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罷最後一只碗,他遞給她,忽地瞥見她右手無名指有一圈明顯的白色,那是經常帶著戒指的人褪下時的痕跡。
他心念一動。「有人向你求婚?」
「什麼?」她怔住。
「那個,是戴過戒指的戒痕吧?」
她隨著他意味深刻的眸光落下視線,凝定自己右手的無名指,那里的確戴過戒指,正確地說,她在家里都會戴上,出門時才會褪下,收在胸口。
思及此,她不禁伸手撫向自己胸前,透過衣襟捏著那只串成項鏈的戒環。
他注意到她的舉動,想問,卻硬生生地忍住,他可不想知道她又跟哪個男人有過一段情,有個好朋友老板已經夠了!
「你要玩撞球嗎?」她突兀地問。
他一愣。
「我發現這屋里有個撞球台,你會玩吧?」
「嗯,我岳父很愛玩,你也會嗎?」
「你忘了嗎?」她朝他俏皮地比了個手勢。「我跟你說過我高中時算是個小小不良少女,像撞球跟電玩間這種地方,我可是常去的呢!要不要來跟我比試比試?」「好啊,比就比!」他從不拒絕挑戰。
于是兩人各端了一杯啤酒,移師到娛樂室,她技術確實不錯,出桿干淨利落,毫不猶豫,不過比起他還是遜色幾分。
當年為了討好他岳父,他可是花了好幾個月時間日夜苦練撞球,已有業余高手的水準。
兩人你來我往,互有輸贏,起初她未意識到,漸漸地她察覺他似是有意讓她,並未發揮出自己全部的實力。
她嘟嘴,嬌嗔地橫睨他一眼。「我討厭你這樣子。」
「什麼意思?」他不解。
「你是讓我的,對吧?」她坦率地問。
他不置可否。
「你知道我最討厭比賽不正大光明了,如果不是憑自己的實力痛痛快快贏你一次,我是不會甘心的!」
「你真的以為我認真打的話,你還有機會贏我?」他話說得好白。
她受傷了。「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
「好,就來試試看吧!」
接下來,他果然毫不留情,一次又一次地清台,殺得她片甲不留,落花流水。她輸得徹徹底底卻很不情願,彎身趴在撞球台邊哀嚎。「不公平啦,你是不是天天打撞球?怎麼這麼厲害?」
「我已經很久沒打了,也就偶爾跟我岳父來這里度假時打個一、兩次。」
「你騙人!你一定常常打。」他不分青紅皂白地指控。
他聳聳肩。「女人,你的名字教‘耍賴’的。」墨瞳閃爍星光,分明是對她的嘲弄。
她一窒。「誰、誰說我耍賴了?我只是……咳咳!」難以自圓其說,只得顧左右而言他了。「好,接下來我們來比撲克牌!」
「OK啊,你敢下戰書,我就奉陪。」他語帶揶揄。
她更不甘心了,跟他卯上,比完撲克牌又下跳棋,他每樣都比她強,她不服氣,忽地靈光一現,把手機翻出來。
「CandyCrush,你玩不玩?」
「那是什麼?」
總算有他沒听過的游戲了,她偷笑。「你好遜喔!這可是最近最熱門的手機游戲,比憤怒鳥什麼的還好玩呢!」
憤怒鳥?彷佛有听說過,但跟他不熟。
但無論是憤怒鳥還是CandyCrush,只要她敢提出挑戰,他沒在怕的,奉陪到底!
