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倆窩在客廳前的茶幾上吃面配小菜,他晚點有應酬,待會兒就要出門了。坐在旁邊看兒子一碗麻醬面吃得滿嘴都是,閑不下來的手抽面紙去擦,小家伙食量不大,吃撐了便將碗往他面前一推。
「拎北不吃嗟來食。」打賞得真隨意,要不要叩謝皇恩哪?
嘴上說歸說,還是認命地接過碗,解決兒子吃不完的食物,完全就是台灣傳統父母的寫照,任勞任怨還身兼廚余桶。
然後有一天早上,沈雲沛伺候他們家的小太上皇打點服裝儀容,準備送他去幼兒園上課,順手撈了件外套要給兒子保暖,被小手推了開來,輕輕細細地說了一句——
「拎北不要。」
沈雲沛瞬間狠狠愣住。
柃北不要、拎北不要、拎北不要……這句話在腦海里炸了開來,無限回圈。
「沈容若!你他媽在我面前說拎北,天地反了是不是?」還完全把他的口氣學了個十成十!
躺著也中槍的某制造者之一,愛困地從棉被中探出頭。「關我什麼事?」
「……」對厚!一時忘了他媽是孫蘊華,把她也罵進去了。
「你再口沒遮攔好了。」她看起來很幸災樂禍。
若若一臉的困惑又無辜。雖然不知道什麼是「拎北」,不過常听爸爸掛在嘴邊講,不就是個自稱詞嗎?
「……」孩子學習力強,真的會追隨大人的言行。
以後什麼他媽、拎北的都不敢講了,被自己的兒子說「拎北」,實在是很哭笑不得。
生活中,這些瑣瑣碎碎的事情,沒有連續劇的高潮迭起,但是很平實,分享喜怒哀樂,連那些令人煩躁的衰事、鳥事,也都變得無足輕重了。
當然,鳥事的後續發展還是有的。樓上鄰居接到存證信函,一整個氣到炸掉,據說打電話到管理室劈哩啪啦罵了半小時,卻不敢再來惹她。
「惡人無膽。」她把這件事當趣聞說給他听時,他只有這句評論,也安了一半的心。
對方如果真的不為所動,不會氣急敗壞罵人,他們心里必然知道自己完全站不住腳,這樣事情便容易得多。
管理室在他強勢表態後,表現多少積極了些,樓上收到建管局發函通知,知曉會被開罰後,也終于乖乖配合修繕。
管線問題處理好了,他找了兩個人來幫忙修復木作裝潢的部分,自己也挽起袖子親自動手。
來幫忙的木工師傅打趣地說︰「讓沈大建築師當木工,會不會太大材小用了?」
他回說︰「我只是一個爸爸。」然後蹲身模模若若的頭,無盡寵愛地說︰「兒子,你睡覺時仰頭看到的這片天花板,是爸爸親手幫你釘的喔!我兒子用的東西,一定要是最安全、最穩固的。」
所以他用自己的雙手,親自為兒子撐起這一片天。
孫蘊華在一旁听到,心房暖暖悸動。六年前她真的沒預料到,有一天他會成為那個能帶給她安全感的男人,為她與兒子扛起一切,讓她安心依賴,不必為任何事煩憂。
工程只花了三天便整修兼粉刷完畢,若若回自己的房間去住了,孫蘊華的腳傷也好了大半,生活回歸到最初的平靜,雖然後續還有些余波一湯漾。
樓上、樓下經過這一鬧,基本上是一點情分也無了,他之後多少听到鄰居間一些碎語,應該是樓上四處去哭訴他們有多仗勢欺人。
他們哪有什麼勢可以仗啊?
那些說詞,他之前就已經听爛了,不外乎是屋主有憂郁癥啦,情緒不穩啦,要他們別逼他啦……這一類的。
最後是變成樓下咄咄逼人,差點把樓上屋主逼得又自殺一次……
一個會情緒不穩想自殺的人,不會一天到晚掛在口中,還有閑情去散播八卦,四處哭訴自己被欺負多慘來博取同情票好嗎?
他當時听到就已經感到極度不可思議。
因為對方有憂郁癥,所以他們什麼事都不能做,跌傷了腳、家中還有一個六歲稚童,得提心吊膽害怕孩子再受傷,時時拿抹布吸水、擦地板、聞木板散發的霉腐味、承受財物損失及精神上的雙重折磨,這些都是應該的?
有些人,理所當然覺得別人非得體諒他們、同情他們,自己卻完全沒有同理心,不管他人死活,這種人八成腦袋有洞吧?
