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里,端天穆寫了一會兒字帖,想沉靜下來,卻終究敵不過內心揮之不去的焦慮,派貼身侍衛姜虎將莫啟兒召來。
「你看朕今日的字如何?」端天穆放下手上的筆。
莫啟兒看了一眼,平穩的道︰「氣勢凌厲。」
「除了這四個字,你找不到其他的評語嗎?」
「卑職不知道錯在何處,請皇上賜教。」
「不是說你錯了,而是……」他懊惱的將剛剛寫的字帖揉成一團,扔了。
莫啟兒默然不語。並非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只是不能回應。
輕聲一嘆,他帶著撒嬌的語氣道︰「今晚,不要當莫侍衛,當朕的知己,可以嗎?」
「皇上乃一國之君。」
為什麼她非要惹惱他呢?「你也知道朕是一國之君,朕說是,你就是,不應該有其他意見。」
沒錯,他是一國之君,他說是她就是,沒有她置疑的余地。
他豈會不明白她的心思?她選擇沉默,他就當作「是」。
「朕好像不曾問過,為何你會進入護衛營?」父皇習慣四處尋找因為天災人禍而家破人亡的孤兒,不分男女,將他們加以嚴格訓練成為殺手或護衛,不過進入護衛營的都是男子,莫啟兒當然只能以男兒身進入護衛營。
至于莫啟兒為何得以女扮男裝進入護衛營,想必是因為她身手特別敏捷,父皇不得不為她破例。他始終如此相信,可是老三如此篤定莫啟兒在可以自由離去之時必會離開他,不禁教他起了疑心,難道莫啟兒能進護衛營是因為老三的關系?
莫啟兒很意外,但很快就回過神,避重就輕的道︰「卑職曾經在路邊行乞,一日遇到德和公主,是德和公主將卑職送進護衛營。」
「德和公主?」
「當時的德和公主是改變卑職一生的人。」
當時的德和公主是如今的誠王爺。他們彼此心知肚明,也無須特別點破了。
因為老三,她從乞兒變成護衛,老三之于她的意義當然非一般人可以比擬。端天穆酸溜溜的問︰「你對他充滿感激?」
「卑職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聞言,端天穆臉色一沉,聲音轉為冷冽。「不能對他忘恩負義,可以負朕,是嗎?」
「卑職的命是屬于皇上的,卑職豈敢負皇上?」
「一個人不能同時待在兩條船上,今日若是教你在朕與他之間做個選擇,你是負朕,還是負他?」
一怔,莫啟兒堅定的說︰「卑職必會忠于職守。」
端天穆從書案後面走出來,在她面前站定,看著她的目光充滿霸氣又纏綿。「朕要你許諾,絕對不會離開朕的身邊。」
「凡進入護衛營,這一生就是護衛營的人,沒有聖旨,不能離開護衛營。」
是啊,他絕對不會下旨讓她離開護衛營,她當然也不會離開他,為何他的心如此糾結、如此不安?
端天穆突然伸手將她扯進懷里,緊緊的抱著。
想過無數遍,都沒有此刻這麼令人激動,原來,她不如外表那般堅毅,她嬌女敕柔軟,身上透著一股清淡的桂花香……
莫啟兒嚇了一跳,連忙低喚。「皇上……」
「一次就好。」
「皇上……」
「你就不能容許朕放縱一次嗎?」
她不是不能容許,而是害怕放縱會生出眷戀,一旦有了眷戀,就會有貪戀。他是一個帝王,她是一個侍衛,就是一丁點貪戀都會毀了皇上的英名,可是這一刻,在他霸道又溫柔的懷里,她一身的剛硬只能化作綿綿柔情。
感覺到她的軟化,端天穆的唇角柔和的揚起,可是口氣依舊不願服軟。「你知道嗎?朕很生氣,真的很生氣,因為他,朕才能遇見你。」
她的帝王有時候真像個沒長大的孩子,正是這樣的孩子氣,她無法再將他視為一個君王,她的心也剛硬不起來。
「皇上可曾想過,因為他,卑職遇見皇上,皇上還要生氣嗎?」
他無言了。正因為如此,他更生氣,可是又不能說出口,說了,倒顯得他可笑。
「皇上可以放開卑職了嗎?」
「不要。」
「皇上……」
「你再羅唆,朕就抱到天亮,也不管明日會不會鬧出斷袖之癖。」
自從誠王爺提起選秀充實後宮,皇上就越來越不管不顧,這令她不安,總覺得皇上正掉入某個陷阱……不,就連她也情不自禁的走進這個陷阱。
「皇上明日要上朝。」
「朕知道明日要上朝,可是明日,朕還能如此放縱嗎?」他越說越心酸,明明是一國之君,為何要一個女人如此困難?
