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離霄當然听得出酒樓小二話里的意思,這也是父皇擔心的。
就算多少有報復的因素,可湛離霄明白,父皇並不會拿百姓和國家的事開玩笑,讓他暗地隨後查探也是想知道是否有官員貪了賑銀。
看來東邊的災情比所想的還嚴重,上報的官員卻是避重就輕……湛離霄眼中閃過一抹冷意。
「乖,別哭,我會治好你娘的。」崔半夏安慰小孩,「喂!小別子,把人抱進酒樓去。」
酒樓小二愣住了,這人這麼臭怎麼能進酒樓,里頭可還有客人呢!「客倌,這不行……」
「為啥不行?」崔半夏瞪眼,「又不是不付錢。」她掏著袖口……呃,她好像沒帶錢出門,然後很自然而然地看向湛離霄。
湛離霄立刻上前,丟了一錠銀兩給酒樓小二,眼楮則看向崔半夏,隱隱泛著笑意。
他喜歡夏夏有事想的先是他,這很好。
有錢能使鬼推磨,酒樓小二再不願,看在銀兩的份上還是只能讓那對母子進酒樓。
崔半夏還大手筆地包下四間上房-當然,錢是湛離霄付的。
那對母子已經梳洗乾淨,崔半夏寫了藥單,讓小別子去藥堂買藥回來煎煮,她則先用燒酒幫婦人擦身子,好散身上的熱氣。
穿上乾淨衣服的大寶站在床旁,擔心地看著娘親。「姊姊,娘她……」
崔半夏已經換上女裝,衣服還是湛離霄拿給她的,說什麼她要治療婦人還是恢復女裝得好,省得外人不曉得傷了婦人的名節,大寶才知道好心的大哥哥原來是大姊姊。
「放心,只要讓燒退了就沒事了。」崔半夏對大寶安撫地笑笑,心里卻想著小別子那家伙在干嘛,怎麼煎個藥煎這麼久!「大寶,來,你用燒酒幫你娘擦身子,我去看藥煎得怎樣。」她將濕布遞給大寶。
「好!」大寶乖巧地接過濕巾。
「乖。」崔半夏揉了揉大寶的頭頂,然後走出房間,往廚房走去。在經過院子時,她停下腳步,看到湛離霄正站在庭院里。
這麼晚他不待在房里反而在站在這里干嘛?
崔半夏疑惑,正要開口叫湛離霄時,卻听到他的聲音。
「宮里情況如何?」
崔半夏一愣,這聲音是湛離霄的沒錯,卻很陌生,沒有她熟悉的溫和,而是如冰般的冷漠。
「淑妃和華妃都平靜地待在宮里,沒有任何動作。」一名全身黑的男人半跪在地上,低頭回答。
崔半夏這才發現原來院里有別人,只是對方剛好在暗處,所以她一時沒發現。
男人口中的淑妃和華妃則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母妃。
「大皇子和11皇子早朝後就回王府,沒有任何異常。」黑衣男人繼續道。湛離霄斂陣,天上的月光悄悄轉移,輕輕落在他身上,映出俊雅的側臉,唇瓣卻不再泛著春風般的淺笑,而是疏離的冰冷。
崔半夏瞪著那熟悉卻又陌生的臉,想到馬車上那驚鴻一瞥的眼神,還有那突然感受到的危險……霎時間,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繼續監視,尤其後宮。」通常最不懂得安分的就是後宮里的女人。
「是。」黑衣男人應聲,隨即消失。
湛離霄轉頭看向左側,原本站在那里的崔半夏已經不在。
早在崔半夏靠近時他就發現了,他仍然沒讓暗衛離開,甚至讓崔半夏看見
不同以往的他-可卻是部分真實的他。
他知道自己可以繼續隱藏,在她面前繼續偽裝,只要他想,他可以瞞她一輩子,可是,他卻不想如此。
他認定了她,她是他的鞘,所以在她面前,他不想再偽裝。
「夏夏,你會如何呢?」發現他根本不如她所想的那般單純,她會如何對待他?
