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只要在家里覺得悶了,古弄雪就會改換男裝出去走走逛逛。
她並不是每一次都會帶綠兒出門,大部分時候,她都是獨自出門,之後,她會帶糕餅或是小飾品回來,綠兒的氣就消了,屢試不爽。
今日,當她慢慢走進古家時,遠遠的就听到熟悉的呼喚。
「小姐,妳可回來了,快點快點,夫人在妳房里等妳!」
婢女綠兒在閨房外翹首遠望,一見到白衣身影如見救命仙藥,急匆匆的奔跑過去。
「二娘找我?」古弄雪微蹙起雙黛螺。
「小姐,換裝……先到奴婢房里換!」她手上拿著女裝交給古弄雪。
一會兒,古弄雪換完裝,綠兒也迅速幫她梳妝打理完畢,她才緩步入房。
繡房里坐著一位四十出頭的婦女,雖已年過四十,但她打扮得妖嬈嫵媚,風韻猶存,就像三十出頭一般,她在見著古弄雪時笑開了顏,「妳回來啦!弄雪,快過來讓二娘看看。」
古弄雪站立在她面前。「二娘。」
面前的婦人並不是古弄雪的親生母親,她的娘親在她滿月的時候因病餅世了,她爹後來再娶一房小妾,就是現在的艷娘。艷娘並沒有生育,不過她對古弄雪的態度時而平淡,時而親昵,常讓人捉模不定,兩人雖然共處在同一個屋檐下,但古弄雪對她並沒有深厚的情感,只是禮貌性的稱呼她、禮遇她。
古弄雪從小就讓女乃娘照顧長大,她的女乃娘是她親娘的隨嫁婢女,對她視如己出,可惜去年秋初因染了寒病,拖到冬末已經過世了。
「快坐下!瞧,妳都出落得亭亭玉立,愈來愈美了。」艷娘熱絡的走上前。
她不著痕跡的拉開兩人間的距離,淡然的問道,「二娘,您找我有急事嗎?」
「嗯。」艷娘頓了一頓,臉色不太好,「妳今年都十七了,年紀也不小了,今天孟家……就是杭州城里那個富可敵國的孟家上門來提親了!」她揚高音。
古弄雪面色一黯。她……也到了該婚嫁的年紀了啊。
「弄雪,孟家只有一個獨生子,將來妳過門就是大少女乃女乃,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的!」艷娘驕傲的說,為能攀上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孟家而春風得意。
「爹的意思呢?」她淡淡的問,並沒有喜氣之情。
「他要我先問問妳。妳會答應對不對?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沒有人會傻得把它推出去的……」
古弄雪截斷了艷娘的話,堅定的回答,「我不答應,我不要!」
艷娘臉色大變,覺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弄雪,這門親事是可遇不可求的呀!」
「我還想多陪爹幾年,不急著嫁人。」她沒有心動的對象,不想嫁人!
艷娘的臉色很難看。「妳再考慮幾天,媒婆那里我還沒有給答復,如果妳改變心意了,還來得及。」
「二娘,很抱歉,我真的不想要這門親事。」她將話挑明了講。
「孟家有哪一點不好?弄雪,妳爹自小讓妳習武,並不是要妳常常跑出去東闖西蕩,妳知道妳的怪異行徑讓我們古家多丟臉嗎?別人家的千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入,哪像妳天天拋頭露面,一點姑娘家的氣質也沒有!」
古弄雪女扮男裝四處游蕩已是家喻戶曉的事,因為她常常仗義救人,讓古德福與有榮焉,覺得自己生了個不輸男子的好女兒。不過艷娘卻引以為恥,她重重哼一聲,輕蔑的眄視古弄雪。
古弄雪漠然著表情,無動于衷。
「無論如何,只要爹不急著將我許配親家,我就不嫁。」
艷娘一肚子氣。「好,我去說動妳爹,讓他早點將妳嫁出去,免得妳一天到晚逆我的眼,不順我的意,讓我氣得快要吐血。」她踩著重重的步伐離去。
古弄雪輕淺的微笑。
她爹不會把她嫁出去的!她心里有數。
古德福寵溺唯一的女兒在整個揚州城是人盡皆知的事。
他一生的最愛是已病筆的妻子雨凡,要不是年輕時有一次想念亡妻想得太厲害,一時迷亂竟酒後亂性,錯將當時尋歡樓里的清倌艷娘當成亡妻,才會佔有了她。他事後為了負責,只好再娶艷娘,卻不再踫她。
古弄雪儼然是雨凡的翻版,古德福便把對妻子的珍愛與對女兒的疼惜一並放在古弄雪身上,加倍溺愛。
因此,古弄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她熱愛醫術與武術,古德福也四處延請名師來教導她。古弄雪自小研讀詩書五經,也寫得一手好字,更繪得一手好畫,總之,她是多才多藝、文武兼備、才貌雙全的揚州才女。
綠兒走進閨房,「小姐,夫人好像很生氣,妳又惹她生氣了?」
「我們想法不同,合不來。」她無所謂的聳動肩頭。「幫我準備古箏,我突然興致盎然,想去前亭。」
「好。」綠兒立刻下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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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箏聲在靜謐的午後格外響亮。
古弄雪遣退奴婢,單獨坐在亭子里,十指觸動箏弦,彈奏一曲又一曲,忽而高亢,忽而低沉,忽而柔媚,忽而剛毅……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她的箏技一絕,箏聲如泣如訴,三日繞梁而不絕……
微風款款,她嗓音嬌柔,閉上眼沉醉在樂音國度里,優游自在。
猛地,一只厚實大掌摀住了她的櫻桃美唇,她迅速一張眼,手肘後彎往身後胸膛一撞,那人悶哼一聲,放開她,跪倒在地。
她見對方身上有劍,拔出劍,迅速架在那人脖子上。
雖然他比她高上一個頭,但她不怕。「說!你是誰?不說我就殺了你!」她美眸犀利,出聲威脅道。
那人顯然身受重傷,方才被她一撞的地方正是重傷的傷口處,血勢不止。
蒙著黑巾的他微喘著氣,傷口處的痛楚並沒有讓他求饒,低頭望了她一眼,他一雙眼眸目光凌厲,似乎已置生死于度外。
她二話不說,動手將他臉上黑布拿下,迎視他略顯震驚的俊美臉龐。
這是一張多麼吸引人的陰柔俊龐啊……一股奇異的情緒涌入心坎,她的心弦無端地被挑動情感,向來平靜的心,頭一次震蕩了。
她第一次看到這般英挺不凡,集狂傲與邪魅于一身的男子!
