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世家的文家大少此人,在斐然的心目中地位是很高的,他不但是個犧牲己身除暴的勇者,他還將危害武林的女魔頭給收拾得妥妥貼貼的,如此高義之人,實在是值得眾武林同道為他豎起一根敬佩的大拇指。
這兩個月來,被嫁出閣的月穹沒再惹過一樁事或是禍害過任何一人,這如何讓人不意外?難道就連蓬萊也束手無策的月穹,這回是真踢到鐵板了?
可在文謹的對面坐了這麼久,他愣是沒看出這位文大少是生了什麼三頭六臂,或是有著不同于他人之處呀,敢情這位勇者是有著與眾不同的獨門功夫不成?
「看夠了嗎?」坐著靜靜任人觀賞的文謹,出聲打破一室的靜謐,也打斷了斐然那類似同情也像崇拜的目光。
昨日才去過西苑皇宮一回,今兒個就被文謹派人給請來這兒……斐然在佩服文謹的消息靈通之余,還挺有危機感的。
「文大少,在下可曾得罪過你?」他可是听說過公孫狩的下場了,才不認為這位素昧平生的文大少會對他有什麼好感,畢竟以往他也找過月穹不少的麻煩。
文謹開門見山地道︰「你曾得罪過我妻子。」
「喔?」果然是來為妻尋仇的。
「你黑了她一張魂紙。」提起西苑國,月穹記恨的可不只是公孫狩一人,另一個就是這個不但利用了她,還搶了她魂紙的然公子。
斐然模模鼻子,「你想替她討回來?」好吧,上回他是做得不地道,月穹想找他算賬也是正常的。
「不。」
哼,哪怕文家再怎麼財大勢大,諒他們也不敢得罪原國皇爺府……斐然得意洋洋地站起身,正想結束這場會晤時,冷不防地,文謹在他的身後道。
「算上利息,你起碼得還她兩張才是。」他啥時說過他只要一張了?
斐然猛然轉過身,不敢相信地看著獅子大開口的他。
「你想拿文家壓我?」他揚高了下頷,「就不怕我皇爺府一拼?」打從他踏進江湖以來,還從沒有人敢如此公然挑戰他。
文謹溫文地朝他一笑,「然公子,我是妻奴。」
「很得意嗎?」
「正是。」有些立場,還是一開始就該說清楚才是。
「得意到拿出來顯擺?」他就不懂月穹是哪兒值得他這般。
「寵妻自然是件光榮的事。」
「別說了,我肉麻。」斐然卸去了唇邊的偽笑,懶得再與他兜圈子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文謹朝一旁揚手,站在他身後兩步的海冬青立即走上前,自袖中取出一封密函遞給斐然。
文謹邊問邊示意他打開來,「原國皇爺府是不是一直在追這條消息?」
見他說得那麼有把握,斐然懷著可有可無的心態打開信封,只是沒過多久,他的臉色就變了。
他眼中驟然充滿了危險的眸光,山雨欲來地問。
「你是怎麼打听到的?」皇爺府追查了那麼多年都探不到半點蛛絲馬跡,他竟查得到?
「文家自有文家的管道。」做生意與人為善的福報就是,人、脈、多。
斐然握緊了拳心,語氣陰沉地問︰「這條消息怎麼賣?」
「魂紙兩張。」
「……」搶劫啊?這種價碼他也敢眼楮眨都不眨地開出來?
當文謹正忙著為自家媳婦討債時,兵分二路的月穹,此刻正身在西苑皇宮里的梓素宮中,與西苑皇後喝茶兼回憶往昔。
與年過三十已有些老態的西苑皇帝木知春相比,身為皇後的蘭雲衣,今年芳華二十八,她那依舊青春貌美我見猶憐的姿容,就算是月穹這等獵艷老手見了,也要真心嘆上一句……美人啊。
氣質月兌俗典雅的蘭雲衣,拉下了身為皇後的架子,親手為月穹斟了盞茶。
「當年,你助了我一臂之力,讓我順利成為了西苑皇後。」
「嗯。」月穹垂下眼睫,不去看她那斟茶時微微顫抖的雙手。
下一刻,蘭雲衣使勁將手中的茶盞擱在茶幾上,碧綠色的茶湯灑在明黃色的桌巾上,像是幾顆不小心落下的淚滴。
「這些年來,我無一日不後悔,當年我為何在走頭無路時要找上你幫忙……」
年輕時的蘭雲衣,在西苑國這個美女如雲的國家中,曾經是名噪一時的美人,亦是皇帝木知春的嫡親表妹。
當年新皇繼位欲立皇後時,蘭雲衣在眾家皇後人選中,除了美貌外並不算突出,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優勢,她所擁有的,只有身後已然沒落的家世與一顆自小即愛慕木知春的心。
當她乘著小轎前往都城,準備與其他候選人一同進入宮中進行選秀時,美名遠揚的她,被其他世家人選所派來的人給困在了路途上,眼看著就要錯過選透之期時,她遇上了離開師門做任務的月穹。
走投無路的她與月穹做了筆交易。
交易的內容是,月穹助她離開此地,一路保護她入宮,並偽裝成她的侍女,保護她安然度過選秀期間,而她則給月穹一張由她家族所珍藏著,本欲當成嫁妝籌碼的魂紙作為代價。
月穹不愧為黃金門的門人,那段期間,武藝高強的月穹為她擋下了大大小小無數次暗殺與宮人陷害,讓她順利地自眾美中拼殺而出,並有機會使出渾身解數獲得了皇帝木知春的青睞。
只是這些年來,她一直都忘不了,當年功成身退的月穹在臨走前,所問她的那句話。
「值得嗎?」
相隔十年後再次見到讓她得到這一切的月穹,她除了感慨時光的流逝外,她也想問自己,葬送了青春與愛戀後,這才看清楚一個人,值得嗎?
