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不可能,是假的,一切是夢……明明一切盡在掌控之中,文武百官誓死效忠,天衣無縫的計謀算無遺策,怎會在臨門一腳出了差錯?朕不相信,朕絕不相信,天下是朕的、朕的!」
敗勢已現的白鶴年口中喃喃自語,無法置信會與近在咫尺的皇位擦身而過,如今他伸直手臂也構不著,只能眼睜睜地看人穩坐高高在上的位置,俯視芸芸眾生。
他恨意難消,滿月復不甘,怎麼也不肯接受眼前的事實,他不認輸,仍然有著強大的奪位野心,他不信老天虧待他至此,讓他的處心積慮盡岸東流水,不,他不甘心,他才是萬民之主。
「的確是美夢一場,讓你白作了十來年是朕的不是,朕有心對王叔彌補,就削你攝政王一職,收回親王封號、封地,王府親眷即日起不再享有尊榮,與百姓同等,你該要知曉,這已是朕的寬容。」謀逆是滿門抄斬的死罪,他念及親情才法外開恩。
白鶴年一听面露猙獰。「不,你不能拿走我的所有,那是我的,我應得的,誰也無權搶走它,白玉璇你該死。」他悔了,悔不當初,竟因不忍戀慕之人傷心而手下留情,若是當年心一橫痛下殺手,今日也不致功敗垂成,讓張狂小兒力挽狂瀾反將一軍。
他唯一做錯的是心存仁善,未趕盡殺絕,才會徒留後患,令千秋大業未能完成。
「朕死過一回了,被你封了靈魄在鏡中方寸之地,那滋味生不如死,不過朕也不是個以怨報怨的人,就賜你毒酒一杯,死個痛快。」若不是他知道他家的小蔚娘絕對會不忍心,必要片肉他三日三夜以泄心中大恨。
「毒酒……」白鶴年突然笑得古怪,眉間眼梢盡是歡快的喜色。「當年那杯毒酒是為你準備的,不致死但會長睡不起,可是你父皇一時不察喝下毒酒,他體內本就有我種下的三種奇毒,此毒一下肚便引發其它奇毒毒素蔓延,根本來不及解救。」
聞言,白玉璇目露悲憤之色。「你終于承認弒君罪行,你好狠的心,連親兄弟都下手毒害。」
愛民如子、廣施德政的父皇不該枉送性命,他是百姓眼中的賢明君王,為天機皇朝付出甚多,夙夜匪懈地為國盡心盡力,即使身體抱恙也要批完奏折方肯歇休,熬夜想出治旱防澇之良策。
「什麼弒君?那皇位本來就是我的!我才是皇後嫡出的皇太子,父皇有意將皇位傳給我,是你皇祖母柳太妃擅改遺旨,才會由你父皇登基佔走原本屬于我的位置。」他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唯一皇後所出的嫡皇子。
「誰能證明你所言屬實,成王敗寇已成定局,你再狡辯亦只是妄言。」就算是真又如何,先帝即位即為天子,萬民景仰,誰也抹不去其功績。
「哈,好個成王敗寇已成定局,你這小子佔了我的位置還敢狂言,真當我這些年深耕的勢力只有你眼前所見的這些嗎?在宮外我還有重兵數萬,一旦我無法全身而退,子時一過,那些兵馬便會破宮而入,讓你從雲端跌落地獄。」他不會只安排寧平侯這只明棋,向來謹慎的他暗中部署了一支暗兵。
「王叔指的是這個嗎?」白玉璇一指,小安子從後頭走出,雙手捧高一只未闔上蓋的紫金盒。
「兵符?!」白鶴年雙眼瞠大,臉色驟白。
「王叔大概不曉得兵符一直以來都由母後保管,她盼著有朝一日能交到朕手中,可惜直到她臨終都未能如願,最後由清平侯之子白群雲親手交給朕,你所收買的將領在風兼言的勸服下早已歸順,編入城外北大營。」沈懷明麾下第七支軍旅。
虛明道長扯下一把美須,再抹去一臉白粉,赫然是謠傳已死多時的風兼言。
「什麼,清平侯還有後人?!」並未死絕?
