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屋外傳來一陣煞車聲,接著,一道台灣國語的腔調響起,「哇哩咧,在這鳥不拉屎的小鎮上,除了偶之外,竟然還有人有這種黑頭車。」
唐韻璇突然倒抽一口氣,還急得彈跳起身,「糟了、糟了!」她完全忘了父親今天要來看他的金孫!
「妳在干什麼?」嚴子毅不解的看著她慌亂的神態。簡直像熱鍋上的螞蟻。
「來了!來了!」怎麼辦?要是讓父親看到他,他穩死的!
「誰來了?」他蹙眉。
「我爸—天啊!快,拜托你先躲起來。」她急急的拉著他往後方的廁所走去,一把將他推進去,自己也跟著躲入後,就要將門關起來,但他立即伸手扣住門板,冷漠的問她,「我有這麼見不得人?」事關男人的自尊,何況,他們話還沒談完。
她拚命搖頭,「你不懂,我爸看到你會直接讓你斷手斷腳,不會听你廢話一堆的,他以前是黑道老大啊!總之听我的就對了。」
他當然知道她父親是什麼狠角色,而且,在得知一向嚴謹自律的他竟然跟黑道千金談戀愛時,他還相當難以置信,「我以為他已經漂白做正經生意了。」
她不由得一愣,但隨即想到他會找上門,肯定調查過她的身家背景。「是這樣沒錯,可你不懂—」
「韻璇?妳在哪里?」
父親含笑的聲音已經傳進屋內,而且還越來越近……她臉色大變,「完了,來不及了,咱們晚點再討論,先關門再說。」她一把拉開他的手,鎖了廁所門後,轉身壓在門板上,一副擔心會被破門而入的模樣。
她竟然真的將他們反鎖在廁所里,嚴子毅簡直不敢置信。
「咳,這間廁所很干淨,花姨有潔癖,一天洗好幾回……呃,她是我的護士,今天下午請了假不在……」
她越說越小聲,因為這間廁所雖然很干淨,但空間不大,尤其與人高馬大的他關在一起,突然讓她有種難以呼吸的感覺,當然,這與他那張冷酷到想凍死人的臉也有關吧,她久未感受,不習慣,覺得越來越涼了。
「女兒,妳在廁所啊。」
東聯幫老大齊潤東含笑的聲音已近在廁所門外,他身邊還跟著他最倚賴的二當家黃峰。
「爸,你先到診間坐著,我一會兒就出去。」她緊貼著門板回話。
「妳有男人啦?外頭那輛車子挺稱頭的,車主絕對不會是泛泛之輩,他在哪里?讓爸看看嘛。」齊潤東的聲音听起來愜意而悠閑,但一雙雷達眼忙著四處掃描。
「男人沒、沒有啊!可能是有人借停的,爸,你可不可以別隔著廁所門跟我聊天?」她感覺超尷尬的,但還是雙手合十拜托某人別開口說話。
嚴子毅抿緊唇瓣,冷眸盡是不以為然。
「瞧妳緊張的,偶不會吃了他啦!」齊潤東邊說邊揮手要黃峰到處搜索一下。
「真的沒有別人,爸,我、我等等還想沖個澡,你幫我去學校接亞歷。」
「沒問題啦,偶叫黃峰去接,啊,妳是好了沒有?」
齊潤東示意黃峰先走開,自己仍然留在原地,他總覺得女兒的聲音不太尋常,不會是在里頭辦事吧?
那可不成,上回因為他的疏忽,讓女兒一下子升格當媽咪,這回,要是沒讓他品頭論足一番,誰也不準上了她!
