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確定自己知道回京城的路嗎?
站在由石板平鋪的官道上,遙遙地望著在官道另一端上走走跳跳,唱著小曲兒,仿佛不亦樂乎的嬌小身影,聞人玄琢心里忍不住發出第一千零一次的疑問;這幾天,他跟在安樂的身後保護她,內心總有一種掙扎的迷惑,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稱贊她天真,還是罵她不知死活!
瞧,這不又迷路了嗎?
「唉……」這不知道已經是他今天第幾次的嘆息了!
她這妮子大概听多了天橋上的說書,才會以為一名窮書生,再加上一位少不更事的官家千金拎著包袱私奔之後,可以安然無恙地穿過大半個中原,絲毫沒有差錯地抵達他們的目的地!
難道,她真的以為自己只要如法炮制,乖乖地往北走,總有天可以走到京城嗎?!
對,她只是天真而已,聞人玄琢在心底安慰自己,因為,想到她的「不知死活」會讓他覺得生氣,到時,他難保自己不會掐斷她縴細的小脖子!
此時,走在前頭的安樂完全沒有發現身後男人的復雜心思,只顧著自己邊走邊唱小曲兒,好不樂乎!
「蒙衫兮蕊裳,瑤環兮瓊當,泛予舟兮芳清,擊予揖兮徜徉。明皎皎兮水如鏡,弄蟾光兮捉蛾影。露團團兮氣清,風颼颼兮力勁。月一輪兮高且圓,華彩發兮鮮復妍。願萬古兮每如此,予同樂兮永年……」
願萬古兮每如此,予同樂兮水年!
無論距離她多遠,耳力敏銳的聞人玄琢幾乎是立刻就听出來,這首弄月之詞是他們倆去年中秋一起賞月,吃著桂花耕時,他應她之求吟念而出的詩詞,原來,她一字沒忘地記在心里了!
算箅日子,又快中秋了吧!
算了!他笑嘆了口氣,讓她去吧!就讓她繼續走錯路,反正,趁著她晚上睡覺時施行「移花接木」大法,將她搬移到回京的正確道路上,他也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
就算他的心里不願意她回去京城,不過,有些事情她遲早都會面對,遲早……而他,究竟能躲得了多久呢?!
一聲低嘆,隨著他深沉的心思輕逸出唇間。
「姑娘,一個人投宿?」
「我已經嫁人了,請你們叫我夫人。」
「姑娘,你以為我們看不出來嗎?哪有已經成親的女人像你看起來那麼嬌媚可人呢?瞧,我家那兩個黃臉婆,才嫁過來不到兩年,就好像那個……什麼珠子發黃……什麼時間殺人……不,是不饒人的。」掌櫃回頭望了背後一胖一瘦的婆子一眼,忍不住嘆息。
「是人老珠黃,歲月不饒人。」安樂簡直快要听不下去了,只得好心地替他更正,以求耳朵能夠清閑,「算了,不跟你們爭這個了,給我一間上房,晚膳替我送到房里去,知道嗎?」
「好好好,就照姑娘吩咐去辦,請姑娘跟我來。」
「嗯。」安樂拎著包袱跟著掌櫃走上樓。
這時,那一胖一瘦的女人忽然露出了婬笑,看起來根本就是男人假扮的,「嘿嘿……老二,又是一只小肥羊上門,而且,這次還是個貌美……貌美得像朵花兒似的小泵娘呢!」
「小點聲,別教她听見了!」
「喔,知道了。」胖子點了點頭,眼角余光又別見了一名身穿黑服。頭上戴著長檐黑笠的男人走進店門,他趕忙上前迎接,「這位客倌,請問是要用膳還是住店?」
「給我一間上房。」一雙銳利的黑眸從笠下露出,淡淡地,橫掃了正走上樓的安樂一眼,隱約又是一聲嘆息。
三更半夜,應該是人們正在夢周公的時候,小小的客棧之中,卻不平靜地起了騷動,漆黑的走廊上,被人從睡夢中吵醒……又或者應該說根本就沒睡下的聞人玄琢,與客棧老板正彼此對峙地矗立著。
「果真不出我所料,你們開的真是一家黑店。」好吧!這至少是一個人生經驗,雖然,他自從用「聞人玄琢」四個字闖蕩出名聲之後,就從來沒有對付過如此不起眼的渺小人物。
「黑店又怎樣?把身上所有的錢財交出來!」渺小人物不知自己意上了狠腳色,竟然還不知死活地嗆聲。
「搜括完我的,再去搜括屋里的另一位姑娘嗎?」
「哼!那個小泵娘本大爺要留著慢慢享用,先把你解決掉再說。」客棧老板露出了色眯眯的笑容。
「憑你?」一絲不悅的神情閃過他的黑眸,殺意瞬時變濃。
「還有我們兩個!」一個瘦子和一個胖子不約而同地跳出來。
「一個人和三個人有差別嗎?」聞人玄琢聳了聳肩,完全沒把另外出現的兩位小角色放在眼底。
「你——」三個人被氣到了,好歹他們也是仗著開黑店,打劫過往旅客的錢財生存到現在,沒有一點小本事,哪能混到今天呢?
