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在李府的青漪院中。
「沈懷明,帶著朕的金印前往城外的北大營,調動三萬兵馬隨時待命,營中大將乃你昔日部屬,相信還能听你差遣,尚未落入攝政王掌握,你小心行事,勿泄行蹤。」他要將兵權二收回,先折白鶴年雙翼。
「遵旨,皇上,微臣連夜快馬加鞭出城去,讓府中容貌與臣有七分相似的弟弟佯裝臣的模樣,裝瘋賣傻掩人耳目。」原是征北將軍的沈懷明面容沉靜,但掩不住眼底的激動。
他被困在鏡里三年了,整整三年只能在神鏡內走動,哪兒也去不了,雖生猶死,渾然不知外面的變化,朝中發生什麼事、他的妻兒手足可安好、年邁爹娘有無人奉養。
攝政王意圖將兵符奪過手,他不肯給,沒多久他便被攝入鏡中,那時他大月復便便的妻子正躺在床上待產,他最終沒見到孩子的出世,成了行尸走肉的痴人。
這幾年又有人進入鏡中,斷斷續續得知朝廷近況,皇上一如往常不過問國事,捉蟬斗促織地玩樂過日子,攝政王把持朝政,只手遮天,將朝中文武百官拉攏成他的勢力,一有不從便莫名辭官,反對他的人越來越少。
「記住,不能讓人發現你已經恢復正常,除了你所信任的近親外,一律不得向外泄露,即使是你的妻妾也一樣。」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們的機會只有一次,絕不能因疏忽大意而前功盡棄。
「賤內並不曉得臣已『病愈』,此事臣只告知親弟一人,他一人分飾兩人往返府中和軍營,並有忠心不二的老僕加以掩護。」自從他「病了」以後,妻子勤跑佛寺,長年茹素廣施米糧,以求佛祖保佑他早日康復。
沈懷明對府中的所知來自胞弟的口述,相差兩歲的兄弟同是一母所出,自幼感情甚篤,長得十分相似,一樣投筆從戎,報效國家。
「嗯,委屈你了,朕知道你忠君愛國,也為此吃盡苦頭。」不畏強權,勇敢發聲,他白玉璇何其有幸有這群忠心耿耿的臣子。
「臣不敢,此乃臣分內之事。」他一生忠于君王,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背光而立的頎長身影面容冷峻,黑瞳深若寒潭。「風兼言,你身為諫官,說話擲地有聲,朕要你找出未與攝政王同流合污的官員,想辦法說服他們,在朕有所需要時挺身而出。」
風兼言雙手抱拳一揖。「臣定不負所托,費盡唇舌、奔走相告為皇上盡心,不讓奸倭得意。」
「朕記得你已經訂親,有一未過門的未婚妻,家中老母可安置了?」他是寡母一手帶大,母子情深,家里只有他一個獨子。
聞言,風兼言苦笑。「退親了,老母已亡,臣的身體寄放在義莊,大家都以為臣死了。」
他形銷骨立,雙頰凹陷,面容枯黃,看得出並未受到妥善照顧,母亡無手足,家產被不肖僕從搶奪一空,而找不到吃食的他餓昏家中,被人當成尸體抬到義莊。
好在尚未蓋棺,被及時尋至的白玉璇給救下。
當日胸口中了一劍的老侯爺並沒有救回來,傷勢極重的他說完遺言便溘然辭世。
不過他的死並非全無意義,神鏡的封印被破解了,當晚小黑便要李樗取小白的血滴在鏡面,困了十三年的他終于從鏡子里解月兌,回到原本的軀殼。
但怕白鶴年起疑,過後不久他又回到鏡中,利用短短的時日,他做了諸多安排,並找到那晚救走余來錫,引開黑衣人的暗衛之首——空影。
空影其實還有另一個身分,只是在世人眼中那個他已是個死人,死在與人爭風吃醋的關外。
在下一個月圓之日到來時,在李樗和空影的幫助下,小黑陸陸續續讓鏡中數人返回軀體,各自交托使命暗中進行,靜待時機成熟,畢其功于一役。
他們要徹底瓦解白鶴年的勢力,潛入、滲透、破壞他每一個稱帝的布局,不動聲色地拔除其爪牙,悄悄地換掉宮里忠于白鶴年的禁衛軍,頂上自己人,再把朝中的局面打亂,讓疲于奔命的白鶴年無從發覺一股屬于皇權的新勢力正在興起。