滿身傲骨,黑眸原本深邃凜然,此時卻閃現一抹而逝的邪笑……
他全身上下充斥著頂天立地又揉和了幾絲神秘魔魅的氣質,他似遨游浩瀚的蒼鷹,無拘無束,浪蕩狂放,長嘯穹蒼……
她的芳心狠狠地抽動,無端升起的嬌羞讓她不禁斂眸掩蓋。
彷佛察覺了她的欣賞,他但笑不語,一雙狹長的眸半掩,饒富興味的看著她,隱隱透著一股亦正亦邪的魅力,更讓人不由自主的心悸起來……
「笑什麼?」她心跳加快,卻怏然不悅的用一雙美目瞪著他。
他……不會察覺她的心動吧?
「你怎麼進來的?」她故意板起生氣的臉孔,然後猝不及防地動手點住他的穴道讓他無法動彈。
他邪邪的睨了她一眼,毫不在意不能亂動,神色從容,抿唇不回答。
她不會真的害他……他用她那閃現而過的害羞神情來當賭注。
她放下劍,活動右手,低聲咕噥道︰「拿劍威脅人,手也是會酸的!」
他的听力無比的好,眼里閃爍著一絲趣意,不禁微微的揚起唇角。
她果真如他所想,是個單純率直的姑娘!
她看了他一眼,心又開始亂跳一通。
他的笑容壞壞的,他的黑眸清亮得讓她無法逼視,他的臉上表情耐人尋味……
怎麼會這樣?她的心悸動得完全失去控制!她面紅耳熱,為自己難以控制的心跳加快感到羞赧至極。
此時,圍牆外一片騷動。「快!別讓刺客逃了,他受了重傷肯定跑不遠,你們快追!」數十名官兵往前方跑去。
等騷動過了,她一臉好奇,小聲的在他耳畔輕語,「你的身分是名刺客?」
他用一雙邪氣的眸眼與她對看,依然不語。
她感到心慌,氣道,「你再不開口,不怕我把你交官嚴辦嗎?」
「我技不如人,既然被妳抓到,我無話可說,隨妳處置。」他抬高下巴,威武不能屈地迎視她,其實心中早就確定了她是有口無心,不會置他于死地。
她當然不知道他其實也滿月復黑的,腦中九彎十八拐,光是一眼,已將她整個人與單純的心思看透。
是條鐵錚錚的好漢!她肅然起敬,下定決心要救他一命。
她拿出絲帕先幫他包裹止血,再費力將他移往自己房內,並取出精心調配的藥膏幫他仔細消毒、細心包扎。
「為什要幫我?」他輕輕一挑好看的劍眉,漂亮的眸子閃了閃,泛起深不可測的笑意。
「因為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不會見死不救!」她對他露出甜美笑靨。「大功告成了!這是我自創的九轉回春膏,能夠迅速的止血、活血、補血,我在你全部的傷口處抹了三層,想不到真的有效耶!」她一臉笑吟吟,驕傲又有成就感。
他唇角微動,似苦笑又似自嘲。想不到他竟也有淪落到被一個小女子擺布的時候,听她的語氣,九轉回春膏是第一次使用,他成了可憐的試用者。
「這是我調制的補氣丹,你吃下去。」她倒出三顆米粒般大小的白色丹藥。
他不疑有他,直接咽下。
她瞠大秋眸,「你不怕我毒死你啊?」心里忍不住為他的勇敢鼓掌。
「妳剛救了我,沒必要下一刻又要我的命。」做任何事從不解釋的他輕扯薄唇,竟忍不住開口說明。
不曉得為什麼,對她,他的心底有種根深柢固的信任與無法解釋的情感,彷佛塵封已久,彷佛無比沉重,必須在遇到她時才能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