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般大的雪片,一片片飄落在枯枝、冰湖上,偌大的宮中幾乎無人走動,公主府內府花廳旁的小灶房中,有一個比過往明顯清瘦許多的窈窕身影站在其間。「唔……好燙!」
屋內的一切擺設都沒有什麼改變,南宮燕卻燙傷了手,因為大半的時間她都忘了火候,只傻傻的站在蒸籠前發呆。
用冷水浸泡著有些泛紅的手指,望著自己無意識做出的道道佳肴,南宮燕不禁苦笑了。
怎麼這習慣就是改不掉,明明知道他再也不會來了,她卻還是準備了這樣多他愛吃的食物,還做了那樣多加大糖量的各色糕點……
望著那一桌自己根本吃不完的菜肴,南宮燕的眼眸有些模糊了,因為在所冇真相都大白後,盡避知曉內幕的人並不多,謹貴妃之死也以久病厭世作結,賀蘭歌闕卻再也沒有到公主府來過,縱使休了三個月大假的他,半個月前已回到了京師,回到了他的工作崗位上。
本就該如此的吧?自始至終,都是她一人自作多情吧!
畢竟由一開始,她便知曉在他的心目中,她只不過是個不惜以「身」獲取有利情報的艷探,待他們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自然一拍兩散,根本毋須掛念更毋須留戀。
但為何,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過往四年每個月初一、十五的兩次會面,在他心中真的不存在任何意義嗎?還是沒有了賀蘭謹的人世間,對他而言,已再無想望了……
「我餓了。」
正當南宮燕低垂著頭,緊咬住下唇不讓眼淚滴落時,突然,一個熟悉的磁性嗓音由她身後傳來。
「你……」
听著身後那個恍若屬于前世的話語聲,南宮燕驀地愣了,許久許久後才緩緩回頭,然後望見了一抹明亮、而且溫暖的白……
那是賀蘭歌闕,一個穿著打扮完全恰合他真實年齡與氣質的賀蘭歌闕。
正收著傘的他,身披一件沾著輕雪的白色毛皮大氅,過往一絲不苟規整束在頂冠下的長發,此刻換成了輕輕束攏在腦後的休閑發式,不再往後服貼梳理的劉海,自然分垂在他兩額旁。
他沒有望向她,在收完傘後又逕自月兌下白色大氅掛至一旁,而更讓她吃驚的是,他手中並沒有過往來時總拄著的杖,大氅內的衣衫也不再是過往的深、黑色,而是一襲滾著墨綠寬邊的青藍長襦,內搭淡褚色長衫、長褲,腳踩一雙深褚色長靴,微微松敞的領口間,還露出了那條瓖著墨綠石的深褚色裝飾皮繩。
凝望著過往總一身黯淡、嚴肅,如今卻那般閑適且俊氣逼人的賀蘭歌闕,南宮燕幾乎痴了,但半晌後她卻匆匆撇開了眼,「我……知道了,你到花廳里待著吧。」
望著南宮燕下意識別開眼的反應,賀蘭歌闕心一沉,暗暗長嘆一口氣後,緩緩轉身步向花廳。
今夜,他確實特意留心了一下自己的穿著打扮,畢竟過往的他根本沒心思,也沒興趣留意穿什麼衣、梳什麼頭,只要衣衫干淨、舒適就足夠,此外,為了營造自己不假辭色、六親不認的孤傲形象,他向來更只挑深、黑色衣衫穿,從不曾穿得如此明亮、鮮彩。
但終究還是比不上、抹不去啊……
無論如何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不要與她那群優秀姨丈的模樣相距太遠,就算依然遠遠不及,也至少可以讓她忘卻當時那連他都想忘卻的難堪自己,但如今看來,這份刻意也只是罔然。
也罷,就這樣了,也只能這樣了,待他吃完她親手做的最後一回菜,將東西交予她後,他這一世,都再不會打擾她了……
雖人站在灶房中,但南宮燕的眼陣卻根本離不開花廳里的賀蘭歌闕,她望著他若有所思地靜靜坐在八角桌旁,臉朝窗外,微眯著眼望著屋外細雪。
他……怎麼來了?又為何會是這樣的裝扮?
是不是他一會兒還有重要的地方要去,有重要的人要見,但雪又沒停,所以才會先暫時進來避一下雪,順帶暖暖身子、暖暖胃……
在徹底紛亂的思緒中,想起他那句「我餓了」的南宮燕,連忙止住自己所有的
浮想聯翩,盡可能快些將微涼的飯菜熱好,然後在狂跳不已的心跳聲中走入了花廳,像往常一樣將菜擺好、將碗筷放好後,看著他緩緩舉起筷子。
「你不是……餓了嗎?」原本只想靜靜望著他吃飯的南宮燕,靜靜坐了約莫一炷香後,再忍不住啟齒輕問了。
這里擺放的明明都是過往他最喜愛的菜色,但他每道菜卻都只隨意夾了兩、三口,更連一句話都沒多說,而望著這樣的他,她真的手足無措了。
是她的手藝退步了?還是他的口味變了?抑或是其實他根本從頭到尾也不曾愛吃過這些菜?