月穹伸手扶正那茶水已流光的茶盞,不語地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
她並不是很清楚這些年來蘭雲衣過得如何,可在見了她那無意中流露出來淒婉的神態,與那顆懸在她眼角怎麼也藏不住的淚珠時……她不會去問,也不想知道。
「我過得很痛苦……」蘭雲衣美目輕眨,目光遙遙地看著遠方,「又或者說,我是活在深淵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是你換來的。」用一張魂紙,加上傾盡自身的所有,換來的。
蘭雲衣笑得淒愴,「是啊,是我一手造成今日的……」
早在入宮之前,她就知道新帝木知春是顆風流種子,他愛美色,更愛品嘗各色美人,成日流連在各式美人中,從無知返之意。可即使是這樣,她一顆傾慕的心還是擱在了他的身上,她總告訴自己,早晚她會成為他的心頭所愛,只要他愛上了她,他便再不會看向他人。
可惜的是,木知春卻用他的行動證明,她錯了。
「我想要的,是他的愛,是他的真心……」
月穹嘆了口氣,「當年你說過,你有把握能得到它的。」
相隔十年再听到自己當年的豪言壯語,蘭雲衣的表情似哭似笑。
「男人喜新厭舊,天生就愛新顏色,現下的他,哪兒還會記得他的後宮里還有這麼一個我?我不過是佔了他皇後這名頭的擺設,以及另一個深宮中不得寵的女人而已……」她抬首望著富麗堂皇的殿頂,就像在看一個她堆砌出來的夢境,「現在想來,當年我真的很傻,以為傾盡所有的去愛一個人,那便是一生一世孤注一擲的愛,那是我對我自己的賭注……」
「你很勇敢。」月穹不知道還能怎麼說,因她至今仍然記得,當年那個為愛不顧一切的小泵娘。
「可我後悔了。」她收回縹緲的眼神,目光突地變得凌厲,「因我錯得徹徹底底。」
月穹發現,與方才那位楚楚落淚淒怨不已的美人相比,她還是比較喜歡蘭雲衣這副在醒悟過後的模樣。
蘭雲衣拭淨了眼角的淚水,自嘲地道︰「不必同情我,這是我自找的。」
「我也這麼認為。」當年明知西苑皇帝的後宮是座競爭激烈的虎穴,她仍舊痴心不改的擠進了宮里,如今又怨得了誰?
發泄過後的蘭雲衣大大吐出口氣,彷佛也吐盡了多年來深埋在心中無人可訴的苦處,她整理好情緒,又再次成為那個優雅動人的皇後娘娘,縴縴玉指輕拈起擱在一旁的書信,邊看著信里頭月穹所求的內容邊與她閑聊。
「听說你嫁人了?」她還以為月穹這輩子就那個樣了,吊兒郎當的過一輩子,或寫書寫一輩子,沒想到竟有人願收她。
「嗯。」
蘭雲衣壞心眼地抬起螓首,意有所指地道︰「也許再過不久,你就會明白我心中所怨的是什麼。」
「他說他不負我。」月穹天生就是懂得怎麼打擊人,「不二人,不異心,不負我,百年後我倆就躺一個棺。」
她的面色黯了黯,「你的運氣真是好到令人不得不憎恨……」
「嗯,現下我知道了。」月穹神色自若地灌光一整壺名貴的茶水,終于明白幸福是比較出來的。
看完那封文謹親筆所寫的信後,蘭雲衣沒想到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月穹,這麼多年不見,一來就是專門給她找麻煩的。
「你想要人?」討媳婦討到她這兒來?
「男兒國很缺女人。」月穹討起人情債來一點都不手軟,「當年你曾說過,你會報答我的。」
蘭雲衣沒好氣地睞了她一眼,「你以為西苑國眼下還不夠亂嗎?這全都拜你的書所賜!」
「倘若人少了,那就不會爭也不會亂了,釜底抽薪是個不錯的法子。」月穹很懂得適時討價還價的,「你就沒想過,我的要求何嘗不是在解決你的問題?」她都不嫌這後宮擠了太多人了嗎?沒事養著一群怨婦當鄰居做什麼,閑著沒事干時可以互掐脖子嗎?
「你……」蘭雲衣怔怔地看著她,「你願再幫我一次?」
她漫不經心地聳聳肩,「互惠互利罷了,沒什麼幫不幫的。」
蘭雲衣不得不承認,眼前的月穹雖然還是一副多年不改的欠揍樣,可她那顆柔軟的心,卻從不因為外物而有所改變。
她漾出一抹絕美的笑靨,「老實說,我也挺想看看木知春他焦頭爛額的樣子。」
「那就拜托你了。」月穹一听事情有譜,便不想再多待,她老早就想離開這座讓她感到郁悶不已的深宮了。
「月穹。」蘭雲衣叫住她,語重心長地道︰「這世上願收下你的人恐不會再有第二個,千萬別糟蹋了他對你的真心。」
月穹頓下了正欲往房梁上跳的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多謝娘娘的金玉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