「李樗在城外有座莊子,你暫時避到該處,做為朕在外頭的統籌,負責與所有人聯系,一有和攝政王有關的消息立即送到城內的甜心甜食鋪,朕會指派一人在鋪子里做為雙方的接頭人,若無必要盡量別踫面,以免啟人疑竇。」老謀深算的白鶴年向來謹慎,若是行事不夠縝密,他很快便會發現其中的疑點。
先是鋪子,後是莊子,小黑未免太過分了,竟把她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私產收為「公有」,當成秘密聯絡站,從事「地下工作」,再將消息通報給在宮里的他,他實在太奸詐了,把可以利用的全用上了,連她也由東家變成打雜的。
窩在角落畫圈圈的李樗一臉郁悶地瞪向某人的後腦杓,做出想毒打他一頓的手勢,但是她胳臂細、身板縴弱得有如柳條,想想還是作罷,小黑可不是小白能由著她欺負,打罵不還手。
同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孔,偏是迥異的兩種性情,小黑臉一沉教人頭皮發麻,美得陰狠,美得冷酷,美得像來自地獄的修羅,魅惑而妖異。
「還有你,空影,是朕對不住你,若不是要助朕逃過一劫,你理應有余力救出幾名清平侯府的家眷,你大哥和大嫂、佷女,以及清平侯……」一夕之間慘遭殺害。
「皇上無須自責,就算……就算沒有你夜探清平侯府,攝政王也不會放過清平侯府的,我一直以為沒這麼快,總有機會送出去幾個,沒想到……」他還是慢了一步,白鶴年比他所想的還要狠絕。
「朕也沒想過你會是母後身邊的暗衛,偷偷為朕解除幾次危機,朕幼時還惱過父皇對你偏心,以為他最寵愛的人是你,原來……」那時父皇已經察覺王叔的異心,私底下培訓了一支暗軍。
「先帝的看重臣感念在心,只是過去的事不用再提,臣是空影,再無其它。」他的身分是暗衛,不在人前現身。
「雲兄……」白玉璇心有感觸的低喚。
空影面無表情的舉手一制,但眉宇間有散不去的沉痛。「皇上,國難當前,個人事小,你要面對的是布滿荊棘的重重險阻。」
清平侯府的滅門之仇,殺父弒兄的血恨,本名白群雲的空影有著割心之痛,原是清平侯府二公子的他一直是老侯爺最寵愛的兒子,從小錦衣玉食、婢僕如雲,還是皇宮的常客,先帝待他的寵信不下親子。
但十五歲那年,先帝召他入宮長談一夜,從此文韜武略皆出色的王孫公子成為狎玩伶伎、不務正業的紈褲子弟,整日流連花街柳巷,狎妓游湖,將清平侯府的名聲敗壞到受人唾棄的地步。
之後更傳出他與人爭奪一名青樓艷妓而將對方錯手打死,于是逃到關外避禍,因為被他打死的那人亦是朝中大臣之子,因此買凶千里追殺,沒多久便有了白群雲慘死荒漠的傳聞。
十年來隱身暗處,秘密訓練其它暗衛,並肩負皇室中人的安危,太後是先帝臨終前的托付,他自是不敢大意,皇上身邊則另有安排,連武功高強的余來錫都沒發覺暗衛的存在。
「皇上,清平侯府一事已然發生,再自責難過也于事無補,當務之急是如何縛住攝政王手腳,讓他無法在朝堂上興風作浪,如今已是秋末,糧食缺乏的北夷怕是又要出兵搶糧,我朝不得不防。」前工部侍郎柳弄春直言指出重點。
白玉璇一听,思忖片刻。「古雙鴻,你領幾個人到邊關一帶查探軍情,把北夷的動向速速回報,並在當地待下,以防有變。」
「是,臣遵旨。」古雙鴻肩寬體壯,出身軍旅,曾是徐州節度使,因不肯放胡夷入關而得罪白鶴年,五年前被攝入神鏡中。
甜心甜食鋪的笑臉被風吹得咕咱作響,一輪又圓又亮的明月高掛在夜空中,一條繁星點點的銀河橫亙半個天空,一閃一閃的星子像是眨著眼,照耀著一片沉寂的大地。
嫦娥應悔偷靈藥,夜夜垂淚到天明,看那玉兔漸漸西沉,不知覺打了個呵欠的李樗頻頻點頭,困極地听著一群大男人共商大計,她呢,在一旁托腮打盹,想著要怎麼賺大錢。
人家是胸懷萬壑,志在四方,而她是胸無大志,不想凌霄,只要有一畝三分地就滿足,守著小小的鋪子和自給自足的莊子,當個平凡的富婆,人再怎麼爭也只有十尺大小的四方地,一口棺木一杯土,生死由天不由人。