明日,皇上不會容許自個兒放縱,她亦如此,因為他們都清楚自己的身分、自己的責任,一次的放縱已經太自私……好吧,今日,就由著她的帝王吧。
顧尹兒最引以自豪的就是樂天,無論遭逢何事,她不會苦惱太久,很快就會振作起來,想方設法面對遭遇的困境,譬如皇上賜婚,這攸關一生的事,後來她不也打起精神為自個兒謀劃,雖然情況變了一個樣……這不是重點,總之,沒有什麼事可以困住她,畢竟腦袋瓜小,裝不了太多事物,可是,這一次完全不管用。
雙手摀住耳朵,她一次又一次的喃喃低語,「忘了,無論听見什麼,全部都忘了……」
是啊,她真心想全部忘了,甚至當自個兒昨夜不曾躲在書房外面偷听,可是那一字一句如今還清晰的繞著耳邊打轉。
皇上賜婚,將她指給誠王爺,誠王爺娶她是迫于無奈,這不值得傷心難過,她不也如此嗎?只是沒想到,他早有心上人,為了將心上人從皇上身邊搶回來,他還大費周章,搞得朝堂烏煙瘴氣……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痛?心痛,會不會就這麼痛死了?死了,他會不會為她掉眼淚?
顧尹兒豪邁的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笨蛋,又沒死人,哭什麼?不值得的,大不了,她離開就是。
原本她就沒想過在這個像籠子似的地方待上一輩子……可是,為什麼眼淚還是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滾滾而下?為什麼沒法子控制那股教她快窒息的傷痛?
「王妃,奴婢是不是做錯什麼事惹你傷心難過?」欣兒也很想哭,最近真是苦惱極了,昨日還笑嘻嘻的主子過了一夜就傷心得涕淚縱橫,看了真想問上蒼,在搞什麼把戲?按理,直接問主子就行,可是這位主子從來不會好好回答人家的問題,還不如旁敲側擊。
「沒……沒你的事。」不哭,太沒出息了。顧尹兒再一次用力抹去淚水,可是卻怎麼也拋不開內心的痛楚。
「王妃哭得那麼傷心,怎麼會沒有奴婢的事?」
「我說沒你的事就沒你事,別來煩我。」
「可是,王妃一天沒有進膳了,這樣下去,病倒了怎麼辦?要不,王妃先吃點東西,再慢慢哭?」欣兒自認為這是很好的建議,卻讓某人氣得差點翻白眼,恨不得一腳將她踹出去。
「蘭芸……」
「蘭芸姊姊去小廚房做點心。」
這個蘭芸果然是端正曜的人,精明得像只狐狸,一遇到麻煩,就立刻閃人。
可憐的蘭芸,明明是體貼卻被當成精明,此時除了自小跟著王妃的欣兒,還有誰適合隨侍王妃左右呢?當著欣兒面前,王妃多少會露點口風,可是面對其他人,王妃的嘴巴只怕比蚌殼還嚴緊。
「我讓蘭芸姊姊送些點心過來好嗎?」
「出去,別在這里煩我,我就是餓死了、病死了,都與你無關。」
「怎麼會與奴婢無關呢?王妃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王爺豈會放過奴婢?」她是真的很怕王爺。說出去,別人可能無法相信,王爺看似親切隨和,可是稍稍靠近,就會感覺到令人顫栗的寒氣。她總覺得王爺很討厭人家靠近,不過遇到王妃,又像娃兒見到娘,撒嬌纏磨著不放。
「王爺說不定正盼著我有個三長兩短。」顧尹兒負氣的說。
「嗄?」
「用不著擔心,王爺不會在乎我是死是活。」
「王爺很在乎王妃。」
「你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王妃是什麼意思?」欣兒真的是一頭霧水。
顧尹兒覺得好悶,什麼都不能說,就是能說,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雖然偷听到王爺與皇上的談話,可是羅唆那麼多,她真正听明白的只有一事—— 他們在搶奪一個名為「莫啟兒」的女子。
莫啟兒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王爺不惜為了她得罪皇上,而九五之尊的皇上竟對她如此痴迷,她必定是個奇女子……她如何與一個奇女子相比?官家千金應該懂的,她不太懂,村姑愚婦懂的,她也不太懂,嚴格說起來,她簡直一無是處,王爺怎麼可能喜歡她?
「王妃……」見她的眼神越來越悲傷,欣兒不由得更心急了。
「出去吧。」
「奴婢要一直陪在王妃身邊,王妃就是不開心,也不要趕走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