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她吃力地由熟睡中醒來,似乎是前一天太累了,她渾身還覺得乏力,好像有什麼壓著她似的,讓她覺得十分沉重……
不!是真的有什麼壓著她,而且還在她耳邊呼著氣。
紀揚鈺慢慢轉頭過去,赫然入目的就是一張放大的裴盛遠的俊臉,仍在呼呼大睡,一只手還扣在她的腰上,而他睡夢中似乎仍在煩惱著什麼,深深皺著眉頭。
她本能的舉起手,想替他撫平眉間的皺褶,然而手才伸到一半,卻懸在空中,怎麼也落不下去。
女人啊,就是這麼犯賤,無論男人怎麼傷害她、怎麼誤解她,只要他在她面前示弱,她很容易就會心軟,還想去安慰他。
在心里自嘲了一會兒,她決定把手收回來,但還來不及動作,他突然張開眼,凌空抓住了她的手,促狹地道︰「你想偷襲我?」
「我想偷襲你不會只用手。」她不想解釋自己的行為,只是冷淡著語氣,拎起他還放在她腰間的手。「你怎麼會睡在這里?」
裴盛遠深深地望著她。「因為我要你習慣身邊有我。」
紀揚鈺細眉蹙了起來。「我說過,我這次來只是想帶回丞丞,之後我就……」
他不讓她把話說完,徑自無賴地接道︰「你就會和我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說完,還迅雷不及掩耳的親了她一口。「快起床了。」
她微惱的看著那個已經閃出房間的男人,縴手不由得踫了踫自己的唇,心里百感交集。
梳洗好後,她換上一襲湖水綠的連身裙,還搭了一件小外套。雖然是夏天,但英國的天氣比她想象的要涼許多,尤其這里還是山上。
裴盛遠在門口等她,帶她來到了餐廳,此時保羅與丞丞已經坐在長型餐桌前用餐,她雖然對于沒看到他的母親而感到疑惑,但也沒心思多問,至于席間還有一個令人不意外的不速之客——夏芸芸。
可怕的是,這個始作俑者,竟還柔柔地對裴盛遠及紀揚鈺一笑,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媽咪!爸爸!」紀丞宣的眼楮里出現驚喜。
原本裴盛遠與紀揚鈺還覺得餐廳氣氛僵硬,直到丞丞開口,彷佛打破了一顆緊繃的氣球,讓人心里一緊後又放松開來,兩人也微笑著向丞丞點頭,再與保羅及夏芸芸打聲招呼,正要落坐時,尷尬的情況來了。
空位雖然有好幾個,但只有丞丞身邊那一個前面有餐盤,其它座位面前則是什麼都沒有。
紀揚鈺很清楚,這是對自己的排擠,總不可能裴盛遠這大少爺難得回家,還沒有東西吃吧?
此時,只見裴盛遠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搭著她的肩,將她送到丞丞身邊的位子坐下,他大少爺也大馬金刀的坐在她身邊,往她的盤子里夾了些許吐司、可頌,還有女乃油培根臘腸等東西。
接著,他老兄竟然拿起叉子,你一口、我一起的喂起紀揚鈺和自己,玩得不亦樂乎,連旁邊的丞丞都嚷著也要爸爸喂。
「這……這成何體統!」保羅見狀不由得慍怒,他薛利特家是這麼沒有家教的嗎?
裴盛遠故作無辜地聳聳肩,「沒辦法,誰教你們沒有準備我的盤子,我只好和揚鈺共享一個啦!幸好她願意分給我,不然我就要餓肚子了。唉,我們薛利特家的僕人,真是越來越懶惰了。」
紀揚鈺一听,一股笑意不禁在唇邊揚起,只是她低頭掩飾了過去。這男人顛倒是非的功力果真一流,明明是對她的排擠,他卻全引到自己身上來。
這也算是對她的疼愛吧!她雖不想,卻也只能被動接受。
保羅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冷冷地向候在一旁的佣人使了個眼色,裴盛遠面前立刻就多了盤子及餐具,效率驚人。
裴盛遠與紀揚鈺親親熱熱的共食,不僅僅是做給保羅看的,對夏芸芸而言,又何嘗不是示威呢?她今天來,就是知道紀揚鈺會在,故意來宣告自己在薛利特家的地位,可不是來被比下去的。
因此,她明明早就到了,卻還是直到現在才拿出她的禮物,故意獻給了保羅。
「薛利特爵士,我听說您昨日生病了,所以特地來送這份禮物給您。這是我去台灣時,在當地買的高級人參,這對身體非常好,你一定要吃啊!」
「哼,還不是被氣的。」保羅忍不住順勢酸了兩句,原本他就對東方的文化及醫藥十分有興趣,否則也不會娶裴盛遠的母親了,一听到夏芸芸帶的禮物,心里確實喜歡,但反應卻故意演得更夸張,「很好很好,人參我喜歡,真是太好的禮物了。」
「這東西花了我很大的心力呢!不過能為爵士您挑選禮品,是我莫大的榮幸……」說話之間,美目還似不經意地瞟過了紀揚鈺。「唉呀,一樣是從台灣來,紀小姐居然沒有帶禮物啊?我想沒有就算了,像人參這種東西,窮人是買不起的,太窮酸的東西還是別拿出來,薛利特爵士也不見得會想要你的禮物,紀小姐不用擔心,薛利特爵士不會介意的。」
這一席話到底是安慰還是諷刺,紀揚鈺听得啼笑皆非。她這趟只是來帶回自己的孩子,沒大開殺戒已經不錯了,還送禮呢!