有錢是很好,但也要有命花,所以她不求大富大貴,她只求平安、衣食無缺,別被小黑這些人給害死,攝政王似乎是個很陰險的人,又把持朝政多年,光靠小黑這幾人想扳倒他,難度甚高。
匡君救主和她有什麼關系,她幫的是老在她身旁蹭來蹭去的小白,貪戀美色是她一大弱點,一不小心就中招,沒得選擇地成為共犯。
「丑女人、丑女人,小樗兒,醒醒,別再睡了,姑娘家睡著流涎真難看。」她還真睡得著,沒半絲不自在。
身子被人一搖,猛地驚醒的李樗跳了起來。「地裂了,還是淹大水了?趕緊把銀票捆一捆逃生去,貴重物品能帶上的也帶上,千萬別便宜打劫的。」
「還打劫呢!你眼中除了銀子還能瞧見什麼?去把臉洗一洗,別頂著一張要醒不醒的丑臉嚇人。」看她優哉游哉的無事樣,他就很想碾碎她的發財夢。
看她想賺錢還是想保命。
「咦!小黑,你那些嘍呢?他們不留下來用早膳?」一日之計在于晨,吃飽好做事啊。
睡胡涂的李樗以為天亮了,把皎潔的月光看成魚肚白,煩惱著該不該煮鍋魚片白果粥來喂眾張嘴。
其實她把小黑的臣子們當成小白,有得吃就萬事好商量,日後還能從他們身上撈點好處。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嘗了她的粥就得多多宣傳,幫她擴展生意,以後多來甜食鋪光顧,有銀子要讓她賺,肥水不落外人田,怎麼樣也要互相幫忙幫忙。
「什麼嘍?是良臣名將、我朝棟梁!他們先走了。」小黑以指往她額上一彈,恥笑她用詞不當。
痛!李樗圓瞪杏眸。「小黑,你過河拆橋,我出借鋪子供你陽謀陰謀的使,不給租金不打緊你還反過來恩將仇報,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專門收拾你這種忘恩負義之徒。」
「就踫你一下?」他嗤之以鼻。
「什麼一下,很疼好不好,不然你讓我彈回來,我們一報還一報。」她為人寬厚,不收利息。
小黑吶的一聲往她玉額一拍,再次發出嗤笑。「我是你能踫的嗎?春秋大夢作完了就趕緊收拾收拾回宮。」
「你很壞欸,人家小白他都會讓我……」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什麼小黑性格這麼惡劣,他該跟乖巧听話的小白多學學。
一听她提到另一個自己,黑眸惱怒的一閃。「他睡著了,你想找他就到夢里去。」
「喂,你說話很酸喔!我小小抱怨幾句不行呀!也不想想你佔了我多少便宜,還好意思給我一張冷臉看,我看你還一輩子都還不了。」他真霸道!靈魄都回到軀體了,小白和小黑也該合成一體,中和中和。
「還不了就還不了,欠著。」他白皙面頰微染緋紅,眼神飄移地小聲咕噥,略帶臊的神情像天真的小白。
「你說什麼,嘀嘀咕咕的……啊!對了,我的小金印呢?你幾時要還給我?」正正方方,純金打造,她愛不釋手。
瞧她財迷心竅的樣子,小黑從鼻孔一哼,「那是我的。」
御用金印,可調動軍隊及提領國庫金銀。
「給了我就是我的,你休想再要回去。」這年頭連皇上都是當土匪的,專搶可憐的良民。
「那是小白給你的,不是我。」他存心抵賴,只要和小白有關的,他都莫名感到不快。
「小白不就是你,你想不認帳。」李樗雙手叉腰,準備來個潑婦罵街,不依不饒。
萬般皆下品,唯有銀子高。誰敢賴她的銀子,就是跟她過不去,她掘地三尺也要刨回來。
小黑斜眸一睨。「等我把大權拿回來再給你一個更大的,讓你抱都抱不動。」
鳳印。
「真的?」她雙眼發亮,真像見錢眼開的守財奴。
「君無戲言。」
李樗笑著伸出小指。「打勾勾,誰也別賴誰。」
「 !可笑。」神情嫌惡的他沒阻止她蔥指勾住他小指,深幽若潭的黑瞳微露一絲的愉悅。
其實他暗暗羨慕小白的天真,能夠毫無顧忌的向李樗撒嬌,這是他所做不到的,只能壓抑著不讓小白出來,自個兒才有和李樗獨處的機會。
說穿了,他也喜歡李樗,只是他明白這份喜歡是出自男女之情,他對李樗有種強烈的佔有欲,因此他嫉妒能得她所喜愛的小白,他跟自己吃醋呀!