時間在嬉鬧中流逝,轉眼已是凌晨時分,她早有了睡意,頻頻打哈欠,卻怎麼也不肯回房睡覺。
「瞧你眼皮都快睜不開了,真的不去睡覺嗎?小心明天醒來有黑眼圈。」
「不要,我不累!」她堅持不休息。「我要繼續玩。」
「還玩啊?這CandyCrush我都認輸了,玩不過你,你還想怎樣?」
「那我們玩別的!你說你想玩什麼?」
暗信宇蹙眉,霎時覺得奇怪。「初雨,你沒事吧?」
她一凜,好一會兒,勉強揚笑。「我沒事啊!會有什麼事?」
「那你怎麼硬是不肯去睡覺?」
因為時間不多了,因為過了今夜,她不知是否還有機會能像這樣與他獨處?他必須回到他的婚姻生活里,而她也有病魔要面對。
時光稍縱即逝,她只希望在能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珍惜每分每秒。
「那我們不玩了,我還不想睡,你陪我看DVD吧!這房里有個投影大熒幕很贊呢,不拿來看電影太可惜了!」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她沒讓他有機會多想,徑自一溜煙地奔到電視櫃前,檢視一排排精裝正版的DVD。
「有了!就看這個吧,‘鋼鐵人’,你不是最愛看這種科幻動作片嗎?」她扮出甜蜜無辜的笑顏,做了個邀請的姿勢,邀請他在沙發上入座。
他站立不動。
「拜托,就當陪陪我?」她雙手合十,軟軟地撒嬌,就像從前每一次逼他去做不想做的事那樣。
他以為自己早就再度冰封冷硬的心,似乎又一次為她融化。
「好吧!」他坐上沙發,與她相隔一個位子。
她嘻嘻地笑,按下遙控器開始播放電影,強烈的聲光效果令他不由得入神,專注于電影情節,知道一陣細微的鼾聲驚醒他。
他轉過頭,這才察覺她不知何時竟已酣然入睡。
她雙手抱膝,蜷縮這坐在沙發上,螓首左右搖晃,芳唇微啟,睡顏像個天真的小女孩,惹人憐愛。
他好笑地望著她,驀地,她身子一歪,整個越過兩人中間的空位,靠在他肩上。
隨著她的動作,某個東西從她衣領中滑出,閃過一束璀璨的光。
他一凜,順手拉出掛在她頸間的項鏈,拉出原本緊緊貼在她心口的戒指。
他駭然注視戒指,這該不會是三年前他為她訂做的那一枚吧?
想著,他俯身靠過去察看戒環內部,果然上頭刻著Rain這個英文字。
Rain就是她,夏初雨,在他心房毫無預警落下的陣雨。
因此,他菜請店家刻上Rain這個字,打造這枚專屬于她的戒指。
他瞪著戒指,想起她手上那道白色,難道並沒有別的男人向她求婚,而是這三年來,她一直將這戒指帶在身上?
可能嗎?如果正如他所推想,那麼又意味著什麼?
傅信宇思緒迷惘,胸臆頓時糾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彷徨。
隔天早晨,當夏初雨在客房床上醒來時,風雨已停歇。
她換回自己那套昨夜用烘干機烘得暖乎乎的衣服,吃了醫生交代每天都要吃的藥,梳洗過後,又在臉上抹了一層淡淡的BB霜,確定鏡中的自己看來氣色紅潤,這才翩然下樓。
在樓梯口她便嗅到一陣咖啡的濃香,令她訝異的,傅信宇不僅早就醒了,而且正在廚房忙著做早餐。
不會吧?這個大男人,印象中他幾乎不進廚房的啊!
她來到開放式廚房的吧台前,看他正用鍋鏟稍嫌笨拙地煎蛋和培根。
「早安。」她神清氣爽地揚嗓。
他聞言,揚眸瞥她一眼。「你醒了啊。」
「嗯。」她頓了頓,略微羞窘地啟齒。「昨晚是你把我抱回客房的吧?我那麼重,你一定抱得很累。」
「知道就好。」他絲毫不給她留面子。
她嘟嘴。「總之謝謝你了。」
他微微頷首,算是接受了,繼續和培根蛋奮戰。
她不可思議地盯著他。「你到底在干麼啊?」
「你不是看到了嗎?」他眉眼不抬。「我在做早餐。」
「我知道你在做早餐,可這不像你會做的事。」
他聳聳肩,沒搭腔,見他差點把蛋煎焦,她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惆悵。
是方嬌嬌教會他做這種事嗎?他是否為了討好自己的老婆才嘗試踏進廚房學著做些簡單的料理?
