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陛下,公主她是……是……」中年僕婦伏得更低,吞吞吐吐。
「公主去哪里了?」凱雅提高嗓音。
一個幾歲大的小孩,為什麼可以由人隨便帶走,還沒有人來通知她?
噠噠噠噠噠──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往他們的方向奔來。
凱雅馬上回身。
來人有兩騎,騎在前頭的人穿著深紫色的官服,後面是一騎藍衣人。
凱雅已經知道,皇宮內城區由紅衣的內宮禁衛軍看守,外城區則由身穿藍衣的外宮禁衛軍負責。
來人顯然是由城堡外直驅而入,才會由一騎藍衣人跟隨。
听說這個王國的深紫色官服是屬于公爵階級,看來來人是個公爵,官倒不小。
公爵下了馬,精神鑠爽地走到她面前,雙眸凌厲。他約莫五十來歲,一把白色的胡子極有威嚴。
雖然他對凱雅彎身行禮,她從他眼中捕捉到一晃而過的不屑。
「皇後陛下,我剛接到消息听說您來探望公主,連忙趕過來回話。公主這幾天患了嚴重的感冒,我已經派人送她去醫官那里治療,過幾天才會回來。」
「王族生病都是送到醫館那里,不是叫醫官進來的嗎?」她再怎樣也知道這不是常態。
公爵一頓。
「公主的病可能會傳染,所以送去醫官那里較為合適。」
「公爵好靈通的消息,我連公主病了都不知道,你倒是已經都張羅好了。」她慢悠悠地道。
公爵終于抬起頭,深藍色的老眸中充滿不馴的神色。
「因為皇後平時很少關心公主,微臣才自作主張,希望您不要見怪。」
她冷笑一聲。「公爵不只消息快,腳程也挺快的,我前腳才剛到,你後腳就跟來了。」
公爵虎地一聲挺起腰,直勾勾盯住她。
「如今國王失蹤一個月,生死未卜,公主是佛洛蒙王國‘唯一且合法’的繼承人,身為護國王公,我當然不能對公主的病情輕易看待。」
「這樣說來,倒是我這個母親失職了。」她冷冷地道。「如果公主是唯一且合法的繼承人,那我這個皇後是什麼呢?過路人嗎?」
公爵昂起下巴,再不隱藏自己對她的輕蔑。
「我們舒密特家族七代忠心耿耿侍奉佛洛蒙正統皇室,不敢有半絲的懈怠。如今國王下落不明,奸人的身份還未找出來……」他的眼光分分明明就在看著他口中的「奸人」,「本公爵當然要更加小心,不能讓王朝的下一任接掌者──白雪公主,再度落入奸人手中!」
「……」凱雅僵在原地。
他媽的!
她演的這一出,竟然叫「白雪公主」!
逃吧!
凱雅下定決心。
舉凡童話故事里的後母都沒有好下場,尤其是白雪公主的,下場更是淒涼。
如果童話屬實,鏡子里的那個女人只因她的繼女比她更美,就決定殺了她。
凱雅不曉得為什麼會有人堅持當「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在她眼里,美麗是一個比較值,不是絕對值。
這個世界上永遠沒有最美麗的女人,除非全世界只有一個女人。
……唔,難道這就是皇後的計劃?
