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傍晚時分,桃園機場某航空公司VIP候機樓里,在一大片的玻璃帷幕外,是讓橘紅色夕陽暈染的美麗天空,嚴子毅已與遠在日本的松元健視訊一個多小時,談及他在台灣尋找失落記憶的諸多事情。
一向不多話的他,反常的談了很多很多,那些不像自己行為模式的過往,與唐韻璇相戀的許多細節,他忍不住的全告訴好友。
在男女關系上,他雖然冷漠,但倒也不曾特別克制生理上的需求,而在商場上總有些美人願意投懷送抱,不介意當他的一夜對象,男歡女愛各取所需,當然也就談不上愛,他甚至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搞不懂那玩意。
然而見到唐韻璇,一顆心卻莫名的騷動,亟欲了解她更多,他渴望知道自己在深愛她時,所感受到的快樂到底是什麼。
視訊的另一端,松元健的神情流露了點玩味。
好友一向冷情,但幾天不見,言語中竟然有明顯的熱度,簡直是破天荒啊!
「我雖然是負責你身體健康的人,但可管不了你的心。」松元健溫和的話里意有所指。
嚴子毅眉頭一蹙。
「同性相斥,異性相吸。」他微笑的再道。
嚴子毅搖頭,「不懂。」
「你的世界太冷,而听起來,她的人、她的周遭都很溫暖,你被她吸引是正常的。」
嚴子毅靜默下來,他很清楚心里發生了極其細微的變化,也很想知道後續會產生什麼。
此刻玻璃帷幕外漸漸暗沉的天際已見幾點星光。
他不由得想起兒子房里的那片星空,還有唐韻璇最後那個依依不舍的擁抱,他越想越感到不舍,「我想再留下來。」
松元健笑了,「身為你的健康大使,我絕對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畢竟一回集團,你又會變成不眠不休的工作狂人,太傷身體了……」
「可是?」他知道好友還有話沒說完。
「你不怕再次愛上她?我覺得她有那種能耐,你看你只是待在她身邊不到三天就開始眷戀。」
就現實狀況,他不得不提醒,畢竟好友還有個未婚妻。
但就朋友的立場,他其實希望艾力克和唐韻璇再續前緣,難得遇到一個讓他有感覺的女人,錯過太可惜了。
再次愛上唐韻璇會嗎?他遺忘了過往,如果沒有想起來,他還會再次愛上那個女人嗎?他不知道,但,他真的希望,甚至是期待再與那個因為愛一個女人而快樂的自己相遇。
見好友陷入沉思,雖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松元健還是開了口,「愛情是沒有道理可言,你越不信邪,它就越邪門,可朋友,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得先打電話通過你風流父親的那一關。」
在握拳作勢要他加油後,松元健隨即下線,畢竟登機時間也快到了。
嚴子毅瞪著筆電思索。好友是對的,他的父親雖然不管事,但很擅長指揮他,甚至到管理部門來巡視,而一個老是流連花叢的人肯撥時間指揮人,也不過是為了錢!
他在鍵盤上輸入一串賬號,進到視訊畫面,與父親對話。
不同于兒子的冷峻面容,精明干練的嚴劭是個笑面虎,得知兒子在台灣他已經夠驚訝了,當听到他接下來的話,他的臉色立刻轉為陰霾。
「你要在台灣待一段日子?你是瘋了嗎日本這里有多少事要你處理你會不知道」
「沒有我,金控集團也不會倒,爸明年的股息紅利也不會少,」嚴子毅冷笑一聲,「只不過因為一些攀親帶故來向集團銀行借貸、超貸,還不起就成了呆賬,或將銀行變成某人娘家親戚的私有財庫,以致分紅變少,那就是爸的責任了!」
嚴劭哪里听不出兒子在諷刺他,偏偏他有把柄在妻子手里,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她無法無天,至于股東、董事會那里就算有怨也不敢多說,心機深沉的妻子向他們直言,若不是她這個繼子,大家每年豈能分那麼多紅利!
不看僧面看佛面,身為最大股東的他都沒說話,其他股東又能說什麼?