押著落英的空影冷哼一聲,面容寒霜。
「你一定也沒想到朕當時也在清平侯府,親眼目睹大批死士毫無人性的屠殺手無寸鐵的婦孺,若是王叔派出的人再機警一點,今日朕已是腐尸一具。」上天不亡他就是要他討回公理正義。
「你……不可能……不可能一直有逢凶化吉的好運氣,我沒有不如你,沒有……一定有人暗中幫你,讓你數度死里逃生……」一次是運氣,兩次是巧合,三次、四次……那便是人為介入。
見大勢已去的白鶴年頹然跪地,龐大身軀有如面團癱軟成泥,他灰白著臉,眼中再無精光,下垂的頰肉不住抽動,似欲爭已乏力,再也提不起勁與命運爭斗。
「是有福星在朕身邊,就是朕的皇後李氏。」白玉璇毫無預警地將一臉愕然的李樗拉至身側,她面色慘白得像有人搬走她一座金山。
「皇後」一詞由皇上口中吐出,保皇派臣子皆滿臉錯愕,不敢相信一國之後竟如此隨便挑出。
而白鶴年則是大笑,笑得嘔出|大口鮮血。
「好、好,果然是敗在老天不長眼,本王不認輸都不成,小小蔚娘也能將本王玩弄于股掌間,是我輕敵,大好江山拱手讓人,小璇呀!你讓王叔好生佩服,後生可畏。」
是他低估痴兒也有反撲能力,錯判人心可以用金錢收買,才會一敗涂地。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天真、不懂世事的他也會布局,不露半點聲色的進行破壞,將囚禁鏡中的靈魄二釋放,聯合眾人之力再一舉反擊,他到底是何時發現神鏡的秘密,繼而反敗為勝……
等等,神鏡?
白鶴年眼角余光掃向放在香案上的天水神鏡,心下一動,目閃利光。
「王叔若是一心為民,不與異族勾結送糧獻城、將我皇朝國威由人踐踏,朕這皇位讓給你又何妨,百姓只要有飯吃,過著安居樂業的日子,不會在意上位者是誰。」當了皇上有諸多不便,不能隨意出宮,日理萬機不得閑,必須做萬民表率,連想娶心愛女子也困難重重,抵死不嫁。
「皇上的確是英明君王,心存仁德,我無話可說,只求留個全尸……」他「尸」字才說完,忽地疾電般一躍,肥胖身軀像座山的撞向香案旁的風兼言,肥手一撈將天水神鏡抱在懷中,他咬破手指,血珠往鏡面上一抹,高喊,「白玉璇之靈魄速速進入此鏡,速入——」
但是什麼也沒發生。
一片靜默。
「召白玉璇靈魄入神鏡,快召呀!神鏡,你不靈了嗎?快把他的靈魄攝入鏡中,快呀,別在這時候跟我作對,快……」見神鏡毫無動靜,白鶴年使勁地搖鏡。
「沒用的,王叔,你拿的那面鏡子是假的,朕故布疑陣讓人仿造的。」以假亂真。
「那真的在哪里?給我給我,快給我——」他有些急瘋了,雙目赤紅得有如惡鬼,口中叫嚷。
「在我這里。」一道清亮的女聲輕揚。
「誰?」
「白鶴年。」
「誰在叫我?」啊!不對。
他回頭一看,倏地察覺不對勁,他不該開口回應,但來不及了,一抹白光在眼前晃過,他身子變得很輕,從還站著的軀體抽出,如疾電沒入圓滑鏡面,再也出不去。
光明殿的石柱後走出一名容貌絕佳的妙齡女子,年約十五、六歲,一身素雅黃裳,模樣竟與過世的太後有七分神似,乍看會以為是少女時期的太後。
可是,在眾人瞧著痴痴傻笑的白鶴年之際,殿堂高座上平空出現一名清雅俊逸的中年男子,身著墨色長袍,俊美程度不亞于天下第一美男子白玉璇,五官相似有如父子。
只見黃裳女子嘻笑地跑向墨袍男子,獻寶似地把天水神鏡交給他,又嬌笑地抱著他的手臂撒嬌。「爹,神鏡拿回來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嗯!」神色冷峻的俊美大叔看向女兒時,眼神柔得足以融化冰霜,但是看向白玉璇的神情卻是嚴厲的。「璇兒。」
「師父,有何吩咐?」
「不,我是你舅舅。」
「舅舅?」
「你母親乃是我親姊,我與她皆出自玄皇門,她為尋神鏡而來。」卻一去不復返。原來教白玉璇絕頂輕功和武功之人是玄皇門門主玄以清,太後玄以幽的胞弟,玄皇門十年一開啟,閉門期間無人可以進出,是極為神秘的門派,亦有仙人修真之說。
天水神鏡原是玄皇門遭人盜竊之物,想出去闖一闖、看一看的玄以幽自告奮勇出門尋鏡,卻意外遇到命定之人,愛得痴狂,愛得無法自已,放棄尋鏡之行與他返回皇宮,成為他的皇後。
曾經,她有一次可以返回玄皇門,玄皇門主親自來接她,但她舍不得丈夫兒子,錯過了回家的機會。
「你娘我帶走了,落葉要歸根,十年後,玄皇門再聚,往東,越過麒麟山,月上柳樹梢。」