「什麼?!白米百萬石,黃金萬萬兩,絲綢、茶葉和牛羊裝滿百車,還有靈芝、人參、何首烏、川七等藥材,否則必率十萬鐵騎踏破我嘉定關,百萬雄兵一舉南下,奪我天機江山?」
入冬了,第一場初雪下在與北夷相鄰的赫連山脈,以此為界隔開兩個風俗民情不同的國家。
北方人以面食為主,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民風剽悍,善于騎術,所騎大馬不畏寒霜,男女皆高壯有力,是使刀的好手,上山能砍柴,入林能擊虎,大掌一使力能扳倒一頭公牛,由十幾個游牧民族組成北夷部落,人口多達數十萬。
百萬雄兵雖是夸大之詞,但十萬鐵騎卻不假,草原多馬,每匹馬強壯又高大,一字排開足以威懾萬千兵馬,在氣勢上已讓敵方不戰而敗。
當年白鶴年勾結北夷,以十座邊城換一面神鏡,實也有安撫之意,外患休兵,他才有機會謀奪天機皇朝的政權,慢慢站穩根基,成為權傾天下的攝政王。
北夷人只懂放牧,不會耕種,把邊城的糧食吃光以後,耕地也因未曾種植作物而荒蕪,他們又開始挨餓了,想以掠奪的方式填滿糧倉,而物產豐饒的天機皇朝便是他們急于馬蹄踐踏的目標。
掠奪是北夷人的天性,他們的土地太貧瘠,人民太窮困,冬季長達五個月,春、秋兩季又太短,夏季酷熱得讓人受不了,寸草不生,不搶就無糧可食。
「王爺,宜和不宜戰,我們的將士多年來戍守邊疆,早已人疲馬乏,無法與強虜打一場硬仗,十之八九是守不住,不如退一步議和,以保存我方實力。」此人為白鶴年的擁護者,在他的示意下主和。
白鶴年是個城府極深的人,他只想掌握大權,坐擁天下霸業,將所有人才納為己用,他要當萬人之上的王者,以全呼風喚雨的野心,他認為自己智勝先帝。
也就是說,他不甘心屈居人下,要讓世人知曉他比先帝強,為當世第一人,名垂千古。
但他對軍事全無天分,不懂行軍布陣,也看不懂軍事圖,調兵遣將更是一竅不通,他能掌控的是朝政,但攘夷就力有未逮。
更何況兵權並不在他手中。
「眾位卿家意下如何?若有安邦良策亦可提出,本王廣納賢言,絕不專斷獨行,讓天機皇朝毀于本王手中。」他面看向殿下眾臣,憂心忡忡的臉上微帶一絲深沉和冷意。
面對強敵壓境,缺乏憂患意識的眾臣根本提不出有力的應對方法,他們都傾向和平落幕,能不打仗就不打,誰願讓自家兒郎到戰場送死,未獲功名先落個尸首不全。
「馮大人的提議甚佳,冬雪漫漫行軍不易,大軍開拔到邊境已是冰封天地,冰厚三尺,霜雪堆積,人車難行,光是人走在冰上就舉步維艱,此仗要如何開打。」未戰已先輸一半。
白鶴年故作憂慮的詢問︰「華相爺此言亦是本王的不安,千萬將士皆是我朝人民、爹娘的心頭肉,本王不願看骨肉離散、白發人送黑發人,不知你有何高見能避免兩軍交戰,共享太平。」
「和親,從皇室中選出一名貴女封為公主,以此締結兩國盟約,使其情義長存,互不侵犯。」先把北夷穩住再行定論,熬過冬季,明年春天來臨時草木繁盛,牛羊肥壯便無意征戰。
華丞相使的不過就是一個拖字訣。
他和白鶴年一樣在找兵符的下落,當初先帝死時並未交給在場的任何一人,似乎早就另有打算,因此先帝一死,兵符也跟著失蹤。
所以白鶴年遲遲未稱帝其實也是有這層顧慮,畢竟痴帝才是正統,他貿然登基只怕擔心手握兵權者以清君側為名起兵討伐,他努力大半輩子奪來的權力消失在瞬間。