他過去的那些反應,會不會真的只是為了迎合她,以便調查她的底細,才偽裝出來的……
「給你,謝謝。」
正當南宮燕心慌意亂地在心底不斷猜想著他今日的來由時,一直沒有開口的賀蘭歌闕終于說話了。他由懷中掏出一個東西放在桌上後,便緩緩站起身。
「這……你?!」
望著桌上那個他曾經毫不留情任它在兩人眼前碎去,如今柄變成青綠的
「軒轅望」,再看著他似是給完東西便打算離去的模樣,南宮燕猛地站起,轉過身去握拳低喊著,「我若想要這東西,我自己會去找,不用你多管閑事!」
不想說話這麼沖的,但她忍不住,因為她終于明白他為何來了,然後在明白後,心整個碎成片片……
原來他是來還她一份情的,還她那份守住賀蘭謹秘密,甚至在岩洞里解他身心之苦的情。
她不需要他為這些事還情,好嗎?因為那都是她自己想做的事,好嗎!
他當真以為她不知道回到京師的他,其實在家里養了很久的傷?他當真以為他不知道,為了這個軒轅望,他差點連命都沒了?
沒錯,她是喜歡軒轅望,喜歡到愛不釋手,但他可知曉,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那是他送給她的。
曾經,她心底有個想望,想望著有一天,當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再敵對,當他心底的傷痛逝去,當他又一次出現在她眼前時,她或許可以問問他,是否願意與她同去,再尋一個軒轅望。
她最想要的,只是與他一道肩並肩啊……
她不想要他像對待賀蘭謹似的,將一切過錯與責任都歸在自己身上,然後讓她安坐在溫暖、安全、舒服的房內,孤獨等待著他。
她知道他想念賀蘭謹,但她真的不是什麼事都需要人保護的賀蘭謹,她是她!「我知道你自己能找、也一定找得到它。但除了這樣做,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才能讓你將我放在心上,讓你記著我、念著我,永遠別忘了我。」
听著南宮燕含著怒意的話語,望著她不住抖顫的細肩,賀蘭歌闕緩緩闔上雙眸,不忍再看,因為若再看下去,他的心一定會撕裂的。
他一直知道她喜歡軒轅望,喜歡到愛不釋手,而他,更喜愛她手拿軒轅望時的晶亮眼眸與輕淺笑容。
正因為知曉她一定會將此物帶在身旁,他才會無顧自己身上未愈的傷,就為了盡快找到它,然後期盼她每回將它拿在手上時,偶爾會想起他,偶爾會掛念他。
但似乎,他還是弄錯了,錯以為只要找到軒轅望,她至少還會再多看他一眼,甚至對他露出一個像對高回國二皇子一樣的甜美輕笑……
「真的抱歉,我走了。」
啞聲說完這句話後,賀蘭歌闕靜靜準備轉身離去,閃為一切就這樣了,也只能這樣了……
「等!」
因听到賀蘭歌闕的上一句話而微微愣住,並不住懷疑是否自己听錯的南宮燕,在發現他真要離去時,急急回身喚住他,「你……想要我將你放在心上,記著你、念著你?」
「我這一世,從不曾想過自己會遇見你這般特殊的女子。」
不敢望向南宮燕,所以賀蘭歌闕只能望向屋內一角,然後自嘲似的撇嘴笑了笑,只這個笑容卻是那樣的苦澀與蒼涼,「我明明奪了你的清白,可你根本不在乎。我屢次為了自己的目的狠心傷害著你、利用著你,你依然不在乎。但就算如此,我依然奢望,有一日,你也能像小謹望著皇上般的望著我,只在被你見著那般狼狽的我後,我……」
話,再說不完全了,因為賀蘭歌闕已不知該說些什麼了,畢竟他真的如此奢望過,真的如此想望過,但在她方才一見他便別眼之後,一切奢望,都不復存在了。
畢竟像她這般聰穎、可人又玲瓏剔透的女子,自小身旁圍繞著的都是群異樣出色的男子,他這樣一個世人口中「六親不認」的人,又如何能讓她記著、念著,甚至痴傻凝望著?
「你是狼狽了,但你可知,那時的你,比任何時候的你,都讓我想靠近,想撫踫,想憐愛……」
望著賀蘭歌闕眼底的痛苦與悲涼,南宮燕邊說邊走上前去,然後靜靜停在他身前,舉起雙手,輕捧起他根本不正面朝向她的臉,踮起腳尖,將唇覆住他的後,不住輕吻著他緊閉而有些抖顫的唇,吻得她的淚都滑落了眼眶,依然沒有停止。
他究竟是怎麼樣嚴苛要求、看待自己的?
像他這樣的男子,是世間所有女子的想望啊,否則,她又怎會將自己的心,徹底遺落在他身上?
一時狼狽了又如何?一時難堪了,又如何?
他只看到了自己的狼狽與難堪,卻從未想到他那身狼狽難堪背後的頂天立地與鐵膽柔情。
他真的好傻、好傻,傻得讓她……好愛、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