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天還黑蒙蒙的未亮,玉米就扛著一個龐大到幾乎快爆肚的大包袱,在冷風吹拂中,和弟弟「生離死別」。
「嗚嗚嗚……」
「小糧,你別哭了,都哭一整晚,你哭不累我都听累了。」她嘆了一口氣,止不住地心酸酸,拍拍弟弟抽抽噎噎的肩頭。「也不過就是一個月,等一個月後姊姊就回來了,而且姊姊身在曹營心在漢,我會一直惦記牽掛著你的。」
「嗚嗚嗚……」那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要自己一個人面對那些跟蝗蟲過境似的饑餓大漢子啊……
玉米頭疼地看著弟弟,一時間不禁有些猶豫躊躇。
不遠處天際線那端突然涌現漫天滾滾風沙,伴隨著轟隆隆的奔雷聲而來,在晦暗迷蒙的清晨時分顯得分外令人心驚膽顫。
「沙暴來啦!快收衣服……不對,是躲回屋里啊!」她見狀不對,趕緊嚷嚷。
「欸、欸……」慌得玉糧抱頭就要竄回店里,忽又覺不對。「姊,好像不是沙暴,我听著是馬蹄聲。」
「唉,我說你哭胡涂了不是?馬蹄哪那麼大動靜跟炸雷似的……」說到這里,她也察覺出了異樣來,忙眯眼眺望,豐潤的小嘴瞬間張大了。「耶?」
來的果然是馬,嚴格來說是「一匹」神駿非凡的高頭大馬,正大材小用地拉著一輛沉穩樸拙卻看起來堅固無比的桐木馬車,趕車的車夫是個黝黑悍勇的大漢,雙目炯炯有神,僅僅只是一人一馬,卻挾帶著沙場上刀光劍影淬鏈出的威煞和千軍萬馬、雷霆之勢!
沙場,千軍萬馬……為啥這幾個浮現她腦中的詞兒都不太妙?
該不會是——
車夫輕輕一扯馬韁套繩,也不見有其他動作,轉瞬間,狂猛疾馳近來的馬車穩穩停在她跟前,玉米還來不及反應,就發現自己和一個大大的馬頭大眼瞪小眼……幻覺是吧?她怎覺得馬兒烏黑的大眼楮還特意朝自己曖昧地眨了兩下?
「呃……」這是演咋?
「小人何勇,奉大將軍之命前來押……咳,接玉老板進府。」何勇抱拳朗聲
玉米一張圓臉瞬間黑了。
「還真是多謝大將軍了。」當她沒听到那個「押」字嗎?
「請。」何勇對于她臉上明顯的不悅恍若無睹,臉不紅氣不喘眉不挑,全然是燕家軍治下嚴謹不苟好青年的作派。
她嘴里念念叨叨,臨上馬車前還不忘再甩了個殺氣騰騰的大白眼過去,嚇是沒嚇到何勇,反而嚇到了自家弟弟。
「姊姊……進了將軍府……千萬謹言慎行……」玉糧雙手緊緊攀在車沿邊,眼巴巴地望著她,只差沒「無語凝噎,相對淚兩行」了。「要記得弟弟啊!」
「小糧,店里就交代給你了。」玉米豪氣萬千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哭什麼?沒事兒,等姊姊去擺平將軍府的灶頭就回來啦!」
「嗚嗚嗚……」
何勇默默在一旁,內心極度無言。
一個是過度敏感傷春悲秋,一個是缺心少肺遲鈍大條,這對姊弟還真是「東疆一」。
不過想起臨出門前,將軍破天荒親口吩咐的那副脆異離奇場景……
素來深沉肅穆的燕大將軍濃眉動也不動,漆黑如墨的雙眸不見平時的鋒利,反倒有種罕見的興奮……或者說是惡趣味,還是期待呢?
總之,何勇莫名背脊發毛。
他突然對那個坐在車廂里猶不知「前途無亮」的樂觀小泵子,生起一股由衷的同情憐憫之心。
可憐的小泵子,是怎麼得罪他們家英明神武的大將軍的?