崔半夏想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她並不是毫無戒心的人,畢竟上輩子的身分不一般,若沒多長個心眼都不知死幾百遍了,要不是來個意外墜機,她現在還是縱橫黑道的大姊大。
行。
而這輩子若問她最信任的人是誰,那一定是崔神醫和湛離霄。一個是扶養她長大的阿公,一個是她看著長大的小孩。
對信任的人,她是沒有任何防備的,何況她和湛離霄一起長大,湛離霄對她很好,相比之下,反倒是她該感到愧疚,因為她對湛離霄的好並不是毫無目的,她對人家可是動了養成的心思。
所以每每看到湛離霄對她毫無保留的好,她心里總是會小小愧疚一下。
在她眼里,湛離霄個性柔軟,一點脾氣都沒有,連對宮女都是溫和有禮。
在黑暗的皇宮里竟能養出一只小白兔,她總覺得不可思議;不過她對湛離霄仍是沒有任何懷疑。
因為湛離霄在她面前表現得太好了。對她,湛離霄總是笑得溫柔,看她的眼神也是真誠,她怎會懷疑。
若不是親眼看到湛離霄冷酷的一面,她真的會一直認為湛離霄是只無害的小白兔。
她果然太天真了,皇宮里哪有真的單純的人,湛離霄若真的單純無害,哪可能一直穩坐太子之位……就算有皇帝和皇後的庇護,可後宮的女人哪個不陰狠,手段絕對一個比一個黑。
單純的人,是無法在皇宮里生存的。
湛離霄偽裝得太好了,她上輩子也不是沒遇過雙面入或笑面虎,可沒有一個比得上湛離霄。他那張臉實在太欺騙世人了,再加上那溫潤優雅的氣質……崔半夏盯著湛離霄,眼前的人又恢復成她熟悉的模樣,像是她昨晚所見是幻覺一般。
她有種被深深欺騙的感覺,這讓她心情很不好。她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湛
離霄,還他會被欺負,還想自己的未來靠山那麼柔弱該怎麼辦……馬的現在才知道原來真正蠢的人是她!
原來湛離霄一點都不小白兔一點都不柔弱還真的能成為她未來的保命符
——可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一直被瞪視的湛離霄終於將目光從手上的書本移開,抬頭望向崔半夏。她正抱著軟枕坐在他斜對面,雖然離他有段距離,可馬車就這麼大,他只要一個起身抬手,就能將她抓進懷里。
早上他們就離開雪香城,大寶的娘燒已經退了,崔半夏看過了,基本上只要燒退了,大寶娘就無大礙了,接下來好好休養一陣就行。
他們留了一筆銀子給大寶,叫酒樓小二一日三次幫大寶娘煎藥,也讓藥堂的大夫固定幫大寶娘看診,他們就不再多留,畢竟還是襄城的情況重要。
崔半夏一直都很安靜,也不跟他說話,上馬車後就坐到離他最遠的地方,
一開始是想裝睡,他也沒說什麼,自己拿本書看起來。
不過崔半夏哪睡得著,閉著眼楮,她的心情愈來愈差,最後乾脆睜開眼瞪著湛離霄,也不說話,就這麼直直看著,感覺就像在等湛離霄自首。
這樣的崔半夏讓湛離霄覺得好笑又無奈,終於決定打破兩人間的沉默。
「夏夏。」
「你是故意的吧!」等湛離霄真的開口了,崔半夏卻打斷他的話,眼楮微眯,審視地看著他。
昨晚看到湛離霄的另一面後,她花了一晚的時間思考。一個能隱瞞她那麼久的人,又怎會那麼不小心讓她發現真實的他?她想一下就明白了,湛離霄是故意讓她知道的。
湛離霄哪會不明白她的話,崔半夏向來聰明,只是因為信任,所以她對他從不懷疑。
「是的。」他不否認,他確實是故意的。
丙然。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崔半夏瞪著湛離霄,一直窩在心頭的火開始燃燒,「為什麼?既然都在我面前裝那麼久了,干嘛不繼續裝下去?」相信憑他的本事,在她面前裝一輩子一定也沒問題。
