
他知道她會,尤其是她正在賭氣的時候。
于是,他投降了。
「好吧,我送你去旅館。」
「不必,我……」
「我堅持,」他神情一凝,聲線低沉的說︰「別再跟我討價還價。」
看著他,她沉默了下,悻悻道︰「隨便你。」
就這樣,她從他那兒借了一筆錢,帶著重要的證件和衣物,住進這家位在共和廣場敖近的旅館——Pensione Maxim。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幾個小時,醒來時,頭疼欲裂,簡直快要了她的命。
她打算今天就起程回台灣,等把錢匯還給杰瑞後,就跟他再無關系。
不過在離開之前,她覺得自己該再去拜訪一下貝里尼先生。
買賣不成仁義在,一聲不吭的走人實在太沒禮貌,也太沒風度。
于是,收拾好行李,退了房,她便前往舊橋。
來到店前,她看見雷多正在擦拭櫃子。
他的店不算大,但總是窗明幾淨,舒爽怡人。
「貝里尼先生……」
「咦?」雷多抬起頭,一見是她,立刻綻開笑容,「親愛的,是你。」
她走了進去,怯怯地問︰「沒打擾你吧?」
「一點也不,」雷多興奮又熱情地拉過她,「來,過來這邊坐著。」
他轉身想幫她倒杯茶。
毛真妍婉謝了他的好意,「不必麻煩,貝里尼先生,我只是來向你道別。」
聞言,雷多微頓,「孩子,你要走了?」
「是的,」她點頭道︰「我在這兒待得夠久了,公司希望我能盡快返回崗位。」
雷多一听便猜到她應是知道他已將「Heart of Firenze」交托給杰瑞。
「親愛的,我很抱歉……」他無奈的一笑。
「請別那麼說,我尊重你的決定。」她聳肩,「雖然結果不如我意,但這就是人生。」
雷多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
「對于你跟杰瑞的事,你是不是也如此豁達?」他深深的凝睇著她問。
迎上他睿智的眼神,她略顯不安和無措。
「親愛的,」他牽起她的手,像個慈祥的爺爺關懷著心愛孫女一般,「今天一早,杰瑞打了電話給我,跟我說了昨晚你們發生的事,他說你今天應該會來向我辭行,果然……」
「希望他沒為難你跟我說些什麼。」
他笑了笑,「他從來不拿事情來煩我的,他說過這是他自己的問題,只不過,」他笑意一斂,神情凝肅而認真,「我實在不願意看見一對相愛的男女錯過彼此。」
她秀眉微蹙,「貝里尼先生,我跟他……」
「你在害怕什麼?」他直視著她的眼楮,「我感覺得到你在逃避。」
她眼瞼低垂,沉默不語。
「若你跟他的相遇是宿命,你根本無須逃跑。」
「也許我害怕的便是宿命。」她幽幽地說。
她是媽媽身兼父職養大的,她一直覺得自己並不在意這件事,但也許媽媽被心愛的男人背叛拋下這件事,其實在她心里留下陰影。
如此深愛著、依賴著、無怨無悔的眷戀著一個男人,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雖然這麼多年來,她從沒听媽媽咒罵過那個拋棄她們母女的男人,但她知道媽媽的心里有一道傷口,即使表面上結了痂,底下卻還鮮血直流。
「你害怕的是你太愛他,」雷多笑嘆著,「孩子,全心全意的去愛一個人並不可怕。」
「貝里尼先生,我是被我母親深愛的男人所拋下的孩子。」她吶吶的說。
雷多眼底露出一抹憐惜,「喔,親愛的。」伸出手,他抱了抱她。
「愛一個人是多麼危險的事,我知道。」
「我很遺憾你經歷了這些,不過那是你母親的人生經驗,不是你的。」他輕撫著她的臉,慈愛的勸說,「別讓陰影吞噬了你。」
「貝里尼先生,我很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不想跟杰瑞再……」
「希望不是因為「Heart of Firenze」的代理權之爭。」
「不是的,跟那個沒關系,正如他所說,這是我跟他的問題,」毛真妍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有著惆悵和無奈,「不,也許那只是我的問題。」
「杰瑞還愛著你,」雷多苦口婆心的說︰「沒有人比我還清楚這件事,我想你應該知道他是為了你而來的。」