如置身于幻鏡之中,一陣縹緲薄霧漸濃,將人籠罩在其中伸手不見五指,悅耳的笛音輕揚,招來微風陣陣,吹散了霧,露出先帝寫下的「光明殿」蒼勁字體,高坐其上的中年男子不見了,美若清荷的少女也消失了,只留下久久不散的淡香。
白鶴年如稚童般坐在地上,一邊笑著,一邊玩著自己的手指頭,神情天真得彷佛一尊福氣女圭女圭。
「我不要。」
「容不得你說不要,朕心意已決。」
「你……你根本就是土匪、強盜,說話不算話,強搶民女,你罔顧民意非明君。」
「強搶民女又如何,朕是天子,一國之尊,天下是朕的,你也是朕的。」率上之濱,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得江山,江山中有她。
「我不嫁,死也不嫁,你要是敢逼我嫁,我就帶著春紅、柳綠,花團、錦簾離家出走。」看誰比較狠。
「你要也得嫁,不要也得嫁,朕的皇後非你莫屬。」除了她,他誰也不要。
「你……」
「朕還忘了說,你那四名丫頭朕已經下旨賜了婚,一個月後,分別以四品、六品命婦出閣,你的丫頭嫁人了,皇後你該為她們高興才是。」看你一個人還能跑到哪里去,大不了,皇上陪皇後「離家出走」。
「你不是小白,你是萬惡的妖魔。」嗚,她被陰了,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好了,小樗兒,別假哭了,朕向你保證不會有後宮佳麗無數,朕這一生僅你一人足矣,生死相許,情深不悔。」光她一個就擺不平了,哪敢招惹其它女人……「真的?」她眨著全無淚水的瑩亮杏眸。
「君無戲言。」只有她一個敢質疑皇上說出口的話。
「那我的小金印……」她最愛的……呃,次愛的銀子,她的最愛是名叫白玉璇的男人,一個專管天下事的皇上。
「先生十個、八個娃兒再說。」他笑著封住她小嘴,得償所願地一嘗甜如蜜糖的朱紅櫻唇。
華丞相因參與謀反遭到罷官,發配邊疆行十年苦役,挫其心志,不敢再生反意,其家眷不罰,但半數家產充公,散于各地行三年粥濟,救助窮苦百姓及乞丐也算做功德。
白鶴年已成痴兒姑且不論,他的妻兒奪去品級,貶為庶民,一律從宗人牒除名,不再是皇室宗親。
寧平侯奪爵去封號打入天牢,府內涉及謀逆之親眾同罪論處,余下家眾逐出皇城,未經聖令傳召,終生不得入皇城一步。
清算過後是封賞,風兼言為丞相,沈懷明是兵馬大元帥兼兩淮提門督統,為皇上訓練新兵和看守水戶大門,等同一方藩主,白群雲交出暗衛首領之位給副首領,回府繼承清平侯爵位,教養幼佷,柳弄春、古雙鴻各有重要職位,品級不低。
小安子成了大內總管,余來錫卸下御前帶刀侍衛之職,多次救駕有功的他被賜封安定侯,他所娶的妻子便是皇後最看重的丫鬟柳綠,一在宮內,一在甜食鋪,兩人因一來一往為皇上傳遞消息而互生情愫,在皇上的主持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唯一什麼也沒做卻得遍好處的,當屬七品縣令李雲天,他父憑女貴,一下子跳升三級,成了四品大官,高姨娘育子有成升為平妻,氣得常氏一病不起,長年與藥為伍。
不過,最教人難堪的莫過于帝後大婚,皇帝比皇後美的窘境,國色天香的君王牽著容貌娟秀的皇後走上高台受萬民景仰,但看傻眼的百姓眼中只有天仙般的皇上,無人多看小婢女似的皇後一眼。
然後——
「這、這是什麼?」
「金子,你的最愛。」
「是要……給我的?」
帝笑得壞心。「嗯,賠給你的小金印。」
「可是它不小,很大,非常大……」亮得扎眼。
「皇後不中意朕送你的鳳印?」她想要,他就給,絕不皺眉。
中意得想哭咧。「可是我搬不動呀!怎麼用鳳印扒章?」
帝又笑,取出拇指大小的玉。「用這個。」
「皇上……」太、太欺負人了,分明讓她看得到,吃不到,饞得嘴癢心也癢。
「怎麼樣,喜歡否?」
後點頭,滿眼淚。「可不可以換鳳印下的台子?」
帝看了她一眼,笑得彷佛百花盛開般艷麗。「不行。」
「你……算你狠!」後大泣。
名副其實的「鳳」印,以純金所打造,姿態為鳳展翅翔空,重達百斤,小玉章和這「鳳印」一比有如小幼苗與大樹,不堪一擊呀!
更教人淚潸潸的是,十人抬著「鳳印」而來的台子是寸厚的羊脂白玉所砌成,瓖嵌了紅、藍寶石、貓眼石、青金石、水晶和金剛石等名貴寶石,算一算襯托鳳印的底台反而比純金打造的鳳印還要值錢。
難怪皇後要哭了,她被美若天仙卻月復黑如墨的皇上給陰了,嫁給一國至尊卻失去賺錢的樂趣,她賠慘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