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小手伸上來抱住她,還她一個熱呼呼的吻。「早安,媽咪。」
「該起床了,再不起來就真的要遲到了,媽咪不是教過你,跟你說做班長要怎樣?」她柔聲問道,一邊替兒子將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梳理整齊。
「要以身作則,拿自己的行為做同學們的榜樣,這樣才是真正的班長。媽咪,我要起床了,你也要動作快一點,不要忘了換衣服,又穿睡衣送我到學校。」姜皓迅速從床上爬起來,同時一副小大人樣的提醒。
「是。」她應道,臉上笑容有些發窘。
曾經有幾次,她因為工作忙得天昏地暗,有時候是沒時間換,有時候是根本就是忘了要換衣服,就這樣穿著皺巴巴的家居服送皓皓到學校去,被兒子發現後,他便時不時提醒她要記得換衣服這件事,真是好窘。
兩母子動作迅速,各自打理好儀容後,一起出門到樓下的早餐店買早餐,然後姜麗再騎上摩托車載兒子去學校。
兒子就讀的小學距離家里並不遠,騎車五分鐘內可到達,但若是走路就得走上十二分鐘,所以機車對他們母子倆而言完全就是生活必需品,缺少不了它。
這絕對是當初死拖硬磨的糾纏著顧天奇,硬要他教她騎機車的姜麗所料想不到的。
想當初她只是為了好勝、為了圖新鮮,以及為了能多一分鐘黏在他身邊也好的想法才會學騎摩托車的,哪想得到日後在生活上會如此倚重它呢?
餅去家里除了有轎車外還有司機,到哪兒都有專人專車接送,連自己開車都不需要。
所以,即使她不學開車也OK,因為不需要、沒必要,至於學騎摩托車,那根本就是個笑話,當初爸媽听說她在跟顧天奇學騎摩托車時,他們倆前俯後仰的笑了好久,一整個就是把她當成笑話在看。
然而世事多變,誰又想得到她日後會以摩托車為主要交通工具呢?真是作夢都想不到。
她輕嘆一口氣,搖搖頭,將有如夢幻般美好的過去甩開,放眼於現在與將來。過去的美好既已過去,而且不可能復返,她又何必再念念不忘,徒增感傷?還是把握時間休息睡覺,把握時間工作賺錢吧。
她雖沒有能力做到爸媽當初給予她的富裕生活,但至少要盡力做到給兒子一個無缺的生活環境。姜麗自我期許的忖度。
再次堅定了自己的生活目標後,她回家調了鬧鐘後,倒頭就睡。
鬧鐘響時,她在第一時間便將它按停,即使渾身疲憊,還是咬著牙堅定的從床上爬起來,然後簡單弄點吃的喂飽自己後,再度投入工作中。
疲累的生活其實也能習慣,而習慣了,就好。
不需要一個星期,只需要三天,一份有關姜麗母子的初步報告已送達顧天奇面前。
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動手將牛皮紙袋里的資料拿出來看,而是將它放在桌上,然後目不轉楮的盯著它看了許久。
他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掙扎什麼,或者是害怕什麼,只知道這份報告在接過手時就沉甸甸的壓在他心上,壓得他呼吸都有點不順暢了。
他連報告的內容是什麼都還不知道,便有這種疑似不祥的預感,這教他哪還有勇氣去看報告?至少要等他劇烈的心跳緩和一些之後才能。
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他的心跳終於平穩了下來,但伸手去拿報告來看的勇氣卻還始終差那麼一點。
你到底在怕什麼?顧天奇問自己。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已發生、過去的事他沒辦法改變,但他們還有未來,還有許許多多的事可以追求,可以讓它變得更好,他有什麼好怕,在怕什麼?