重點是,這個皇後在宮內不得民心,在宮外想必也不會有多大的美名;听舒密特公爵言下之意,國王的失蹤又與她有關,唯今之計只有一條──
逃。
再不逃,只怕她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對留下來當烈士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尤其把她弄來的那個家伙還蹤影全無。
接下來她花了幾天做準備。
首先,利用權勢弄清楚侍衛交接的時間,再模清僕役穿梭在各個宮殿間的捷徑路線。
最後她擬定計劃︰每天半夜十二點,一輛進來清夜香的拖板車──白話文就是「水肥車」──會定時抵達最靠近外宮門口的糞房。
清完糞桶,夜香車載著水肥離開,城門立刻上鎖,吊橋升起,內外兩宮的侍衛一起交接換班。因此,這段期間是等著下班的侍衛警覺心最松懈的時刻。
只要她能設法溜到夜香車上,就能神不知鬼不覺一起出宮。
其實凱雅有想過白天找個理由出門野餐,然後趁機月兌逃,但,無論這個皇後如何不得民心,如果出去野個餐人就不見了,難免有些人要掉腦袋。
侍衛掉腦袋也就罷了,卡琳娜的小腦袋只怕也要跟著不保。
同樣身為軍人,凱雅覺得侍衛因怠忽職守而被處罰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害那小姑娘一起送命,她的良心過意不去,因此最好的方法還是趁夜深人靜時自己一個人偷偷逃走。
終于,逃月兌大計付諸行動的那一天來臨。
這天,她先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把一干侍女僕役全部趕走,自己回床上睡覺。
待到接近午夜,她無聲下了床,鑽進更衣室里,把前兩天以巡查之名到侍衛休息室模來的一套男性服裝拿出來。
雖然尺寸大了點,幸好她身形高身兆,褲腳修一下還不至于不能穿。
凱雅拿出剪刀,把過長的褲腳剪短,再拿出一件從卡琳娜那里模來的侍女服套在男性服裝外頭。
燦爛的金發編成辮子,以侍女專用的發網罩住,鏡中的女人在黑夜里,看起來就像個尋常女僕一般。
「凱雅?凱雅。」
竟然有人在叫她。
凱雅火速環顧四周。
細細的叫聲從她左邊的華服後飄出來,她走到那一長排華服之前,開始搜尋。
「凱雅?凱雅!」
聲音來自大蓬裙後面,她揮開一件裙擺,咦?後面竟然有一道小門。
那道小門隱藏得極好,和牆壁上的鏡子化為一體,一不小心根本看不出來。此刻,那道小門微啟,細微的呼喚從門後飄了出來。
她彎身推開小門走進去。
一間三公尺見方的小房間里毫無任何裝飾,只有一面鏡子掛在牆上。
她走到鏡子前。
黃銅瓖的鏡面泛出灰暗的色澤,根本照不出人影。她湊近鏡面,突然在一團灰雲當中,看見一抹隱隱發亮的螢光。
那點螢光越飄越近、越飄越近……
砰,肥胖小天使出現在她眼前。
「凱雅!」
凱雅做了她能想到的第一個動作──一拳捶往鏡面去。
鏡面激烈地震蕩起來,猶如一顆石頭丟進水里。肥胖小天使竟然被震得往後飛,好半晌才拍著翅膀,吃力地飛回來。
「你干嘛一見面就打人?」它怒叫。
「你這個白痴!」她的怒吼不亞于它。「算你運氣好,躲在鏡子里,不然我就讓你變成一團天使泥!」
「你……你……你竟然罵人,你……你竟然罵人,嗚!」
它哭了。它竟然哭了。
凱雅翻了下白眼,幾乎不敢相信。
「你哭什麼?立刻給我說,我要怎麼回去?」
「你怎麼可以回去?你的任務還沒完成啊!」小天使驚慌地道。
「誰跟你出什麼鬼任務?你知道這里是‘白雪公主’嗎?你知道白雪公主的後母是怎麼死的嗎?慘死的!除非我和你一樣白痴才會留在這里等別人宰了我!快,把我弄回去,听見沒有?」
