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月公主手持金釵刺殺南清公主」的消息不僅震驚了宮中,更震動了整個京師。
除了知曉皇上將此案交由大理寺審理外,南清是死是活,無人知曉,東月現今何在,無人听聞,倒是有關東月為何剌殺南清的事由,人們各個講得口沫橫飛,還一個比一個听著有理。
有人說,東月早對南清的奪夫之舉懷恨在心,只是礙于南清婬威,始終敢怒不敢言,那日定是南清在東月面前耀武揚威,甚或譏言諷刺到她的極痛處,才會讓終于忍無可忍的東月什麼都顧不得的痛下殺手。
也有人說,東月本就是名公主,由于身有殘疾的賀蘭歌闕根本滿足不了她,因此早與高回國二皇子暗通款曲,還欲以朝廷機密換取斑回國二皇妃之位,只說巧不巧,此回兩人在翻雲覆雨之際,竟被南清當場逮個正著,高回國二皇子事發後溜了個一干二淨,徹底心死的東月只得與南清來個玉石焚。
更有人說,東月從來就不是真正的公主,她的長公主身分根本就是偽造出來的,而她作偽的關鍵證據已被南清掌握在手中,為怕已到手的榮華富貴徹底化為煙雲,更怕那誅連九族之罪徹底落實,便找南清談判,談判不成後,自知逃不過一死的她理所當然恨絕南清……
「你還是不肯告訴朕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在一間隱密的宮室里,一名年約三十出頭的男子靜靜問著站在自己不遠處的年輕女子。
「請皇上一切稟公處理。」
回話的女子,正是宮外盛傳被秘密監禁于大理寺內的南宮燕,而問話者,則是她的皇兄南宮莒。
「好一個稟公處理……」听到南宮燕的話,南宮莒端起身旁茶盞輕啜著,然後在一名大內密侍走近身旁時,頭也沒抬地淡淡說道,「說。」
「啟稟皇上,賀蘭中丞依然去向成謎,但屬下方才得知,賀蘭中丞在前去天雲縣前曾回函大理寺,信中言明,他無法證實東月公主的真偽,一切交由大理寺稟公處理。此外,他還提及,由于他當初是在先皇的諭令下才娶的東月公主,若刺殺南清公主的凶手根本不是真正的東月公主,她便不是他的妻,因此無論她做任何事,都與他無關。」
「好一個六親不認賀蘭歌闕,又好一個稟公處理……」
听到大內密探的話後,南宮莒先是低垂著眼冷冷一笑,而後竟舉起手往旁用力一掃,「你們一個個都不說,都給朕撇得干干淨淨,朕究竟當得是什麼皇上?又要稟公處理些什麼!」
當一連串的茶盞、玉硯、筆洗破碎聲響起時,本就靜謐的宮室,氣氛顯得更詭論了。
在連一根針落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絕對安靜中,南宮莒突然抬起頭,眼微微一眯,見此狀,原本宮室里的大內密侍全數迅速退出,獨留南宮燕站在其間。
面對這樣的情境,面對這樣一個權力至高無上的男子,諒南宮燕膽子再大,也不免有些心驚膽戰,畢竟她雖與身前如今一語不發的男子血脈同源,他也因信賴這份血緣關系而同意將隱宮交給她管理,然而,他們之間終究不曾有過共同回憶,甚至連交集都少之少又少,在他的親生女兒莫名被她毒殺,而她又什麼都不說,甚至連辯白都沒有的今天,他,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賀蘭,是朕的人馬。」
就在南宮燕心底惴惴不安時,沉默許久的南宮莒終于直視著她的眼眸緩緩說道︰「但就算是朕,也休想讓他開口承認。」
「什麼?!」
乍听這話的南宮燕驀地愣了,她雖知曉賀蘭歌闕與南宮莒之間有一定默契存在,但她卻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是他的人馬!