「可你也曉得皇家血脈向來單薄,先帝只有一子並無帝女,而本王的小郡主年紀尚幼,不得婚配,華相爺此計甚好卻難以執行。」可惜清平侯府一門盡滅,不然還能從中挑出一名嫡女。
當日余來錫與空影將尾隨其後的黑衣人悉數誅殺,余下得知有人逃月兌的死士不敢將此事往上稟報,因此白鶴年並不曉得當晚還有另一撥人潛入清平侯府而疏于防範。
他以為清平侯府的人已然死盡,殊不知仍有生還者,空影救駕時曾將背部受傷的三歲佷兒藏于水井中,為他們白家留下一絲血脈。
「攝政王莫非忘了,先前的選妃雖然因故喊停,但仍有多名秀女不願離宮,如今還住在儲秀宮。」不想走,那就得付出一點代價。既然他的女兒當不了皇後,其它女子也休想入主中宮。
華丞相對仍留在儲秀宮的秀女深惡痛絕,認為女兒的退選她們肯定月兌離不了關系,少了一個對手便多一個機會。
所以,那些秀女也別想有好日子過。他這是遷怒,將所有過失怪罪在別人身上。
國丈爺做不成,他心中的悒郁可想而知,即使已貴為當朝宰相,但人是貪心的,他還想要更多權力,最好是和攝政王平起平坐,甚至是超越他,成為皇上的外祖父,由他的外孫即位,廢痴帝。
三曰後。
一道和親的旨令下達儲秀宮,白鶴年還以燕北七城做為停戰的獻禮,以示和親的誠意。
「什麼意思,為什麼是我?明明是入宮選妃,為何又封什麼懿德公主,即日起前往北夷,下嫁六十多歲的北夷王,他們把我當成什麼了?!」任其隨意擺布的玩偶嗎?
一只汝窯官藏青花玉鳳轉心瓶應聲而裂,全如凋零的落花碎成一片片,細銳得扎腳。
熬過最難熬的禮儀訓練,坐不搖裙、笑不露齒,行走的擺蕩不可過大,屈膝行禮要端莊,坐姿要挺,目不斜視,卯時起身請安,吃三口就得停箸,未經允許不得抬頭,行跪拜禮有一定的規矩……
前三個月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她沒有一日吃飽過,餓著肚子入睡,一大清早雞未啼前又得起身,然後重復前一日折磨,從走路、坐立、進食、行禮等都要二學習,務必做到教養嬤嬤的要求,只要稍有不合宜,嬤嬤手上的柳條便會甩下來,很痛卻不見傷痕。
她帶了兩萬兩銀票入宮,可如今身上的銀子卻不到五百兩,她用在疏通和孝敬上,巴望著能見皇上一面,以最美的姿容使他對她一見鐘情,進而獲得聖寵,由秀女升為婕妤或是昭儀,甚至是四妃之一。
但是什麼也沒有,千金散去卻換來一句「不選妃了」,讓秀女們各自返家,待來年再擇期選秀。
她已經十七歲,快滿十八了,到了明年還有機會入宮嗎?跟那些水靈靈的小泵娘一比,她已是昨日黃花,哪有什麼姿色吸引皇上的目光。
所以她不走,與其它十來名和她抱持相同想法的秀女堅持留下,她們期盼有一日皇上不經意走過儲秀宮,欽點其中一名侍寢,那麼就有飛上枝頭的機會。
誰知等過一季秋,她等到的不是皇上的親臨,而是一紙和親旨令,狠狠將她從雲端推下來,跌落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李柔不甘心萬般算計竟換得一場空,當初她為了進宮把最疼她的祖女乃女乃氣倒了,偷走嫁妝單子私賣鋪子和過時首飾,湊足銀兩坐上宮里派來的轎子,和李樂兩人一路搖搖晃晃地入了宮。
而李樂在花光她娘給她的銀兩後,終于失望地出了宮。李樂有娘可依靠,選不上嬪妃還有她娘為她擇婿嫁人,而從小養在祖女乃女乃跟前的自己連唯一的靠山也給翻了,她出宮還有什麼可以仰賴,除了放手一搏再無他法。
但她終究輸給老天爺,命運對她太苛刻了。