「不行,我辛辛苦苦才把你弄到這里來,你知道我要找到這次的機會現身有多不容易嗎?」小天使盤起胖手,固執地抬高下巴。
凱雅狐疑地看了看古鏡。
「你該不會就是故事里的魔鏡吧?你真的一直在告訴這個女人,她是全世界最美麗的?」
「對啊,她現在確實是。」
凱雅翻個白眼。「如果魔鏡就是你,我還是靠自己比較妥當一點。」
「你干嘛這麼瞧不起人?」過胖小天使抗議。「總之,我時間不多。我只是要告訴你,我要查的事還沒有下落……」
「什麼事?」她插嘴。
「就是故事里的壞人消失的事,你根本從頭到尾沒在听我說話!」小天使放聲大哭。
「別別別,」凱雅被它哭得頭痛。「反正我改變主意了,我不管這個世界的壞人發生什麼事,我這個好人要先閃再說。」
「說好的事,不是你說改變主意就能改變主意的。」小天使又搬出它固執的脾氣。「總之,你只要照著故事線走,接下來,你差不多該叫人把白雪公主帶進森林里去了;至于我,我會再回頭去查到底是什麼力量在讓童話世界的壞人一直消失,等我有了進展,我們再聯絡。」
「喂!什麼叫再聯絡……嘿!嘿!」
那個千刀萬剮、超該死、超不負責任的過胖小天使,砰一聲又在她眼前消失。
「……」
凱雅面對著一團灰影,無言個徹底。
就算先前還有一絲絲遲疑,現在也確定到不能再確定。
她非逃不可。
如果繼續待在白雪公主的故事線里,遲早會被這只兩光小天使害死!
她的月兌逃計劃,嚴格說來進行得還算順利。
午夜十二點,凱雅打開臥室窗戶,衡量一下自己和外頭那棵大松樹的距離,先把侍女裙撩起來綁在腰間,然後縱身一躍。
十分鐘後,她氣喘吁吁地爬下地。
到底是養尊處優的身體,肌耐力不足,在往常她輕而易舉可以完成的動作,現在光只是下個樹就喘起來了。
順著僕役小徑來到夜香房的過程並不困難。她事先藏了一個糞桶在松樹後,途中遇到巡邏的守衛,他們看她的服飾自然以為是個倒糞桶的女侍。
嚴格說來,中古世紀……或者童話次元……里的警衛系統實在比不上現代的嚴實。
她花了一點時間繞路,中途幾度必須停下來避開巡守的侍衛。
如果時間拖延到,等她趕到水肥房,夜香車已經走了怎麼辦?
冷靜。凱雅命令自己。
待她終于來到水肥房外,夜香車依然停在門口。她松了口氣。
除了兩個駕夜香車的人,還有三名僕役正在幫忙把整個城堡的糞水倒進夜香車里。到了這區已經是藍衣人的管轄範圍,守衛惡心的站得遠遠的。
「皇後寢宮的。」凱雅低眉垂眼,提著準備好的糞桶從旁邊的林徑里走出來。
一名僕役想接過去,她微一縮手,「我自己來就好,你們忙。」
僕役咕噥一聲「皇後拉出來的跟我們還不是一樣」,另一名僕人連忙頂他一下,兩人繼續進水肥房里提糞水。
屋外一片黑暗,只有門內流瀉的燈光照亮夜香車的半邊,她特意走到燈光照不到的那一側,假裝把手中的糞桶往車上的大糞桶倒去。
趁著無人注意,她退到旁邊的樹叢里,飛快把侍女服月兌掉,塞進糞桶里,往樹後面一扔,一溜煙鑽到拖板車底下。
原本她事先做好一條鉤子,可以把自己扣在任何可以支撐的軸柱上,沒想到天助她也!這個夜香車底下竟然有一層可以置物的夾層,寬度正好容她平平地躺進去。
大喜過望的凱雅直接往夾層鑽進去。
「……」
「……」
她和身旁已經先躲進來的人大眼瞪小眼。
嗯,這個情況有點尷尬。
夾層里伸手不見五指,她只感覺得到對方是個男人,而且比她高大很多,寬敞的平面被他佔掉超過二分之一。他灼灼的體熱烘暖了整個空間。
她唯一看得見的是一雙眼楮,咫尺之遙,燃起興味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