她沉默了幾秒鐘才道︰「他會遇到更好的人,我願意祝福他。」
「我親愛的女孩,」雷多蹙眉笑嘆,「他要的不是你的祝福,而是你的愛。」
「我是個膽小表,唯一能給他的就只有祝福。」毛真妍無奈一笑,話鋒一轉,「貝里尼先生,我真的很高興能認識你,雖然拿不到亞洲代理權,但我不後悔來這麼一趟,希望我們還有機會相見。」
雷多凝視著她,想說什麼,卻又收了口。
須臾,他輕嘆一聲,「好吧,希望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你今天就要離開?」
「嗯。」她回答,「其實我早該回去了。」
是的,要是她不做所謂的意氣之爭,她應該早就不在佛羅倫斯了。
跟雷多又聊了一會兒,她起身告辭,「貝里尼先生,你要保重身體。」
「孩子,」他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願天主賜你平安及幸福。」
她向他說了再見,轉身走出店門口。
才離開沒幾步,她听到店里傳來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倒了。
她怔愣了下,心想應該只是他踫倒什麼東西,可再走了兩步,一種無來由的疑慮和不安席卷了她。
轉身,她決定回店里確認自己听到的聲音是什麼。
走到店門口,她沒看見雷多的身影。
她滿心疑惑,試探的叫喊,「貝里尼先生?貝里尼先生,你在哪里?」
雷多沒有回應她,于是她走進店里,當靠近櫃台時,她發現地上有一雙腳。
她陡地一驚,再往前一步,看見的是倒在櫃台後面,已經昏迷不醒的雷多。
「天啊!貝里尼先生!」
她立刻沖進狹窄的櫃台後方,一邊叫著他的同時,也探了他的鼻息。
發現他已經沒了呼吸,她整個人慌了起來。
她想起自己學過 CPR,不過她只對假人施行過,不曾在真人身上施行,可是這當下她只能硬著頭皮,大膽而小心的對他展開急救。
她不斷的對他施行 CPR,可他完全沒有反應。
天啊,貝里尼先生,你千萬別死,拜訪你呼吸啊!她不斷在心里祈禱著。
全能的主,慈悲的聖母瑪麗亞,禰們雖然不是我的神,但請傾听我的祈禱,求禰們救救這個好人吧!
可在經過十幾分鐘的心肺復蘇術,雷多還是一動也不動。
她打電話向警察求援,可電話那頭的人說的是義大利話,她根本听不懂。
就在此時,她听到腳步聲,于是,她飛快的站了起來——
「Help……」
當她喊著救命的同時,發現走進來的竟是杰瑞。
那一瞬間,她整個人松懈了,也崩潰了。
「杰瑞,貝里尼先生他……」
知道她今天要走,也猜到她一定會來向雷多辭行的杰瑞,原本並不打算出現,只不過,今早醒來,他還是決定走一趟舊橋,期盼著能再見到她,為他們之間的可能做最後努力。
但當他抵達,並看見她從櫃台後方站起時,他就意識到事不尋常。
不安和恐懼瞬間席卷了他,但他並沒有慌張。
他快步上前,發現雷多已一動也不動的倒在地上。
喔,不!雷多,千萬不要!他在心里痛心的大叫,同時趕忙探查他的脈搏、心跳以及呼吸。
發現雷多已經完全沒了生命跡象,他的心頓時沉入幽深的海底。
拿起電話,他報了警並要求救援。
不多久,救護人員趕到。
為了不影響他們的工作,杰瑞將整個人已經癱軟的毛真妍扶到一旁。
他們都抱著一絲希望,可不一會兒,救護人員卻回過頭來對他們搖了搖頭。
「我很遺憾,這位老先生已經過世。」
听到他這麼說,毛真妍忍不住哭出聲音。
轉過身,她撲進了杰瑞懷里,掩面痛哭。
此時,杰瑞也是心如刀割。他怎麼也想不到今早的那通電話,竟是他跟雷多最後一次的對話。
對他來說,雷多不只是個才華洋溢的工匠,更是一位真誠熱忱的摯友、慈祥和藹的長輩。
失去他,他覺得猶如失去至親。
他紅了眼眶,卻不讓淚水從眼眶里涌出。
他緊緊的抱著因哭泣而顫抖的毛真妍,喃喃地說︰「仁慈的天主,禰生養救贖我們,為得天上永福,我們懇切求禰垂憐雷多的靈魂,寬赦他在世時所犯的罪,我們求禰遣發天使保護引導他,不為魔鬼所害,受地獄永罰,領他升天國,享見禰的聖容,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