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真妍敲敲門,走進燦寶總經理方靜山的辦公室。
「老總,你找我?」
「真妍,你來得正好。」方靜山將視線從電腦螢幕上移開,興奮卻又焦急的看著她,「你還記得兩年前到法國看展時遇到的那個義大利老先生吧?」
「你說雷多.貝里尼先生嗎?」
「沒錯,就是他!」方靜山輕拍了一下桌面,「我要你立刻飛到佛羅倫斯去找他。」
「欸?」她一怔。
雷多.貝里尼是名已經七十歲的義大利金匠,年輕時,他為幾個精品珠寶品牌制作首飾,手工精湛而細致。
大概十年前,退休的他在佛羅倫斯舊橋上開了一家小小的珠寶首飾店,賣起自創品牌「Heart of Firenze」的首飾。
兩年前到法國看展時,她跟總經理巧遇了滿頭蓬松白發,笑起來時有點可愛又頑皮的他。交談間她對他說,他讓她想起了愛因斯坦,還讓他高興得大笑三聲。
當時的他並不是參展的廠商,而是與會來賓,可他身上配戴的、由他自己設計並制作的手鏈、戒指及領帶夾,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知道他擁有自創品牌,她和總經理便立刻向他詢問代理事宜,他卻興趣缺缺,直說他不想把「興趣」變成「事業」,只想繼續做喜歡的事,然後等待著有緣人上門光顧。
她本想在展期結束到佛羅倫斯一趟,可因為時間的關系,再加上那兒有一些她不願再想起的回憶,便就作罷了。
「貝里尼先生願意釋出歐洲、北美及亞洲的代理權了。」方靜山解釋道︰「我得到消息,上海的東方之心有意跟他洽談亞洲區代理權,千萬別讓他們捷足先登。」
東方之心是近一兩年才在上海設點的珠寶店,據傳幕後金主來自北美,是一位已在北美經營珠寶事業達二十五年的商人。
跟燦寶一樣,他們擁有自己的設計部門,但也代理歐美日各國珠寶設計師所創立的品牌。
年前,他們結合義大利高級服飾品牌在上海辦了一個時尚展,還邀請好萊塢明星及中港台三地的知名藝人出席。會後派對上,衣香鬢影、星光燦爛,在佔用記者相機里的記憶卡容量的同時,也讓人見識到其雄厚財力、廣闊人脈以及進軍亞洲市場的企圖心。
「所以你要我立刻飛往佛羅倫斯嗎?」捺下干擾自己的心緒,她問。
「當然。」他點頭道,「你最好明天就出發,相關的資料我隨後會寄給你。」
「……喔。」
「怎麼?」听出不尋常,方靜山疑惑的看著她,「你好像有點困難?」
「沒有……沒事啦。」
這是公事,身為業務部門主管的她哪能推掉這份任命,只是重回佛羅倫斯,讓她有點抗拒。
那是她跟杰瑞蜜月旅行的最後一站,雖有甜蜜浪漫的時光,但甩月兌不掉的卻是不愉快的回憶。
而她,不想再提。
「放心吧,老總,我會拿到代理權的。」她勾唇一笑。
稍晚回到家,她發現應該在鋼琴酒吧里當「鎮店之寶」的母親竟一身休閑的躺在沙發上看雜志。
「媽,你怎麼在家?」
「今天頭有點疼,沒去。」一手拉拔女兒長大的毛家慧今年五十,但因為身材和臉蛋都保養得宜,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好幾歲。
「頭痛?」毛真妍走過來坐在她身邊,「有看醫生嗎?」
「吃了兩顆普拿疼,好多了。」毛家慧一派輕松的繼續看雜志。
「要是不舒服,就該看醫生,不能光吃止痛藥。」她皺了皺眉頭,「你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教我明天怎麼出得了門?」
「放心啦,媽媽可是……欸?」一頓,毛家慧訝異的看著女兒,「你明天要去哪里?」
「佛羅倫斯。」
「佛羅倫斯……義大利啊?」
「嗯,要去談一個代理權。」她癱在沙發里,兩條腿往茶幾上一伸,舒服的喟嘆一聲。
不知想起什麼,毛家慧飛快的翻了翻手上的雜志,「哎呀,星座專家說你這一周不宜遠行,否則有不可預測的災難耶!」
毛真妍噗哧一笑,「媽,你什麼時候也開始相信星座運勢了?」
從前看那些命理老師或星座專家在節目里說得天花亂墜時,她媽總是嗤之以鼻,還說「只有笨蛋才相信他們說的鬼話」,現在居然一派認真的將星座運勢奉為行事準則?