沒錯,沒什麼好怕的,因為來者可追,因為他們還有未來。
心變得堅定後,他深吸一口氣,終於伸手將桌上的牛皮紙袋打開,從里頭拿出一小A4大小的報告書翻閱了起來。
姜麗,現年二十八歲,未婚,育有一子。
報告的第一行字讓顧天奇才平緩不久的心跳頓時又急遽的狂跳了起來。
未婚,育有一子,那是他的兒子沒錯,是他的!他激動的將手上的報告書都抓皺了,才繼續往下看。
W大肄畢,目前為專職翻譯,譯有「聖院王戰」系列、「托特魔王之鑽」系列和「盜賊紳士之城」等書,以及美國影集「巫女傳奇」和「亞勒斯偵探傳奇」等等。其作品一致獲得好評,前途無量。
看見這段報告,他瞬間充滿了驕傲,似乎又看見那個手里總是抱著一本厚重的原文書,和一本厚重牛津辭典的女孩,一會兒出現在庭院涼亭內低頭啃書,一會兒又出現在客廳八角窗邊認真查找的模樣。
她真的很愛看原文書,剛開始是為了學好英文,後來則完全是陷入其中不可自拔,只是沒想到她竟會因此走上專職翻譯這一行,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彼天奇嘴角微揚,繼續往下看,看她現在所住的地方,看她的成就,看她的人際關系,看一切有關她的人事物。
這只是初步的調查報告,許多資料都是經由第三者口中打探出來的,尚未獲得證實,但即使如此仍能看出許多東西。
她現在住的房子是租的,只有母子倆同住,沒有其他家人,也許是在家工作的關系,除了接送小孩上下學,她並不常外出,屋里的燈經常可以看見點到天亮,還有,從未見有客人到訪,而她,已經在那社區住了三年多了。
太奇怪了!姜叔和阿姨呢?即使她沒有朋友,至少還有父母不是嗎?怎會從未有客人到訪
姜叔和阿姨不可能不關心自己的女兒和孫子,即使她現在住的房子沒有多余的房間供長輩居住,至少也會到女兒家來做客,走動走動吧?從未有訪客這點實在是太奇怪了。
他皺著眉頭拿筆將這部分圈注起來,決定有必要深入調查。
比起有關她那許多道听涂說、有待查證的報告內容,兒子的資料相當完整,不管是身高、體重、出生年月日,連每次在校考試的成績都有,還有好幾張照片。
姜皓,父不詳。這是唯一一個令他覺得不滿意之處,因為他應該叫顧皓才對,父親是顧天奇,而不是不詳。
這兩點得盡快改正才行。他拿筆將它們圈起來,在旁寫上糾正後的正確姓名,顧皓和顧天奇,然後看著它們,感覺好好。
那天在餐廳外和尾隨在他們母子身後時距離都太遠,讓他沒辦法看清楚兒子的長相,現在有了照片,他終於可以好好將他看個仔細。
眼楮像我,鼻子像她,嘴巴像我,臉型像她,完全融合了父母的優點,是個標準的小帥哥。這就是他的兒子,他的!
什麼叫有子萬事足,他以前真的無法了解這句話,但這一刻他懂了,那是一種比賺進幾百萬、幾千萬還要心滿意足、無可取代的感覺。
他的兒子,他的!