「爸,你這樣,我很—我在廁所耶!」一臉發窘的她簡直快要昏倒。爸一定要隔著廁所門跟她聊天嗎
「好啦,偶到診間去坐,妳快一點。」眸中閃過一絲奸笑,齊潤東刻意加重步伐,像巨人似的一步、兩步的踩踏走人。
明顯的腳步聲踩踏而去。
撫著狂跳的胸口,唐韻璇暗暗的松了口氣,但在看到嚴子毅抑郁無溫度的眼眸時,她好不容易放松的心一下子又揪緊了,她干澀著嗓音道︰「我出去一下,拜托,你別出去。」
嚴子毅只是以那雙冷死人不償命的眼眸睇她,空氣凝滯得教人快要無法呼吸。
再度回到最初相遇時的感覺嗎?那一年,與他共乘租屋大樓的電梯時,她一直有置身在零度空間的錯覺,莫名的會感到涼意侵襲。
不回答她就當他答應了。搓搓手臂,她打開廁所門,小心翼翼的走出去,順手就將門給帶上,沒想到,父親竟然馬上從另一邊閃過來,笑咪咪的站在她面前,黑眸深處有著調皮的神色,低喊「我也要上廁所」,然後伸手要去握門把。
她還來不及反應,嚴子毅已然打開門,大方走出來。
嚴子毅看著齊潤東。若不是早就看過唐韻璇的身家資料,看到眼前這名穿著恐怖熒光綠的恤和垮褲的俊美男人竟是她的父親,肯定會錯愕無比。
齊潤東也對上他的黑眸,困惑的將眉頭一攏。
「你怎麼這麼眼熟?根本就是偶的金孫—」一愣,他突然放聲大笑,「偶說亞歷,你怎麼回來了?而且,咱們祖孫才兩個月沒見,你就長得跟阿公一樣高,你媽咪是喂你吃什麼神奇長高藥?」
「老大……不,老板,他是大人。」回到他身後的黃峰輕咳一聲後說。
「你是白痴喔?偶的金孫才四歲,什麼大人,我剛也是隨便說說的,想也知道他一定踩高蹺在跟阿公玩啦。」齊潤東含笑的視線往嚴子毅的下半身移,再往上移後,瞪大的眼緩緩往下,接著再緩緩的往上,原本還笑咪咪的臉已經布滿陰霾,然後,一聲雷吼爆出—
「干!就是你這該死的短命鬼害我的韻璇小小年紀就當寡婦!」
手一揮,就要送他一拳,沒想到,這長得人模人樣的小子身手不賴,一個側身就避開,他火冒三丈的再揮出一拳,臭小子還是利落閃過—
「爸,不要!」唐韻璇直覺的要上前制止,但黃峰立即拉住她的手臂,「會受傷,而且老大這口氣悶得夠久了。」
丟臉啊,他這個老江湖竟然打不到一個渾小子!齊潤東悻悻然的,他抓、他踢、他擒,他女乃女乃的,竟然傷不到這死小子半根寒毛!
他,一個五十一歲的男人,保養得宜,看起來才三、四十歲,除了一張英俊到人神共憤的臉,還有驚人天賦,記憶力超強,功夫也一流,但體力要跟年輕人比,硬生生差上一大截!
齊潤東開始喘氣了。「干……呼呼呼……干……」他雙手撐住膝蓋,年紀真的大了?
黃峰皺眉看著退到一旁的俊美男人。他依然氣定、態度優雅,但絕絕對對是一只優雅的黑豹,行動反應一流,還很懂得誘敵,才會讓老大筋疲力盡,是個冷靜的狠角色。
唐韻璇完全傻眼,她從沒想到身手了得的父親會敗在不曾在她面前展現過拳腳功夫的艾力克手上。
看黃大哥想拍拍父親的背部,卻遭一記白眼,她連忙上前,「爸,你坐一下,他……」她看向嚴子毅,「他生了病,丟了記憶—」
「所以是頭殼壞去的意思?他變阿呆了」齊潤東沒好氣的插話。
「爸,我是認真的!」她簡直快被爸給氣死,「他真的是忘了,是我以為他落海死了,但他找上我,這也算是有心了,是不是?你別生氣,讓我好好跟他談一談。」
咬咬牙,齊潤東吐了口長氣,再從頭到腳的把他打量一遍。這小子一看就高深莫測,冷颼颼的,像住在冷凍庫里,女兒怎會愛上這一款的
「要談可以,但妳都替他生了亞歷,不必讓偶這個當爸的知道他是誰?姓啥名誰?又不是幽靈,還是什麼作奸犯科的大壞蛋?見不得人!」可惡,就是不知道名字又裝死,才讓他無法派手下去將這個敗類給揪出來負責!
