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江南後,齊媚娘在寒鄲零身體狀況好的時候,常常會跟他出去遛遛,為了避開人潮,所以都是從後門出去,因此雖然知道這些日子前頭忙著收禮,卻不知道這送來的禮真是五花八門,竟然還有不少的「人」。
這日,齊媚娘正在偏院散步,沒想到正巧踫見了觀月和一群女人。
看著觀月先是一愣,然後神情微僵的領來一堆環肥燕瘦,各有風姿的女人向她見禮,齊媚娘一開始還模不著頭緒,想著自己和長福都不習慣讓人貼身伺候,觀月怎麼突然帶了人進來?
觀月模了模頭,有些尷尬的指指這些女人,「這些都是外頭的人送來的。」
齊媚娘是率性了點,可不是傻的,看著這些女人姿態全都妖妖嬈嬈,身段一個比一個更柔媚,哪里還會不知道送這些女人的意義為何。
她皺緊眉頭,沒好氣的說︰「既然是人家送的,怎麼帶到我這里來了?看誰收的就誰處理去吧。」
「本來也是如此,不過這人數太多了,原本安排的院子住不下,觀日正在物色其它的宅子讓她們搬過去,才讓我先把人給轉到偏院里……」誰知,就正好讓她給踫見了。
齊媚娘揮了揮手,明白了他的為難,也不多說,「那我先進去了,你慢慢處理吧。」
她才剛想走,那群女子中突然跑出了一名姑娘,重重的跪到齊媚娘的腳邊,還動手拉著她的裙子,讓她嚇了一大跳。
「這位姊姊,這位姊姊,發發好心救救我吧!」
觀月臉一黑,沒想到竟然有這種膽大包天的女子,他連忙要把那個姑娘拉起來,她卻死命的扯著齊媚娘的裙子,讓他扯也不是,不扯也不是。
齊媚娘呆住了,看著拉著她裙子的姑娘,也不好說重話,只能微蹲著身子,說道︰「這位姑娘,你有事應該和你旁邊的小扮說,而不是拉我的裙子呀。」她的裙子都快要被扯落了。
「這位姊姊,只有你能救我啊!」小泵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看起來越發的蒼白。
「哎呀,你有什麼話起來說,別跪著。」齊媚娘也是手忙腳亂的,好聲相勸。
三人僵持不下,等她終于哭累了,逮著了她一個松手的瞬間,觀月連忙把人連拉帶扯的拉到一邊去。
她自己要找死他不管,但是牽扯到齊娘子就不行!
當初主子是怎麼不顧陛下還有貴妃的面子,硬要懲治順王爺,就為了替她出氣的事,他可還記得牢牢的呢!
他和觀日也都明白齊娘子在自家主子的心里有多重要,這小泵娘竟對她又拉又扯又鬧的,看得他嚇出了一身冷汗。
「觀月管事,你也幫幫我、幫幫我吧,幫我求求王爺呀。」
觀月先是一愣,然後臉色一冷,斥道︰「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跟著主子多年,少在外頭走動,就是前頭那些送禮來的人也不大知道他是誰,怎麼這個小泵娘會知道他的名字?
他往深處一想,忍不住冒了一身冷汗,覺得這必然是有人算計的結果。
齊媚娘第一次遇見這樣的陣仗,她疑惑的看了看他們兩人,忍不住問︰「觀月,你認識她?」
觀月之前帶這些女人進來的時候並沒有仔細看過每一個人的容貌,因為她們不過就是「禮物」,長什麼樣子並不重要,直到齊媚娘這一問,他才想到要看看她的面容,這一瞧,倒是勾起他一點回憶。
「是……是容兒?」他有些不確定的喚著。
眼前的人雖然比他記憶里的那張臉蛋還要成熟了一點,但那五官卻是沒什麼差別,尤其是眼下的一點紅痣更是不容錯認。
張容兒點點頭,哭得水汪汪的一雙眼望著他,「奴婢正是容兒,還請觀月管事替我通報王爺一聲,奴婢有要事稟告。」她用起了以往習慣的自稱。
觀月雖然許久沒見過她,但看她這副模樣也知道事情不對勁,還在想該怎麼處理呢,齊媚娘就先開口了——
「觀月,就答應她吧,她說的是真的。」齊媚娘說著,心中卻是暗嘆可惜。
直到靜下心一看,她才發現這個容兒……她面相並非奸巧之人的長相,卻帶著煞氣,而且煞氣還頗重,代表近日之內死于非命。
尤其是她剛剛說有要事稟報的時候,那周身煞氣更重了,讓她瞬間明白這女子想來是掌握了什麼秘密,而且接下來可能會因此送了命。
不過因為相面所得,所以決定相信容兒的事自然是不能老實說的,總不能說自己是知道她「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觀月還有些猶豫,畢竟現在正是要緊的時候,外頭布下的網正在悄悄收攏中,可禁不起什麼意外。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寒鄲零清冷的嗓音傳來。「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堆人在這里吵吵鬧鬧的?」
齊媚娘先邁步走了過去,把事情大略說了,不過沒提張容兒扯著她的裙子讓她救命的事情,只是表示她有要事要說。
她怕他不信,還特別強調地說︰「我剛剛看了她的面相,有些……不好,她的話應當是可信的。」
寒鄲零明白她的能力,也就沒有多問,淡淡地掃了地上的人一眼。