盡避知道要叫兒子回日本是不太可能了,不過,他還是要問︰「到底是什麼重要的事?讓你丟下集團飛去台灣不說,現在還想小住一段日子?」
「這是我的私事,我的特休累積下來也有不少時間,至于待辦的事我會親自交代給兩名特助,爸不必擔心我不在會影響到集團運作。」
如此堅持一向以工作為重的兒子,這幾年來,只有一件事讓他耿耿于懷—嚴劭的臉色微微一變,「你找到有關你失憶的線索了?我已經跟你說了,那段日子一點也不重要,何必還要去查,你這幾年不是過得很好?事業、女人,接下來的婚姻—」
「爸,我不想講難听話,但我不得不說,我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你一點也不希望我找回那段消失的記憶。」他冷冷的說出已經存在心中好久的猜測。
「你、你胡說什麼」嚴劭心虛的駁斥。
「是嗎?那為何你答應替我找征信社查我那一年的行蹤卻半點消息也沒有,你一再向我誑稱沒有任何進展,事實上,你根本沒找過任何一家征信社。」也是因為發現這件事,在好友興致勃勃表示想扮偵探替他查出真相時,他立即點頭,由他代為追查。
「我是為了你好。」嚴劭內心倉皇,但表情仍強作鎮定。
但嚴子毅的臉上滿是譏諷,「為了我好你知道嗎?在台灣,有個愛我的女人叫唐韻璇,我還有個四歲兒子叫亞歷,但他們以為我早就落海死了。」
嚴劭臉色丕變。
「所以我必須留下來,知道更多事,我甚至迫不及待想補足那段空白的記憶,任何方法我都願意試,這回你別想阻止我!」語畢,嚴子毅直接切斷視訊。
視訊的另一方,嚴劭臉色難看,灰白色鬢邊甚至微冒冷汗,他起身走向酒櫃,開了瓶XO,仰頭喝了一杯酒。
中山美久正好走進來,她是嚴劭的第三任妻子,兩人相處皆以日文或英文交談。
「怎麼了,這個時間就在喝酒?」中山美久年約四十,也是一個大美人,願意嫁給比自己大二十多歲的男人,當然也是為了過好日子,全身名牌的她走近丈夫,放下皮包,拿了杯子,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知道了。」嚴劭突然開口。
「知道什麼?」她邊問邊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唐韻璇母子的事。」他沒好氣的說。
「咳咳……」被酒液嗆到,中山美久一張臉瞬間漲紅,她拚命拍撫胸口,又咽了好幾口口水,這才遲疑的開口,「他也知道是我們刻意消除……」
大眼一瞪,他怒聲打斷她,「閉嘴!他當然不知道,不然,依他的個性早就飛回來算賬!」他又憂又怒,「就怕夜長夢多,事情會瞞不住。」
「也對,我立刻叫姿儀去一趟台灣,親自將她的未婚夫帶回來。」她馬上做了決定。
嚴劭抿緊薄唇,又喝了口酒,「也不是不行,但她是個大忙人,又有主見,不過也只能這樣了,照我看,從子毅那里是使不上力的,叫她直接跟唐韻璇談。」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處理。」中山美久拿起皮包,走了兩步,又回頭,眼里難掩怒火,「你也得想想辦法吧,萬一真讓他想起那件事,該怎麼解決。」
朝富金控能發展到現今的規模,不是他這個當父親的厲害,而是當兒子的人有本事,只有嚴子毅才能得到大多數股東的支持,兩人至今能過著優渥生活也是全仰賴他。
「我是不準他再次離開的!」嚴劭沉聲道。
她冷哼一聲,「不準?那你下回玩女人時……」
「給我閉嘴!我早說過那件事誰也不準提!」他臉色鐵青的怒吼。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她在心里嘀咕,撇撇嘴,怒氣沖沖的離開。
同樣怒氣沖沖離開的還有遠在台灣的另一人。
唐韻璇站在診所門口,看著齊潤東氣呼呼的坐上轎車,心底又無奈又苦澀。
前來接他的黃峰朝她搖搖頭,拍拍她的肩膀道︰「我們先走了。」
她上前朝父親揮揮手,但齊潤東連理也不想理。
真是氣死他了,為了小兩口,他出賣色相耶,讓那些老太婆圍著他嘰嘰喳喳的吵了好幾個小時,沒想到女兒不說嚴子毅回日本了,只說他去辦點事,結果他要她打電話給他,她又支支吾吾的。
搞了半天才敢招認人家走了,歸期不定,不敢跟他這個老爸說,是不想讓他擔心哇哩咧,他不會擔心,只會氣到吐血而已!
越想越火大,他大叫,「開回去!」
黃峰連忙來個急轉彎,又將車子開回診所前。
唐韻璇正要進門,听到車聲隨即回頭。
降下車窗,齊潤東黑眸半瞇的撂下狠話,「我明天就去日本,親自將那個兔崽子綁回來,隨便讓妳凌虐,妳等著!」
「爸!」她大叫。
「開車!」他立即升上車窗。
黃峰無奈的再次回轉,駛離。
瞪著呼嘯而去的車子,她頭都發疼了。怎麼辦?叫嚴子毅去躲起來嗎?不可能,日本有好多父親的黑道友人,躲去哪里呢。
一臉憂心的回到屋內,再上到二樓,兒子已經用完晚餐,當她告知他父親已經離開,並轉達嚴子毅要她說給兒子听的那句話時,兒子的表情雖然沒有太大波動,但她是他的媽咪,自然沒漏掉他眼底一閃而逝的失望。
兩人分別去洗了澡,但時間還早,于是她建議—「我們來玩象棋,輸的人被彈耳朵。」她振作起精神,笑著要起身去拿棋盤。
「我今晚想早點睡,媽咪,晚安。」唐亞歷朝她擠出笑容,就返回房間。
當房門關上時,唐韻璇眼眶里的淚水差點掉下來。兒子在難過了。
有時候短暫的幸福比不曾擁有還要傷人,這或許也是人生必經的一門課,她只是心疼,兒子這麼小就得感受到這樣的痛—她真是個壞媽咪!
驀地,屋外又傳來車子駛近的聲音,接著,引擎熄火了。
「叮咚!」樓下的電鈴聲陡起。
爸又回來了嗎?她連忙快步下樓,但一打開診所門卻倏地一愣。
看著路燈下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她眨了眨眼,再定楮一看。真的是他,他拿著同樣的黑色行李袋,不過外加好幾個百貨公司的紙袋。
「你不是回去日本了嗎?」她是思念泛濫,產生了幻覺?
「我想在這里小住一段時間,亞歷應該不介意再跟我睡一間房。」
是句點,連問一下方不方便也省了,她忍俊不住的笑出來,還是很艾力克啊,即使遺失了那段記憶,一樣很唯我獨尊!
但怎麼辦,她又想哭又想笑,他回來了,為了他們母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