雖她細細一想便明白,南宮莒所以會在此時對她說這樣的話,一來自是想表明賀蘭歌闕口風之緊、行事之謹慎,且他二人之間的這份關系,絕不是奠基于尋常的忠臣仁皇之上,二來,必是在南清遲遲未醒,她什麼都不說,賀蘭歌闕又突然人間蒸發的百般無奈下,才不得不以此極秘,換她心底的極秘。
但知曉這個秘密後的南宮燕,心卻猛地一沉。
因為若賀蘭歌闕是為南宮莒做事,雖過往留存在她心底的疑惑,以及這陣子讓她百思不解的許多問題癥結點都得以獲得解答,但當連皇上都不知他的去向,再結合現今她手邊羅到的各項證據,徹底消失于世人眼前十二天的他,處境絕對堪慮。
「他與朕有些像,從不曾得寵,從不曾被人期待,更不曾期待他人。」
在徹底的心亂如麻中,南宮燕強迫自己專心聆听,由南宮莒的簡短敘述中,知曉他與賀蘭歌闕之所以相識,全是因著兩家上上一代的好交情,因為過往老皇帝南巡時,總會帶上幾個小孫子,而擔任接待的賀蘭老太爺,也會放出自己的小孫子作陪。
懂事、精明、有野心又有眼色的孩子們,理所當然便玩在一起,而這兩個明顯不受寵,同樣沉默寡言又沒「高人」指點的孩子,便只能靜靜坐在一角讀書。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兩個從沒受寵過的孩子漸漸長大了,當別的兄弟在宮里努力發展人脈時,這兩個在宮外四處漂泊的孩子,在知曉對方也恰在自己落腳地時,偶爾會相約見面,見面後繼續坐著喝茶讀書,抑或各自發呆冥思。
這樣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在有一回兩人並肩走在路上,踫見一名落拓瘋癲卜者後,開始產生了變化。
「那名卜者……說了什麼?」听及此,南宮燕沉吟了一會兒後輕輕問道。
「他在毫不知曉朕與賀蘭的身分之時,便斷言朕未來必將登大位,而賀蘭雖是一名罕見的治世能臣,更是朕不可或缺的左右手,然而畢其一生,他的官職絕不會高過三品。」
「你們……信了?」
「自然不信。」南宮莒冷然一笑,目光卻緩緩望向遠方,「直至朕在完全不被看好的情況下,登上大位的那一日……」
望著南宮莒此刻的神情,南宮燕知曉,縱使當下他們對這名卜者似是嗤之以鼻,但並不代表這兩個男人心底沒有受到撼動,因為自那之後,他們確實走上了一條與他們原本方向不同的道路……
她這因自身經歷而對政爭深惡痛絕的兄長,在謝絕了她皇祖母多回的游說後,終于點頭同意接受皇祖母的扶植,並開始悄悄招兵買馬,賀蘭歌闕則開始六親不認,毫不留情地將那些完全無顧偌大賀蘭家族百年基業與其他族人性命、只顧追求自己富貴榮華的賀蘭毒瘤一一鏟除。
「你們……他……謹貴妃……」
明白這兩人為何成為今日的他們後,南宮燕只想明了夾在他們之間的重要女子……賀蘭謹對他們所具有的特殊意義,特別是對賀蘭歌闕。
過往曾困擾她的疑惑都幾近得到解答的今日,她真的只為賀蘭歌闕心疼,為他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執著,為他那份雖從不期待他人,卻永遠為他人著想,且至今還想力挽狂瀾的傻倔。
這樣的他,就算經受得了真相揭露時的雨暴風狂,但承受得住那其後必將跟隨而來的可預見傷悲嗎?
「朕確實在謹貴妃入宮前便識得她,也明白她對朕有情,更知曉她是早已朽弊的賀蘭家族里唯一一個會令賀蘭掛念的人,所以朕登基後,便以他賀蘭家為迫,讓他留在朝中助朕,更以謹貴妃為人質,讓他永遠無法求去。」听南宮燕提起了賀蘭謹,南宮莒冷冷一笑後,將視線投向遠方徐徐說道。
盡避自己兄長這話說得極為冷酷,說話時神情也異常淡漠,南宮燕卻听得出,他雖字字句句都極力闡述著自己利用、甚至脅迫賀蘭歌闕的事實,但他若真這樣想,眼底又怎會出現那抹淡淡的孤寂?
他們倆,其實從小就挺投緣的吧,只是這兩個悶葫蘆,沒一個肯老老實實說出來,而一待兩人身分轉換成君臣後,就算再明白對方心底想什麼,也確實為對方出過力,卻還要裝成一副「我不得不這麼做」、「這麼做全是以我自己利益為出發點」的高傲模樣……
其實南宮莒心里,何嘗不是想成全賀蘭歌闕內心對賀蘭家族那份恨鐵不成鋼的愛與恨?又何嘗不明白賀蘭歌闕對賀蘭謹的歉疚與寵溺?否則怎會與他那樣一起低調地保護著脆弱得再經受不起任何傷害的賀蘭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