「我叫嚴子毅,是日本朝富金控集團的總裁,伯父可以去查,我絕非作奸犯科之輩。」嚴子毅冷冷的開了口。
哇咧!連聲音都涼颼颼的,明明是炎炎夏日,怎麼冷氣團提早南下?害他都要打冷顫。齊潤東搓搓冒出雞皮疙瘩的手臂,沒好氣的說,「是不是偶查了就知道。」
「爸,那你可以……」她以眼神示意父親先離開一下,至于嚴子毅是誰,她根本不在乎,當年愛上他時,她就不在乎他是誰了。
「好!偶走偶走,黃峰,你馬上把這家伙的數據給偶徹頭徹尾,包括祖宗八代全查出來,偶一定要替韻璇討回公道!」
語畢,氣呼呼的走了兩步,他又回頭,食指指著嚴子毅開始撂狠話,「記住,你要敢再傷害她,老子絕對將你打成蜂窩!」這才不爽的又往門口走去。
「黃大哥,我爸麻煩你了。」她尷尬的看著黃峰說。
留平頭的黃峰,今年二十六歲,一張有稜有角的臉龐和一雙丹鳳眼,讓人一見印象深刻,他定視著神情冷峻的嚴子毅開口,「我是老大收養的,韻璇就像是我的妹妹,老大他對別的事都很精明,但遇到自己在乎的人事就犯胡涂了。」
她一愣,明白他接下來要說的話絕對很嚴肅。「黃大哥—」
「你看韻璇的表情太陌生,就算失去記憶,會找到這里,也該知道她替你生了孩子吧?但我在你臉上看不到一絲愧疚或情感,如果,這次回來你沒辦法給她幸福,那就滾得遠遠的,別再來騷擾她。」
他冷聲說完後,看向一手摀著額頭、偷偷瞪他的唐韻璇,「我跟老大去接亞歷了。」
她只能點頭,目送他走出去後,她困窘的轉向一直沒說話的嚴子毅,「我真的很抱歉……」
「我的時間很寶貴,請妳盡速告訴我那段遺落的歲月,我再選擇是不是從此不再來騷擾妳。」他不悅的道。
但這股不悅不是針對她,而是自己,他到現在仍想不起來當年為何來到台灣,並像個隱者一樣的生活。
還有唐韻璇,她又怎能在連他是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把自己交給他,是他性格丕變的誘拐了她嗎?
兩人再度移回小客廳坐下,唐韻璇劈頭第一句關心的是,「在說之前,我想知道,你現在過得好嗎?」
「很好,在自己家族里工作,一切都跟過去一樣。」
所以,「那件事」也跟著一起遺忘了,不然,他怎麼可能再回家族工作
見她柳眉一擰,他搖頭,「我想我也沒有告訴妳任何有關家族的事,不然,妳會來找我的。」
她會的!她拚了命也會找到他,但,他沒有給她機會!
「你是沒說,但我得說一件事,我跟你在一起時,你確定是單身的,所以,我想知道,這幾年你結婚了嗎?」這一點很重要,有些東西就不必過多著墨,不然只是徒增困擾。
「我有未婚妻了。」他冷冷回答,並沒有隱瞞。
她呆了一呆,心情變得沉重,盡避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會痛,他愛他的未婚妻嗎?罷了,知道答案又如何,他們注定成為兩條並行線。
「既然有未婚妻了,我們之間的事適合再說嗎?」那是她生命中最珍貴的愛情,對將自己形容是長期處在零度世界的男人,跟她之間所發生的愛情也應該是很珍貴的,但只听她說跟親自體會怎會相同?
「我的生命里不允許有空白。」他就是要知道。
「艾力克……不,嚴子毅,你對自己真的太嚴格,連我要你笑,都還得我用三個生日願望才見得到。」她這話說得太快了。咬著下唇,她表情明顯有著後悔。
他蹙眉,「妳的生日願望只是要我笑?」
「反正每年都可以許願,有時候多買幾個蛋糕,就能多許幾個,我沒有對你特別好。」白痴!
她在說什麼?此刻的她哪像那個有著豁達個性,凡事都往好的方向想的唐韻璇!
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對他有多好,為什麼?她先前看到他不是很激動,還深情落淚了……
「我有個很樂觀的母親,她教會我許多事,告訴我,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上,就算無法盡如人意,但過程也都有其意義,更是生命精彩的累積。」唐韻璇突然又開了口,她垂下眼睫,整理好心情,再抬頭看他,「同樣的,既然老天爺讓你遺忘某些片段,就一定有其意義,所以,何不好好過現在的生活就好。」
她很清楚他為何來台灣,為何暫時拋下過往的一切,孑然一身,對他而言,那個秘密太不堪,他忘了也好。
「不!我不是宿命論者,我的命運要自己掌控,即使是妳,也左右不了。」他仍然堅持。
易地而處,她也許也會有同樣的想法,但時空背景都不同了,更何況,他還有了未婚妻。「那麼,就當做我很怨你吧,過去的已經過去,我就算要說,也不知道從何說起,你不想放手,我也不想談,那只會讓我更痛而已。」
即使她心里還因他愛著、眷戀著、傷痛著,她還是勇敢的拒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