偏偏,那人又是這一棟的大樓委員,當對方擺哀兵姿態時,不明內情的住戶真的會比較同情他們,他最近進出都能感受到其他住戶的側目眼光。
他自己倒不是很在乎別人怎麼看,可是蘊華沒理由必須承受這些。
隔月,她工作上有個餐敘,小區剛好也要開年度區權會議,便簽了授權書讓他代為開會。
他本來真的沒打算做什麼的,不過就是帶著兒子來吃吃餅干、看看熱鬧,了解一下年度時事,有需要表決時再舉個手充充人頭。
但是說實在的,一路荒腔走板听下來,他開始思考還能多扯。
一個四處嚷嚷自己有憂郁癥不能承受壓力的委員,連基本常識都沒有、廢到不行的管委會,還有形同虛設的管理室……沒事的時候就沒事,一旦發生事情,到底有誰可以處理?大概只能像蘊華那樣一再受氣吧。
于是他站起來,開始指正那些討論項目的漏失之處,包括最扯的那一條——
住戶在家里開轟趴,你可以報警處理,卻不能將人家的感應卡強制消磁,不讓屋主進入小區,這太荒謬了,根本就違法了好嗎?主委居然還煞有介事地為這一項提議做表決……大哥,你是認真的嗎?
還有,就算知道訪客是中介帶看房子,我們也不該向人家強制收取清潔費,暫且不說合不合理,哪天你們房子急著想賣時就知道了!
更別提,有些完全是說來自爽的,真正的執行度是零!
于是最後就變成,一年一度的管委會委員表決,他莫名其妙被提名,又莫名其妙高票當選。
喂喂喂,他不是住戶,不具資格好嗎?這些人要不要先問清楚再說?
喔,有啦,他們問了旁邊的六歲住戶,套出一句「爸爸」,還有「沈雲沛」三個字。
好吧,說實話,他也沒有很認真想拒絕。蘊華住在這里,至少把制度弄得健全些也有好處,別一堆鳥人員,連公寓大廈管理條例第幾條都說了,還反復向他確認︰「真的有這條嗎?可以這樣做嗎?」
他覺得自己有點貧血,真的不想再吐血三升。
孫蘊華回來時,立刻發覺家里氣氛不太對。
她悄悄招來兒子,低聲探問︰「爸爸怎麼了?」
若若搖搖頭。「不知道。」可是他覺得今天的爸爸好厲害,大家都在看他。
她本想先洗個澡,晚點再來問清楚怎麼回事,為什麼開一個年度區權會,會板著一張臉回來。
她才剛在梳妝台前坐下,拿出卸妝液準備卸妝,他就跟進來了,繃著臉將一只不明文件放到她桌上。
「什麼啊?」打開一看,居然是結婚證書,還是在附近文具行買來的,標簽都還沒撕。「你是受到什麼剌激了?」
「很大。」非常大的刺激,他一肚子話,不假思索地由口中冒出︰「你們的管委會是來搞笑的吧?超娛樂我的,你確定在這種爛制度下,你每月繳的高額管理費值得嗎?我倒是覺得我受夠那個神經質四處造謠的委員,還有一點處理事情的能力都沒有的主委了,今天我不小心被選上主委,然後翻了一下你們的大樓規約,所有權人及其配偶、成年親屬,且同住小區者,都有資格任之,所以,我們結婚吧。」
「……」這是她有生之年听過最瞎的求婚詞了。居然是為了當小區主委而決定跟她結婚……他才是來搞笑的吧?
「孩子他爸,婚不是這樣求的,至少求婚的表情不該是這樣。你知道你臉部表情看起來硬得像隔夜饅頭嗎?」
「我只是緊張!」他申辯。
「……我認為比較像討債。」
他抹抹臉,嘆了一口氣。「不然婚該怎麼求?你教我。」
「至少要有枚婚戒吧?」一張紙就要她賣斷終身,她有這麼廉價?
「等我,半小時回來。」他立刻轉身,然後出門時听到兒子喊餓,買婚戒時順道拎了盒章魚小丸子回來,一不小心還讓戒盒沾到柴魚味。
那晚,她升格為人妻。
事後孫蘊華將她老公求婚的過程實況轉述到粉絲團上,同時宣布自己為已婚身分。
有人爆笑地響應︰「你老公也太不浪漫了吧!」
她說︰「他曾經很浪漫,讓我感受到他有多愛我,但那時我不敢嫁;而現在他很務實,甚至沒說一句情話,我卻覺得嫁給他再安心不過了。」
鼠標往下拉,看了上百篇的祝福話語後,有一篇留言是這麼說的︰「這種會讓全天下女人翻臉的求婚你都肯答應,絕對很愛他。」
她笑了,坦蕩回應︰「是的,我非常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