「你變了,信宇。」她幽幽嘆息。
他蹙眉。「哪里變了?」
「以前的你不會做這種事的,別說幫一個女人做早餐了,你連自己下碗面吃都懶。是……你老婆教會你的嗎?」
他震了震,動作有瞬間定格,數秒後,菜沙啞地撂話。「跟她無關。」
「什麼?」她沒听清。
「我說,這件事跟她無關!」他不悅地清清喉嚨。「我只是因為今天起太早,沒事干,才會做這些的,順便也算是對昨天那個泡菜鍋的回禮吧。」
對泡菜鍋的回禮?這麼說,是為了她?
雖然他話里刻意輕描淡寫,彷佛漫不經心,但她仍抓到了蛛絲馬跡,她想了想,驀地笑了,清脆叮咚如滾珠,歡快地在室內灑落。
他抿抿唇,臉頰可疑地微紅,為了掩飾,他故意舉動粗魯地將培根蛋裝盤,弄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可以吃了!」他將餐盤重重擱落吧台。
她坐上吧台椅,挑剔地檢視煎得過熟的荷包蛋。「可是我比較喜歡吃半生的蛋說。」
「有得吃就不錯了,還挑!」他冷哼。
她嫣然一笑,不知怎地就是想逗他。「有培根蛋怎麼沒吐司啊?」
暗信宇正端了兩杯咖啡上桌,聞言一愣,這菜驚覺自己忘了烤吐司了,他霎時有些狼狽,卻仍假裝鎮靜地從冰箱里取出一條吐司。「吶,吐司在這兒,那邊有烤面包機,自己去烤。」
「誒,你幫人做早餐還只做半套的喔!」
她話里蘊含的意味太甜膩,他听了,不禁胸口微融,連忙咬牙扮酷。「愛烤不烤隨便你。」
「烤就烤!小氣鬼。」她朝他扮鬼臉,精靈般的可愛笑容就像從前每回對他撒嬌時一模一樣。
他倏地別過眸,不敢多看,隨手抓起一片冰冰的吐司張口就咬。
「咦?你不先烤過再吃嗎?」
「不用了。」他猛啃冰吐司。
「怪人!」她嬌嗔地揶揄。
他望向窗外。「風雨已經停了,看樣子應該月兌離暴風圈了,吃完早餐我們就回台北吧!」
她怔愣。「這麼快?」
「嗯。」愈快愈好,他不能再與她獨處一個屋檐下了。
夏初雨怔忡地凝睇傅信宇,見他表情嚴肅,似是毫無溫度,心下悵然若失。
是因為台風將他們困在這屋里,兩人才有了和平相處的一夜,台風走了,一切也就船過水無痕了是嗎?
她啜著黑咖啡,品嘗著那對她而言太過苦澀的滋味。
兩人各懷心事地用完早餐,收拾好碗盤,關了屋內每一盞燈,確定所有的門窗都上鎖。
在門口,她與他道別。
「我自己有開車來,你應該也是自己開車來的吧?」
他點頭。
「既然這樣,我們就在這里分手了。」
「嗯。」
兩人相視片刻,她首先綻開笑容,非常甜美,燦爛如花的笑容。「生日快樂!信宇。」
他怔住,愕然瞪她。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猜你一定又忘了對吧?」她眨眨清亮的眼。「回台北後也不曉得有沒有機會對你說,所以我先在這里說了,生日快樂!但願你心想事成,所有的願望都能實現!」
他默默地注視她,一語不發。
「那我先走嘍,掰!」話落,她朝他擺擺手,也不等他響應,便往自己的愛車走去,輕快如蝶的背影顯得太過匆匆,幾乎像是奔逃。
傅信宇深沈地目送她,許久、許久,直到她連人帶車完全消失于他視界之外,他仍若有所思佇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