「唉……」一聲突如其來的無奈嘆息低回在寂靜的黑夜里。
好歹活了將近三十年,聞人玄琢卻發現最近的自己似乎挺容易嘆氣,一切的開端就在他親愛的小娘子離家出走的那一刻。
不過,他的嘆息立刻引來宵小的誤會,「哼!怕了吧?不要顧著嘆氣,遇上我們黑店三兄弟算你倒霉,快點把錢交出來,否則——」
話才講到一半,只見黑漆漆的半空中忽然出現一道銀光,黑店一竟弟卻見眼前的男人動也不動,自個兒身上的衣服倒先成了碎片。
「大……大哥……」胖子和瘦子急忙地按住重點部位,驚叫道。
「你你你……你到底對我們做了什麼?」黑店老大也是嚇得慘無人色。
聞人玄琢投給他們一個「好膽量」的贊許眼神,語氣似笑非笑地反問道︰「難道你們還想再復習一遍嗎?不過,我話說在前頭,這一次就不只是你們身上的衣服了!」
「不不不……」三顆腦袋呼嚕地猛搖。
「那還不快滾?」他的語氣陡地一沉,眼神也跟著陰冷了起來。
一轉身,三個光溜溜的立刻逃之天天,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哼。」聞人玄琢別開眸子,根本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就在這時,卻見他眼光沉靜地瞟也不瞟一下,身後卻忽然多了一個人。
「爺。」金騰恭謹地低喚了聲。
「嗯。」聞人玄琢淡然輕吭,等待接下來的稟報。
「逮到了兩個人,不過,就在要逼問來歷時,兩人都咬破藏在齒內的毒囊,服毒自盡了。」
「所以,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嗎?」
「不,屬下得到了一點線索,他們二人所吞服的毒藥是一種名為‘紫鴆’的劇毒,爺,你應該也很清楚——」
「我知道,‘紫鴆’這種毒藥只有宮里才有。」聞人玄琢沉吟了片刻,才道︰「他們跟咱們是同一路的。」
「難道是皇上——」
「不,不可能是他……」頓了一頓,一抹苦笑泛上了他的唇邊,「不過,伴君如伴虎,這種事情誰也說不得準,你退下吧!一路上跟緊點兒,隨時把我的命令傳給弟兄們。」
「是!」眨眼間,金騰又消失在不知不覺中。
「唉……」
這到底是他近些日子以來第幾次嘆息了?
聞人玄琢伸手推開一廂房門,走到床畔仔細盯瞧著那熟睡人兒的甜美小臉,足足過了好片刻,他才認命地拎起她擱在床邊的小包袱;將那小小的人兒抱在懷里,高大的身影一躍,出了窗台,不一刻就隱沒在夜色之中……
清晨。
鳥兒在窗外啾啾地叫著,安樂緩緩地睜開惺忪的美眸,坐起身打了一個大呵欠,她漫不經心地掃視了客房一眼,覺得似乎有一點不對勁。
「咦?我昨天是在這里落腳的嗎?怎麼房間的樣子跟睡覺之前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幾乎是每天醒來,安樂都會發出這種類似的疑問,如果說,她都是睡在荒郊野外也就算了,因為多一棵樹,少一朵花,其實,並沒有那麼大的差別,最教她感到納悶的,就是連她投宿的客棧都會不一樣!
例如,她前一天夜里明明就投宿在濱州小鎮里的「來來客棧」,隔天竟然變成了「龍門客棧」,而且,客棧的地點竟然會在十萬八千里遠的泯州,這種狀況發生過不止一次!
對于這一點,安樂開始有一點擔心了。
在她睡覺的時候,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情?
難不成,她在不知不覺之中,學會了什麼「乾坤大挪移」這種高超的法術?不!她很確定自己是那種連一只小雞都抓不住的柔弱之輩,可又怎麼會……完了,她快要被自己給搞糊涂了!
這時,一名店小二敲了門進來,他的手里揣了吃食,安樂幾乎立刻就知道自己昨天沒見過這一號人物。
「小二,請問這里……是什麼地方?」
「姑娘,你真愛開玩笑,這個地方你竟然會不知道?這里是京城,是天子腳下呀!」小二將托盤上的食物端放在桌上。
「這里是京、京……京城?!」她震驚得一根顫抖的縴指忽然間不知道該指往哪里。
小二笑著點了點頭,對呀!泵娘,早膳給您擱在桌上了!就照昨天吩咐的,三樣小菜以及一小碗長生粥,還有飯後再進一道甜點,今兒個咱們大廚露了一手,做了一道玉露圓,等會兒就給姑娘送上來。「
「呃……」她什麼時候吩咐過的?竟然還跟她在杭州時的習慣一模一樣?!這到底是……
「嗯,對,就是這樣,退下吧!」安樂決定趕快把人給遣走,然後自己一個人好好錯愕一下。
她到底是怎麼來到京緘的呢?
小二走後,安樂想著、想著,不禁開始覺得有點頭痛,她趴在桌子上,苦惱地伸出雙手按住小腦袋,對于這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
「我什麼時候已經到了京城,怎麼自己都不知道?」她痛苦地申吟,最後,她只能很無奈地決定一件事。
不管了啦!反正她已經到京城了,不是嗎?到底是誰說過的呢?一件事情的過程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結果,所以,無論她到底是用什麼方法抵達京城,結果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她終于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