卯初時分,天光乍現,那輛風塵僕僕的馬車終于駛進了鎮東將軍府內。
還來不及參觀一下傳說中佔地遼闊,固若金湯,威武如山的將軍府邸,玉米一下馬車就被趕到將軍專屬的小廚房報到。
說是小廚房,其實一點也不小,只是有別于煮給將軍府里奇外外護衛丫鬟家丁老媽子拉拉雜雜兩、三百人的大廚房,此乃應護孫心切的燕國公府太夫人強烈要求下,專門闢出來做飯菜點心給燕青郎一人所用的蔚房。
但太夫人不知道的是,自家這個嫡親命根子大孫兒,幾乎吃住都在軍中大營,這間小廚房大半時間都拿來養養魚、了了風。
只是今日一大清早,整理得干干淨淨的小廚房里,角落桌子前已經穩穩坐著好整以暇呷茶的燕青郎。
「你遲了。」他放下茶杯,面色無波地指出。
明明大將軍還是威嚴如昔、沉著如昔,為何恭立在門口復命的何勇瞄見了大將軍嘴角有那麼一絲可疑上勾的微笑呢?
何勇面上還來不及反應,利如電的眸光已然掃來,慌得他哆嗦了一下,忙行了個軍禮後拔腿就溜。
將軍饒命啊,屬下剛剛什麼都沒瞧見,統統都是眼花、眼花……
「哪有遲?」玉米扛著沉甸甸的大包袱,臉色又青又白,一路被馬車顛得頭昏眼花、月復中翻涌,沒當場吐給他看就很客氣了,聞言不禁又翻了個白眼。「剛剛我還特意問了何大哥來著,我們是卯時初進的將軍府,一分也不差。」
回馬房的何勇沒來由打了個寒顫,心虛地模了模後頸。
「何大哥?」燕青郎黑眸一眯。
玉米被他突如其來迸發的寒氣壓迫得呼吸一窒,不由吞了口口水,「欸?」
「你們很熟?」他明明是不疾不徐地說了四個字,甚至連聲音都沒揚高,她卻覺得心肝兒顫抖了兩下,本能往後縮了縮。
「……沒,誤、誤會,這一切都是誤會來著,哈哈。」她干笑連連。
「以後像這樣的誤會,不準再發生。」他淡淡地道。
關你屁事啊?不過像這種話,她也只敢在腦袋瓜里轉轉。
「是,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她咕噥,「將軍最大嘛!」
燕青郎英挺沉肅的臉龐微微抽了一下,略一定神,修長大手隨即輕敲了敲桌面。「做吧。」
「做啥?」她愕然抬頭,一臉茫然地問。
「早飯。」
「……」她咬了咬牙關,不無憤慨地道︰「將軍,你大清早軍營也不去,就是在這里等我做早飯給你吃?」
「嗯。」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玉米險些一口閉氣過去,氣急敗壞道︰「你你你……就有這麼急嗎?我才剛剛進將軍府,連房也沒進行李也沒放,讓我歇口氣兒喝口水會死嗎會死嗎?」
「你這是不滿?!」他濃眉微挑看著她。
「廢話!換做是你,你會高興嗎?」她那張圓臉上橫眉豎目的。
他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她心窩堵著的那口氣總算稍覺好過了些,面色一松,正要表示她一路上「披星戴月吹風喝沙」趕路而來有多不容易,就听他慢騰騰地開口。
「早飯就做點小米粥,蒸些包子,」他頓了頓,又道︰「我不吃韭菜餡的,其余的你看著辦。」
娘的!你燕大將軍到底是對早飯有多堅持啊啊啊?!
飽受暈車之苦又被三言兩語撩撥到火氣蹭蹭上竄的玉米,差點一家伙把手上包袱往燕青郎臉上砸去。
正想河東獅吼,大喝一聲,可一對上他深沉如子夜、似笑非笑的眼神,她腦子里一嗡,瞬間又窩囊地蔫了。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贏,人在屋檐下,又焉能不低頭?