不過,她可不是個會乖乖挨打的家伙,她淡淡一笑,似乎對夏芸芸的話不以為意,然而一開口就是大絕。「薛利特爵士是氣喘病吧?人參……不見得適合氣喘病人食用。」
「你說什麼?你怎麼可以批評我送的東西?」夏芸芸眉一皺,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連保羅也被紀揚鈺的話吸引了注意力,裴盛遠則在桌下偷偷握住了她的手,彷佛在告訴她,無論她天花亂墜說出什麼,他都會支持她的。
但紀揚鈺很有自信,她可是有根據的。「人參確實可以增加免疫力,可是氣喘病還沒穩定之前,最好不要服用,否則會加重發炎反應,造成呼吸道緊縮,氣喘病情會更加嚴重。」
「你……你這樣胡說,只是想在爵士面前貶低我吧?」夏芸芸扁嘴道。
「否則你要拿爵士的性命來賭嗎?」紀揚鈺的目光突然變得黯然。「我父親就是氣喘吃人參補出問題,所以我不想看到同樣的悲劇再發生,你明白嗎?」
不會有人拿自己父親開玩笑的,至少在座的人都信了八成,而夏芸芸被堵得啞口無言,卻不甘心,只好拿出她最擅長的手段——眼淚一滴滴地落了下來。
她哽咽著,拉著保羅的袖子。「爵士,你看她好過分,居然這樣罵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客人……」
「夠了!夏芸芸,我真是受夠了!你才是不受歡迎的客人!」裴盛遠看她演了這麼多年,終于受不了了,要不是看在夏紀城的分上,早就趕她出去了。「我怎麼听不出來揚鈺究竟罵了你什麼?」
「她說、她說我送的禮物,會害死爵士……」她哭哭啼啼地反駁。
「難道她有說錯嗎?如果不是她提醒,我父親吃了人參出了什麼事,誰負得起責任?」
「可是我爸是醫生……」意思就是,她應該是比較有說服力的。
「但送禮的是你,你不是醫生。而且令尊是西醫,不是中醫,管不到人參那一塊!」裴盛遠就事論事,「根本沒有人罵你,你究竟是受了什麼委屈?是會痛還是會癢?」
「你……」夏芸芸想不到他這麼不給面子,一下子什麼都說不出來,連裝哭都亡心了。
保羅見眾人快吵了起來,清了清喉嚨道︰「好了,不要吵了。」
一群人果然安靜了下來,保羅先朝夏芸芸淡淡一笑。「總之,謝謝你送的禮物。」他默默地將人參禮盒拿給了管家,管家點了點頭,找了個佣僕收了進去。
很明顯的,這個禮盒約莫要束之高閣好幾年了。夏芸芸心里雖然不舒服,但也不好在這個時候發作。
之後,保羅看向了裴盛遠。「我的司機今天請假,但我的藥快吃完了,這里只有你適合去幫我拿了。」
這很顯然是要支開裴盛遠,卻用了一個他無法拒絕的借口。
「好,我帶揚鈺和丞丞一起去。」他也不是省油的燈。
「萬一你們三個一起溜了怎麼辦?」保羅挑明了講。「你不用擔心,我保證你回來的時候,你的女人和兒子都還會在大宅內。」
沉默了一下,裴盛遠無奈應允,轉頭向紀揚鈺道︰「我很快就會回來,你不用擔心。」
紀揚鈺點了點頭,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他握得緊緊的。
是不是因為這樣,她有了安全感,剛才在夏芸芸的譏諷及保羅的威勢下,她才能有勇氣侃侃而談?她不知道。不過,應該掙開他的她,此刻卻十分迷惘。
這幾天,他的表現出乎她意料,完全站在她這邊,與所有擋在她面前的人對抗,即便對象是他父親,他也毫無畏懼。
而更令她驚訝的是,彷佛像是要和他父親及夏芸芸宣誓什麼,他居然執起她的手,親了一口,然後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道︰「你安心的待在這里,要是有人想對你不利,誰欺負你你就欺負回去,回頭我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這已經是宣戰了,他犀利的目光掃向了保羅及夏芸芸,三個人各懷鬼胎,而目標,都是坐在一旁神色淡然的紀揚鈺。
至于紀揚鈺……她會害怕嗎?低頭看了看還與裴盛遠緊緊握著的手,感受他手心傳來的溫度與勇氣,她不著痕跡地揚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