面對她的怒火,湛離霄心里不禁升起一抹愉悅。比起不理不睬,他更喜歡崔半夏對他生氣。「夏夏,對不起。」他對她賣乖。
「少來這套!」知道湛離霄的本性後,崔半夏才不會再被他的裝純騙到。
「湛離霄,給我從實招來,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裝的?」這家伙是什麼時候變得表里不一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不知道。」湛離霄微微笑著,明明臉上掛著笑容,眼里卻沒有一絲笑意,這樣的湛離霄讓崔半夏一愣。
「夏夏,我是太子,卻不一定會是帝王,因為我上頭還有兩個皇兄虎視眈眈地等著我犯錯。我只是幸運,因為我的母後是皇後,所以我才能是太子,可要是我不優秀,太子就會換成別人。」這點他看得比誰都透澈。
「心慈手軟的人是無法在皇家活下去的,夏夏,我是什麼時候變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也不在乎。」他看著她,「可是你不一樣。我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偽裝一輩子,可只有你,我不想。」
崔半夏愣住了,眼前的湛離霄讓她陌生,卻又跟昨晚看到的陌生不一樣,眼前的湛離霄竟讓她覺得像個男人,而他看她的眼神……她的心跳突然加快,胡亂地躲開他的目光。
湛離霄卻不讓她閃躲,他突然靠向她,溫熱的身軀與她靠得極近,幾乎將她籠罩。
崔半夏怔了怔,那個一直跟在她後頭的小屁孩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高大?
她直覺地後退,可後面就是牆,她根本沒地方可退,而湛離霄將手臂抵在她兩側,就像將她鎖在懷里,微微噴灑在她臉上的炙熱呼吸讓她感受到屬于男人的危險侵略。
崔半夏有點緊張地抬頭瞪他,用略大的聲音虛張著聲勢,「湛離霄你靠這麼近做什麼?滾!坐回你的位置去。」
這次湛離霄卻不再听她的話。「不要。」他微笑,俊雅的臉龐貼近她,黑陣緊緊鎖著她,瞳眸里倒映著她的身影。
崔半夏忍不住屏住呼吸,他靠得這麼近,像是要吻她……她的心狠狠吊起,她是可以掙扎,甚至可以給湛離霄一拳,可第一次看到湛離霄這麼男人的一面,她一時被嚇住了,根本忘了反抗,甚至在他的臉龐貼近時,下意識閉上眼。
湛離霄卻在距離小臉約一寸時停下,眼里閃過一絲笑意。崔半夏的反應讓他心情很好。「夏夏,你討厭我嗎?」
突來的問話讓崔半夏愣了下,她愣愣睜開眼,傻傻地看著湛離霄。「什麼?」
「我沒你以為的那麼善良溫和,真正的我比誰都狠,這樣的我讓你討厭嗎?」湛離霄問。
討厭嗎?她倒沒想過這個。她是氣湛離霄騙她,至於他的另一面,她倒沒太大感覺,畢竟上輩子她什麼狠角色沒見識過。至少知道湛離霄並不是小白兔,她也不用再擔心會有人欺負他……這月復黑的家伙不暗算別人就不錯了。
可現在兩人這麼曖昧的姿勢讓她說不出話,而且她剛剛還以為他要親她,還丟臉的閉上眼……想到自己愚蠢的舉動,崔半夏不禁又羞又惱,「湛……」
湛離霄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就算你討厭我,我也不會放開你。夏夏,我已經不是那個跟在你身後的小孩了。」他低頭在她耳畔輕輕吐氣道︰「我長大了,是個男人了,而且,還是一個喜歡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