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主帳中。
燕青郎臉色鐵青地瞪著面前那盤顏色不清、口味不明的飯菜。
以前他怎麼從沒發覺軍中的伙食這麼差?
青菜葉子都能給炒黃了,半點也不像小米炒的那樣青翠翠水靈靈的,還有這饅頭,要發不發似硬非硬,這是饅頭還是大餅?小米雖然總愛在饅頭里塞些奇奇怪怪的花樣餡兒,可她做出的饅頭無論大小滋味都是上乘,面香陣陣,越嚼越回甘清甜……
「這就是有心和無心的分別,高下立見!」砰!他大掌用力一拍桌面,滿桌飯菜跳了跳。
守在外頭的軍將們的心也驚跳了下。大將軍一日日火氣見漲啊,嗚,玉米姑娘到底什麼時候要主動送飯來?
老軍師不是說要把求救紙條夾帶出營到將軍府給她嗎?難道說最近全營升級至一級戰備,就連軍師也捎不出只字詞組?
面對活似被困在籠中的猛獅般煩慮焦躁的大將軍,所有燕家軍上下人等心里沒有絲毫怨慰,只有滿滿的同情、懊惱和擔憂。
是說,這玉姑娘未免也太會折騰將軍了,想他們將軍這等戰神天人般的大人物,平時眼里就沒瞥見過哪個姑娘家,偏偏就相中了這個難搞的野店小泵子,你說她不受寵若驚、感恩戴德地從此好好兒同將軍你儂我儂去,反而還把大將軍搞得這般失常炸毛,這小泵子戰斗力還比大碩國當年號稱第一殺將的耶律不魯還厲害,當年常山一役,耶律不魯在大將軍手下還走不過三招便人頭落地,可是瞧瞧現如今,
小泵子眉也未挑手也未抬,輕輕松松就把將軍撂倒。
哎,只能說上天生什麼克什麼,都是命中注定啊!
「報……」帳外遠遠一個氣喘如牛的傳令兵揚著手,手上拿了卷物事沖了進來。
「噓,噓,將軍現在心情不好,你就別進去添亂了。」門口的軍將忙對著他猛搖手。
「將、將軍府中急報!」
軍將們一呆,立刻大喜過望,急急掀開大帳門幕喊道︰「大將軍……」
「拿進來。」里頭已響起燕青郎低沉的嗓音。
若細听,彷佛還有絲微喜的顫抖和緊張,不過軍將們當然選擇裝死狀態……俺們什麼都沒听見沒看見。
然而傳令兵才一進去,下一瞬間就見大將軍煞氣騰騰地沖了出來,聲勢速度之快,軍將們幾乎是只感覺到一陣刀鋒般利風刮過,眼前已無蹤影!
跳上追霄的燕青郎臉色黑如鍋底,濃眉打死結,額際青筋浮起,雙腿一夾馬月復,如怒龍卷雲般疾射出大營。
「天殺的回什麼家?辭什麼行?我不過生了幾日的悶氣,她就給我撂挑子走人,這般任性,當我是死的?」他幾乎氣瘋了,在疾疾風聲中低咆。「說不用送飯她便當真不送,女孩子家倔得跟頭強驢子似的,現在還說要走……走什麼走?成心氣死我嗎?」
他為她窮盡心力,搜腸竭肚、百般迂回行事,就是想能不動聲色地讓她自然而然親近他,別一見到他就滿臉防備,好似他會吃人似的。
就算……就算他手段是生澀、僵硬了點,可他燕大這一生還未曾追求過、喜歡過哪個姑娘家,他也就只對她「這樣那樣」的。
可瞧瞧這可惡的小泵子心是老牛皮縫的不成?他都這樣了,還做了許許多多他平生不曾干過的蠢事,她就一點都不感動嗎?
現下還說要走……
一想到這個字眼,他胸腔里的心髒瞬間被掐擰得陣陣絞疼,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喘不過氣來!
「好,很好……」他低促急喘了一口氣,咬牙忿忿自咒道︰「燕青郎,你真行啊,誰讓你一氣就往大營鑽,把人晾在將軍府里的?也無怪她會胡思亂想、心生離意了,你一個大男人就不能讓讓人家嗎?」
人家一個粉團團俏生生的小泵子,又不是他手底下那些兵,他稍大口點兒氣都能把她吹跑了,不好好看著護著,還對她耍什麼大男人的蠻脾氣?
燕青郎越想越氣嘔,恨不得狠狠痛揍自己一頓。
追霄四蹄狂撒如飛,噠噠落聲似行雷電閃而過,如黑色旋風般飆進鎮上,迅速沖進了鎮東將軍府內。
顧不得勒馬停步,燕青郎高大身影便一躍而下,直往玉米住的小院疾步奔去。他雄渾強壯的胸膛因急促與緊張劇烈起伏著,邁動的長腿在逼近她緊閉的房門口時,倏然硬生生頓住了。
此時此刻,看著關緊的門扉,他心髒跳得沉重又奇快,陽剛俊臉透著一絲惶然,一時間竟有些近情情怯。
她……走了嗎?