心里突然有股壓抑不住的沖動想要立刻見到他們母子倆,想要將他的兒子擁進懷中,听他開口叫他爸爸。
壓抑不住的想望與沖動,讓他終於忍不住的拿起車鑰匙大步走出家門,開車朝姜麗的住處駛去。
他知道自己突然登門拜訪一定會把她嚇到,但是他真的管不了那麼多了,思念多年的人兒和從未見過面的親生兒子就在伸手可及之處,要他如何還能保持冷靜,繼續等待下去?他真的辦不到。
車子在她家附近兜了幾圈,終於找到停車位,顧天奇拿著那份報告書,筆直的往她住的地方走去。
眼前這楝公寓在白天看起來比夜晚更恐怖,整個搖搖欲墜、險象環生,這也更加堅定他前進的步伐,他一定要用最快的時間將他們母子倆帶離眼前這棟危樓。
鮑寓設有警衛室也有警衛,但卻形同虛設般對他這個第一次來訪的訪客不聞不問,讓他這個陌生人自由進出,也讓他感覺一肚子火。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她怎麼會選擇住在這種危險又沒任何安全保障的地方?顧天奇眉頭緊蹙,完全沒考慮到錢的問題。
如果有錢的話,誰不想住豪宅,要去住危樓呀?果然是坐轎不知抬轎苦,飽漢不知餓漢饑。
來到她家門前,顧天奇連續深呼吸了好幾次,這才伸手按下門邊的電鈴,不過電鈴似乎壞了,按了半天也沒听見有任何聲音響起,他只好改以敲門的方式宣告他的到來。
叩叩叩。
在門上連敲了數次,又等了幾分鐘後仍等不到屋內有人回應,他加重敲門的力道,換了個方式,從由兩根手指背改成五指掌心拍門。
砰砰砰。敲門的方式不同,發出的聲音也不同。這一回敲門的聲音不僅變得更大,也更具震撼力。
砰砰砰。他又連續敲了數次,終於听見屋內傳來姍姍來遲的回應聲。
「來了!」她的聲音從門內傳出,帶著些許困意。
喀一聲,原本緊閉的大門在他眼前被打開,露出一張睡眼惺忪,秀發有些蓬松凌亂,卻仍遮掩不住她白皙動人的臉龐。
「你要找……」姜麗抬起有些睜不開的雙眼看向他,聲音頓時戛然而止,雙眼也在瞬間睜大,再無一絲睡意存在其中。
她整個人都被嚇醒了。
彼天奇,她的天奇哥,她過去的世界、希望、愛與一切。怎麼會是他呢?
她不會天真的以為眼前的一切是自己在作夢,因為他的模樣和她記憶中相差太多,氣質和氣勢也迥然不同,她再會幻想,也幻想不出眼前的他。
以前的他雖然也算沉穩,卻沒有眼前這穩如泰山的氣勢;雖然也曾穿過正式的西裝,卻只是挺拔好看,沒有魄力,缺乏自信風采,但是現在完全不同。
他變了好多,如他所希望的成功了,對嗎?真的好替他高興。
「不請我進去坐嗎?」顧天奇目不轉楮的看著她,開口問道。
她點頭,知道自己躲不過,只能將大門打開,側身讓出一條路讓他走進屋內。屋里有點凌亂,因為她最近趕稿趕得有些天昏地暗,根本就沒有時間整理。不過也還好,她和兒子的生活習慣都還算不錯,除了凌亂些,倒也沒有什麼亂丟的髒衣服、臭襪子,或是沒吃完會發臭或滋生蚊蠅螞蟻的廚余散置在屋內等令人作嘔的狀況。
「咖啡嗎?」姜麗問他。
他點頭,她則趁此機會轉身去煮咖啡,一邊平復有些紊亂的思緒與心情。
他怎會突然出現,怎會知道她在這里?到這兒來有什麼目的,對於當初她的不告而別是已經忘懷了,還是依舊耿耿於懷,至今難忘?他今天到這兒來,會是為了要找她算舊帳嗎?
她惴惴不安。
咖啡的香味隨著騰升而起的熱氣飄散開來,盈滿室內。
姜麗深吸一口氣後,端著兩杯黑咖啡走向他,一杯遞給他,一杯留給自己。
「不加女乃精嗎?」他看著她的黑咖啡問道。
她明白他的意思,因為以前和他在一起時,喝咖啡根本不能沒有女乃精調味。
「習慣了。」她說。
「怎會養成這種習慣?我以為你的習慣是不加糖的拿鐵。」他看著她說。
「習慣是會改變的。」她輕描淡寫的說,沒告訴他之所以會習慣黑咖啡,一開始全是為了想他才喝,後來則是為了省下買女乃精的錢,喝久了也就養成了習慣。
「習慣的確會變,那麼人呢?心呢?也變了嗎?」顧天奇目不轉楮的看著她,緩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