「你別不信,上星期星座運勢說我會有水險,結果……」
「你又不會游泳,哪來什麼水險?」
「別急,听我說,」毛家慧一臉興奮地說︰「我本來也不信,結果在店里居然被服務生用酒潑了一身,你說多準!」
毛真妍啼笑皆非,打趣的問︰「敢潑你一身?他還活著吧?」
毛家慧輕啐一記,但不以為意。
「毛毛啊,」她一臉認真地奉勸,「別太鐵齒,有些事命中注定,你逃也逃不掉……」
毛真妍瞪了瞪眼楮,促狹道︰「毛小姐,听你這麼說,我還真覺得毛毛的耶。」
說罷,她哈哈大笑。
「看樣子,你是非去不可了?」毛家慧有點憂心地蹙起眉頭。
「當然。」她肯定道。
毛家慧嘆了一聲,「星座專家說有不可預測的災難,那到底是什麼災難?是水險、火險,還是飛機失事?」
「媽!」毛真妍打斷了她,「你在胡說什麼啊?」
「媽不是在咒你啦,我當然不希望發生那麼大的災難。」毛家慧認真的思索一下,像是想起什麼的大叫一聲,「會不會是遇上搶劫?听說義大利的治安不太好……」
「媽……」
「不然,難道是你會遇上爛桃花、壞男人?」毛家慧突然目光一凝直視著她,「異國艷遇經常是人財兩失,你可不要……」
「毛家慧小姐!」她直呼母親的名字打斷她。
毛家慧抿起了嘴,不放心的看著她。
「媽,我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了。」她一嘆,「再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對外國男人敬謝不敏。」
沉默了幾秒鐘,毛家慧眼底閃過一抹狡黠。
「你跟杰瑞離婚正好十年了……你們就是在義大利度蜜月的對吧?」
「媽,」她翻了翻白眼,「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還這麼氣他?」
「我沒氣誰,只是……算了。」她實在不想提起那些事、那個人。
「說真的,我雖然反對你們結婚,不過當你們離婚時,我卻有點小遺憾呢。」毛家慧淡淡的一嘆。
毛真妍微頓,疑惑的揚眉,「小遺憾?」
「是啊,你跟他居然沒生個『洋女圭女圭』,」她一臉惋惜,「你們的小孩一定很漂亮。」
她輕啐一記後,苦笑。還好沒生,不然,這世上又多一個單親媽媽了。
當然,這話不能在媽面前說,身為單身媽媽的媽媽為她吃了多少苦,她是知道的。
因為知道,因為都看在眼里,所以她更慶幸自己沒跟杰瑞生小孩。
「說真的,我還挺喜歡杰瑞的……」提起無緣的前女婿,毛家慧唇角揚起一抹笑意。
當時她盡管反對他們結婚,但還是飛去紐約參加了他們簡單的婚禮。第一眼見到杰瑞時,她便喜歡上這個洋女婿。
他有一雙會說話的綠眸,隨時都在放電,他熱情而風趣,渾身上下充滿一種雄性的、帶著侵略感的氣息,可又不讓人感到壓迫或是厭惡。
他的熱情讓人感覺得出是發自內心,而不是虛應敷衍或是應酬矯作,他不笑時性感迷人,笑起來時又天真率直,是個男人及男孩的矛盾綜合體。
難怪女兒會愛得那麼瘋狂。他真的是個讓人難以抗拒的家伙。
真妍微怔,「什麼?我以為你反對我們結婚是因為你不喜歡他……」
「我反對是因為當時你們都太年輕了。」她澄清,「你的脾氣我還不清楚嗎?光是想象你們可能發生的沖突,我就不意外你們以離婚收場……」
「怎麼說得好像都是我的錯……」毛真妍一臉委屈地抗議。
「你們都沒錯,只是在那個當下都不夠成熟……」毛家慧輕攬著她的肩膀,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二十歲那年,她不顧家人反對生下毛毛——只因她深信所愛的男人會給她一個交代。
可她生下孩子後,男人卻因不願負起責任而離開她。
她受過傷,也有痛徹心扉後的體悟,但她從不後悔愛上毛毛的父親,還有生下她。
若時間倒轉,她想,自己還是會做同樣的決定。
做為一個過來人兼母親,她一直在教育、保護著女兒,可孩子總要自己撞得頭破血流才能成長。
毛毛身上流著跟她一樣的血液。她們對愛情有太多憧憬及謬知,她們追求愛情時同樣的義無反顧……明知毛毛跟杰瑞在當時結婚必會是以分手收場,她還是無法阻止。
「毛毛,都已經過去了,離婚不是人生的污點,更不是你的錯,媽希望你遇到機會時要好好的把握。」
「……」再婚?這麼多年來,她想都沒想過這件事。
她全心全意的投入工作,在二十八歲時成了公司里最年輕的主管,管理著整個業務部門。
精明干練又事業有成的她,讓男人望之卻步,縱使她有著吸引人的外貌及才干,也沒人敢對她展開攻勢。
這麼多年來,唯一表明要追求她的只有一個人——馬克.貝伍。
他是個美商公司的高階主管,有過一段婚姻,並與前妻生有一個女兒。他們在一個派對上經總經理介紹而認識,之後,他便熱情且執著的追求她,並因為她而在台北置產。
但她至今仍沒接受他。
他什麼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他是個外國人。
有過一次跨國的、跨種族的失敗婚姻後,她對這種「中西合並」的組合實在不抱任何的期待。
「不說了,」她起身,結束了關于前夫及再婚的敏感話題,「我得去打包行李了。」說罷,她轉身走回房間。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毛家慧幽幽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