「將軍,玉姑娘還在。」幾個守在房門外的悍衛才發現自己徹底被主子無視了,忙小聲提醒道︰「咳,屬下們寸步不離地看著的。」
他暗暗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胸口有些撕裂般的劇痛,原來是剛剛憋住,一直忘了呼吸……
「她,這些時日,可好?」他有些遲疑、艱難地開口。
悍衛們面面相覷,在彼此眼中看到尷尬的為難……主子這話怎麼回呢?
說不好,可她能吃能睡;說好,卻又見她時時爬上屋頂發呆。
「嗯?!」他遲遲未得到答案,不禁臉色一沉。
「回將軍,玉姑娘每日都定食吃飯……」
「劍蘭呢?」他雙眸眯起,這才注意到原該在她身旁隨侍的人不在。
話聲甫落,但見劍蘭一頭急汗地奔了過來,清麗的臉上布滿驚惶忐忑之色,一到跟前便重重跪下。
「奴、奴婢失職,罪該萬死,請主子責罰!」
「為何你不在她身邊?」他眸光閃過一抹冷意。
劍蘭低垂著頭,嬌軀微微打顫著,冷汗直流。「奴婢該死。」
一旁的焊衛們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就在此時,房門呀地一聲打開了,眾人熱切希冀的目光巴巴地直望向門後出現的嬌小身影。
「你別罵她,是我的錯。」玉米雙手緊張而無措地揪著衣帶,頭抬也不敢抬起,目光虛虛閃躲地貓著他處,就是不敢……也不願直視他。「那個,將軍,我能跟您談談嗎?」
燕青郎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眼神灼熱卻又有些局促,方才勃然流露的騰騰怒氣早已不知去向,他舌忝了舌忝唇瓣,喉頭有些發干的開口,「我,咳,回來了。」玉米也不知他語氣為何會變得那麼……該說是木訥還是靦腆?害她突然愣住,
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可略一尋思,又覺得自己肯定是緊張過度,听錯了。「嗯,」所以她也只能點點頭,嚅嚅地應道︰「我剛剛,在里面听見了。」
「你吃了嗎?」
她終于忍不住愕然地抬頭望著他。「呃?」
「你眼皮都腫了。」他心一緊,伸手就要撫上,「你……哭了?」
她先是一羞,隨即黯然地後退了一步。「沒有,是、是方才不小心揉的。」燕青郎的手僵懸在半空中,而後慢慢地收回負至背後,緊握成拳,微微顫抖。瞧,上次把她嚇壞了,現下無怪乎她再不敢輕易相信他了。
對她,切切要再小心一些,溫柔一些……
「咳咳。」半晌後,他英挺的臉龐有些泛紅,略顯不自在地低聲道︰「我,餓了。」
玉米眨了眨眼楮,迷惑而茫然地望著他——什麼?
「這幾日在大營里我都沒吃好。」在經歷了最初的別扭後,他索性豁出去了,越哀怨越是自然。
她聞言心猛地揪疼,難怪他看著清瘦了很多,人也曬黑了,眉心的疲憊之色這般明顯。
「還是家里你做的飯好吃。」他偷偷瞄了她一眼,心下一松,暗喜她臉上掠過的那抹不忍之色。
還好還好,小米仍是有一絲絲心疼他的。
「真的嗎?你、你該不會是哄我的吧?」她眼兒倏地亮了起來,歡喜得熠熠發光,隨即又覺出自己的失態,小圓臉猛地拉了下來,悶悶地哼道︰「大將軍真會說笑,小女廚藝低微,哪能同燕家軍里的伙頭大師傅們相比?」
「他們?他們連你一根手指頭都比不過,這七天來我簡直食不下咽,睡不安……」燕青郎話一月兌口而出,臉上神情微微訕然,耳後又泛起淡淡紅暈,語意含糊地道,「咳,總之,就是那樣。」
悍衛們見狀,開始趁這時候溜之大吉,免得留在現場被閃瞎了雙眼。
原來一向威風凜凜、偉岸霸氣的主子賣起萌來,還真是「風情萬種,顛倒眾生」啊,不過預防日後主子想起今日,然後來個秋後算賬,悍衛們舉凡有長眼有帶腳的都知道該速速閃人了。
……妨礙主子談情說愛,乃人神共憤之萬惡大罪啊!
玉米眼角余光這才瞥見,怎麼一眨眼大家都跑光了,她正覺有些尷尬不自在,也想借機提起告辭回家一事,可是一抬頭,卻發現面前的燕青郎怔怔地凝視著自己,神情忐忑,欲言還休,眼帶悵然。
不知怎的,玉米心下頓時不爭氣地軟化得一塌胡涂。
「你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吧。」
他眼神霎時變得熱烈而明亮,眉宇間的沉郁之色一掃而空,歡喜地傻笑了起來。
剎那間,她恍似听見心弦劇烈地嗡動了一聲,有種熱熱的、暖暖又甜甜酥酥的滋味蕩漾奔流了四肢百骸……
玉米,不妙呀!
腦子里的警告甫微弱響起,又立時被他春風呵化了冰山般疏朗溫暖的快樂笑意徹底消融得無影無蹤。
再不知,誰是誰的孽,誰是誰的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