「……白菜豬肉餡的行嗎?」她深深地為自己的「威武能屈」感到羞愧。
「行。」燕青郎卻是微一擺手,表現出十分地「大人不計小人過」。
玉米滿肚子月復誹,依然只能敢怒不敢言地乖乖打開包袱,拿出了專用刀具一字排開,然後稍微熟悉了一下堆滿各類南北雜貨、雞鴨魚肉的小廚房。
嘖嘖嘖,這麼豐富,開間酒樓都綽綽有余了吧。
想到這里,她又忍不住忿忿地回頭瞪了那個氣定神閑的高大男人一眼。
小氣鬼,堆了滿屋子的吃食還跟她計較那一尾魚、兩斗米的……
她嘴里嘀咕著,手上動作依舊麻利,不一會兒便洗好米下鍋熬,揉好了面團,趁發面團的當兒快手地剁著白菜和肉餡兒,刮進盆子里一點一點打入細擰出的姜汁子和水,她瞥見擺放菜蔬的籃子里頭有些肥美雪白的口蘑,索性也切了拌進餡里,好取蚌山珍的鮮味兒。
發好的面團柔軟中帶著彈勁兒,她掂量了下他一個大男人的食量,迅速分割成了五、六個,剩下的用布掩好了,待晚點兒再做些饅頭蒸上備用。
她小手輕巧地捏出了一只只白白胖胖的包子,放進蒸籠里炊蒸了起來,另外洗淨了手,又取餅幾根青翠黃瓜切成圓片,稍用鹽腌了,再拌些冰糖、鎮江米醋,撒上幾滴麻油,立時成了一道鮮翠酸甜誘人的小菜。
燕青郎靜靜地凝視著她洗切烹煮的靈活利落動作,嬌小豐腴的身子一忽兒低頭看灶口柴木火候,一忽兒探身檢查米香四溢的沙鍋,小臉上因忙碌和熱氣燻染得緋紅,汗水點點晶瑩在額際、頸項處。
盡避鬢發微亂,一身布衣,她身上卻越發顯透著一股令人心暖的溫馨氣息。
一種人間煙火,豐饒安樂的滿足感……
燕青郎目不轉楮地看著她,眼底有著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溫和。
據他經驗所知,這小泵子就算上一刻被氣得跳腳連連,保證下一刻轉頭便立時忘得光光,也不知該贊她是天賦異稟還是天生少根筋,如同現下,明明方才還對著他齜牙咧嘴、怨氣沖天,一忙和起來又恢復了那副眉開眼笑、興致勃勃的模樣。
「好咧,上菜羅!」最後檢查了一眼那籠軟呼呼白胖的包子,玉米樂呵呵地掀蓋,也不怕燙便抓起堆進盤里,和那一沙鍋熬得黏稠中散發著谷香的小米粥,以及一碟子涼拌酸醋黃瓜片兒,齊齊地端上了桌。「將軍請用。」
「有勞了。」他點點頭,低斂目光,舉止粗獷中帶著一絲優雅地吃起來。
對著他吃飯的姿態,玉米一時看呆了,莫名地臉熱難當。
撇開那囂張霸道討人厭的性子不提,燕大將軍還真是長得挺漂亮的,眼眸深邃,鼻子俊挺,嘴唇好看,兼之身材修長健碩,完全是美色逼人啊……
喱嘟一聲,她忽然被自己大口吞口水的聲音嚇醒過來,愕然地倒退了兩步。
「嗯?」他聞聲抬起頭,形狀優美的唇瓣沾著些許光滑瑩然的油脂色澤,看起來分外惹人垂涎……嚇?!
玉米瞬間像被燙著了尾巴的兔子般跳了起來,二話不說抓起大包袱拔腿就往外竄去,只扔下了一句抖落在風中的︰「您慢慢慢用……」
留下拿著個吃了大半的包子,一臉錯愕的燕青郎。
半晌後,男人寬闊的肩頭微微地抽動了一下,彷佛是在嘆氣,又像是在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