「把其它人處理好,再把她帶過來,我倒要問問是什麼要緊事。」
張容兒的故事很老套。
他們一家本是寒鄲零棲身別院里的蔚工,爹娘都有一手好手藝。幾年前,寒鄲零避居到山里,就連別院都不去了,他們也趁這個機會干脆離了府,反正有著一身的手藝便回江南家鄉去做點小生意。
一開始很美好,張容兒的爹娘手藝不錯,開了家小餐館,生意也挺好,可惜也因為這樣淪為別人下手的目標。
沒多久,地痞流氓紛紛找上門來,借著各種由頭討錢花用,張家人想要告官卻被街坊鄰居給勸下了,說城里的官跟這些地痞流氓是同氣連枝,以他們那一點身家哪里禁得住版官的程序。
張家四口百般無奈之下只好賣了鋪子,拿了一點點的銀子又往別城去,這次連館子也不開了,只擺了個小攤子,幸好小攤子的生意再好賺的也有限,一家人總算可以過上安穩日子,誰知道前一陣子,突然有士兵沖進他們的住所,硬把張容兒綁走,說是最近來了一個王爺,要找些相貌好又有些手藝的女子去伺候,就不由分說地把她拉走了。
張容兒一個小泵娘哪里抵得過那些士兵的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爹娘被打倒在地,自己被拉到一處宅院里。
宅院里有許多像她這樣的姑娘,大家全部哭哭啼啼的搞不清楚狀況,接著有人進來說是教她們規矩又逼她們簽了賣身契,一段時間後又從她們之中挑了幾個送到這里。
張容兒和其它姑娘一到,就看見有好多妖嬈嬌媚的女子等在前廳了,她心一涼,明白那「伺候」王爺的差絕不簡單,因此才拚死拚活地求救。
寒鄲零听到這里,沒什麼反應,只淡淡的看著跪在下頭邊哭邊說話的張容兒,「就這樣?那等等我讓觀月把賣身契還給你,你領了便回家找爹娘去吧。」
張容兒咬著唇,像是還有話要說,遲疑了半天,見他沒有要問的意思,頭直接點地,撞出一聲輕響,然後抬頭,再度開口。
「不只是如此,王爺,被關住的時候奴婢不小心听到了一件事情,還想請王爺還江南的百姓一個公道!」
寒鄲零看著她,點了點頭,「說吧。」
張容兒咬牙說著,話里滿是怨恨,「我們被囚禁的地方,除了姑娘的哭聲,偶爾還能听見一些孩子的哭聲,有一次夜半醒來解手,正巧听到那些人說孩子是他們去拐來的,甚至是強搶貧困人家的孩子,看長得不錯的就……」
寒鄲零听到這里,冷沉下臉,「你說的可是真的?」
竟然還拐賣人口!這比貪污還要嚴重了。
她咬了咬牙,「是!民女說的是真的!後來有一日我偷偷去看過了,那院里的確關了不少孩子,在江南這兒,民女時常听見有人家的孩子莫名丟了,鄉下地方更是有直接闖入民宅拉走孩子的,甚至富貴人家的孩子也有被綁的,但大多可以尋回來,就是要奉上不少銀兩。」
話說到這里,寒鄲零和齊媚娘哪里還有不清楚的,這已經不只是普通的拐賣人口而已,如此明目張膽,十成十是有官府的庇護,和那些地痞流氓一起狼狽為奸,就為了賺取銀兩。
齊媚娘以前從書上讀到江南如何如何的好,鄉情多麼的純樸,有許多文人雅士,別有一番風流,誰知道這里頭的黑暗,根本讓她無法想象。
寒鄲零雖然震驚,卻也沒有馬上信了她的片面之詞,而是淡淡問著,「你對這件事情太過上心了,告訴我原因,否則我無法相信。」
張容兒一听,眼眶又紅了起來,嘴唇蠕動幾下,最後還是忍不住痛哭失聲。
「我是個姑娘家,這樣被綁走,名聲也沒了,就是死了也無所謂。但是、但是我弟弟還小,是我爹娘的命根,怎麼能……那些人怎麼能把他綁走,還說要賣到那種骯髒地方去!我若不是听見了弟弟的哭聲,半夜偷偷尋了去,我也不知道那些人喪盡天良至此!我已經求救無門了,只能賭著這唯一的機會來求求王爺!」
其實她不確定自己會被賣給誰,甚至不知道自己說出來之後會不會被人滅口,但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她只能拚了命去試試。
齊媚娘看著她痛哭的模樣,不禁鼻酸,扯了扯寒鄲零的衣袖,輕聲說︰「你……如果可以就幫幫她吧。」她從小便陸續喪親,看到如此情景,最是忍不住的。
寒鄲零其實有八九分信了,又見齊媚娘紅著眼求情,于是輕輕點了點頭,然後讓人把張容兒帶下去,才輕摟著她好好安慰。
「會的,等等就讓人去查,他們做出那樣傷天害理的事情總會有報應的。」
齊媚娘抹著淚,靠在他懷里,哽咽道︰「以前總以為我們就是最慘的了,沒想到……唉!比起來,你我實在是幸福多了。」至少活得自由、活得無所畏懼。
寒鄲零沒說什麼,只是緊握著她的手,給予無聲的安慰。
只是他的手溫柔的安撫她,表情卻冷沉。外頭正好要收網了,那些人上上下下一個都跑不了,而他也不會讓他們跑了。
如果老天爺還沒來得及給他們報應,那就讓他來吧!
反正他沒多少日子好活了,也不在意再開一次殺戒。
別人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卻不在意在人生的最後,刀起刀落,懲不法之徒,除不平之事。
因果報應,總該要有人讓他們明白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