「大小姐你冷靜點,別胡亂發火,這兒是宮里不是自己府中,言行舉止不可造次,要是讓管事姑姑瞧見,恐怕又是一頓皮肉痛。」被打過幾回的如月余悸猶存,雙肩一縮露出怯意。
李柔不屑的輕哼,「怕什麼,我現在是賜封的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皇室宗女,除了皇上之外還有誰敢動我。」
「攝政王呀!」一旁掃著青花瓶碎片的秋月小聲地嘀咕。誰都曉得皇上並無實權,一切決策掌握在攝政王手中。
皇宮之內無秘密可言,只要花點銀子便能打听到想知道的事,除非是刻意隱瞞的皇室秘辛。
不過皇上是痴帝一事並非秘密,民間偶爾流傳,不然天子都年屆弱冠,哪需要攝政王的存在,只是皇上的天仙姿容卻是少人提起,他的美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儲秀宮諸人皆無緣得見仙容。
要不,李柔若得知那日在甜食鋪遇見的美公子就是皇上,怕是不肯安分地待在儲秀宮接受禮儀指導,必定千方百計的爬上龍床,將俊美無儔的皇上佔為己有,那是第一次令她芳心悸動的美麗男子。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要我嫁給行將就木的老頭子,我寧可一頭撞死,那鶴發雞皮的身軀壓在身上,說有多惡心就有多惡心,我絕不任人擺弄,從此一生悲慘度日。」憑什麼要她牲,儲秀宮里還有很多秀女,隨便一個都能去和番。
「大小姐,你可別以身試法,皇命已下可由不得你胡來,就算你再不願也要咬牙遠嫁,若是稍有差池,老爺和奴婢們都要受累,輕者流放,重者要砍頭的。」在宮里待久听得也多了,變得膽小的如月苦著臉,生怕自家小姐為了不肯和親而犯下錯事。
「要我嫁到茹毛飲血的不毛之地嗎?你少潑我冷水了,事在人為,我就不信我扭轉不了乾坤,總有辦法逃過這一劫。」李柔腦袋轉著壞主意,想著用李代桃僵的妙計讓別人頂替出嫁,她不懷好意的眼珠在兩個丫鬟的臉上轉來轉去。
看她眼神好似把人當成貨物打量,怕被主子賣了的秋月機靈地諂笑。「大小姐不如求二小姐說情,听說她和皇上走得很近,已經是……皇上的女人,皇上對她言听計從。」
「李樗?」她訝然。
「是呀!我听送飯菜來的德公公說的,他是御膳房的上菜公公,他說二小姐不用到御膳房當差,有另闢的小廚房,而且只做給皇上吃的甜食,其它什麼事也不用做,比服侍皇上的小安子公公更常進入蟠龍殿。」秋月回答時眼中有幾分嫉妒。雖說她姿色平庸,也不是秀女,可是誰沒有鳳凰夢,萬一蒙中也是她的運氣。
以前也有過前朝皇上喝醉一時興起,隨手拉個宮女共赴雲雨,事後發現是丑顏也沒轍,封了品級為後宮小主,再有幸懷上身孕更是封妃封嬪,一世榮華。
秋月想的便是這萬分之一,以她的容貌,她不求專寵,只求不用服侍人,改讓人伺候她。
李柔一听,含媚雙瞳微眯。「你沒听錯,是我妹妹李樗?」
「大小姐莫要忘了,二小姐開的甜食鋪,賣的甜食連王妃都愛吃,專程讓管事去預訂,她弄幾道甜食討皇上歡心不無可能,皇上一開心,恩寵不就來了,二小姐侍寢一事還是安公公傳出來的。」他大呼小叫的嚷著,服侍的宮人全听見了。
李柔用力一抓直立瓶中的鮮花,那滿手離枝的花瓣訴說著她的憤怒與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