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寧君並非去找醫生,而是直接沖回家了。
正在顧家看電視的管爸看到管寧君回來,關心的問,「小日現在怎樣?」
叫「小日日」,管爸嫌惡心,他本來想叫「阿日」,被管媽嫌俗氣,只好折衷叫「小日」。
管寧君沒有回應父親的話,事實上,她根本沒注意到父親問了她問題。
她直沖上二樓,推開管寧涓的房門,拉開梳妝台的抽屜。
他說過,他有寫日記,只要他忘了這一段時間的事,那就把日記給他看,就算沒記起來,至少他會曉得他曾在這發生過什麼事,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孩……
她慌亂的尋找著。
梳妝台一共有三個抽屜,她每個都尋了一遍又一遍,但別說日記本了,連個便條紙樣的東西都沒有。
他根本沒寫日記!
管寧君恍然。
他早早就恢復記憶了,他根本不需要寫這個日記,那只是借口、只是一個欺瞞她的謊言!
他說的話,到底有幾句是真實的?
還是說,他從頭到尾都在騙她?
欺她是花蓮鄉下一個單純的女孩,玩弄在鼓掌間,毫不費力……
不爭氣的淚浮上眼眶,她像泄了氣的皮球般往地板坐下,虛攤的手滑過梳妝台面,掃落了上頭的物品。
一本薄薄的記事本子掉在她的腳掌上。
她瞠目瞪眼,迅速拿起翻開封面。
橫列的記事本上,寫滿了日文,第一行都標注了日期。
日記?!
水眸涌入了些許希望之光。
可詭異的是,已經寫了數篇的日記卻都被打了大×,想是完全否定了內容似的。
她被大×所吸引,引起好奇心,她想知道他把內文否定的理由,會不會是……跟她有關?
她一篇一篇的看下去,里頭寫的是他自第一天在下暴雨的路邊被車撞後,在管家民宿生活的一點一滴。
他絲毫不害羞的在上頭寫滿他對她的情意,他的暗戀與追求,照理,她應該看得臉紅心跳,但,卻有種違和感在心頭盤旋不去。
直到她翻到昨日那篇日記,她才幡然明白那違和感打哪來。
這是一本他失憶狀態下的日記本。
也就是說,這是一本編出來的日記本。
這該不會是特地編出來要騙她的吧?
發現後面尚有文字,她再繼續翻閱下去,之後的篇幅未再打×,同樣以日記形式進行。
六月十八號。
暴雨,晚晴。
我是荒川日,今年三十四歲,職業漫畫家,筆名荒川聖。
荒川聖……
她詫異瞪大眼,心跳在瞬間停止了。
他是荒川聖?
他是畫「魔師獵人」而大紅的荒川聖?
她震驚的掩嘴,繼續看下去。
今早,我用先斬後奏的方法,把未跟羽鳥編輯討論過的稿子托給助手C幫我交付,人就逃來台灣了。
五年來第一次的休假,實在讓人非常期待啊!
飛機在早上就到了台灣,三個小時的飛行時間,我絲毫不浪費的從起飛睡到降落,一踏上台灣土地整個人立刻神清氣爽起來,搭了火車又轉搭公交車再轉taxi,來到父母長眠的寧馨墓園。
五年沒來掃墓了,不過這兒的管理員照顧得挺好,至少我不用撥開比人高的草才看得到墓碑。
管理員是我的FAN,不過我沒告訴他我是誰,我是來游玩的,不是來辦簽書會的,不過我把「魔師獵人」的日文版設定集送他了,他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墓園離我要去的民宿只有二十分鐘距離,所以我決定用走的,誰知才走沒多久,竟然就下起大雷雨了。
我很快的淋了一身濕,附近又沒遮雨的地方,我非常狼狽的行走,直到看到前方不遠處有燈光,應該是車子,我開心的沖上前去攔車,哪知距離沒算好,直接往人家車子的引擎蓋翻滾上去再翻滾下來,頭一撞地,就不省人事,清醒時,啥都記不得了。
但除此以外,我的語言功能並未受損,中文、日文的听說讀寫都沒問題,這真是太神奇了。
我被一對姊妹救回,妹妹我沒啥印象,只記得她好像比姊姊高一些,因為我比較注意姊姊,她雖然不苟言笑,但她會木著一張臉吐槽她妹妹,這讓我覺得很有沖突的喜感。
姊姊是個家事萬能的女孩,而在生活方面我大概只有六十分,就是會做,但做得一點都不好的程度,所以遇到家事萬能的,長得又漂亮的,我這個王老五要不傾心實在難(我就是個膚淺的男人呀)。
姊姊很喜歡漫畫,還搜藏了很多漫畫,這更令我大心了,我是漫畫家,如果老婆不喜歡漫畫、討厭我的職業,這日子要怎麼活下去?
對,老婆,我已經把姊姊設定為老婆的對象了,一個樣子長得是我的菜,興趣與我相符,又能彌補我不足的女孩,要我不喜歡上也難。
我曾經也煩惱萬一我恢復記憶時,把我曾經愛上這樣一個女孩的事給忘了該怎麼辦?哪知我當天晚上看到自己的漫畫,竟然就全部想起來了,而且今天的經歷一件也沒忘掉。
這時,我不免怪力亂神的想,這八成是我爸媽的意思,他們帶著我去撞車,認識了寧君妹妹,又用非常快速的方法讓我恢復記憶,就是要我把人帶回家照顧我……不,是我來照顧她。
我這先斬後奏得來的假期只有七天,所以,我一定要用比火箭還要快的速度把寧君妹妹追上,所以我把臉皮裹上水泥,厚到連子彈都穿不透。
寧君妹妹,嫁給我吧!
除了第一篇直接揭穿自己身份而完全不同以外,後面幾篇其實大同小異,只是把他的心情說得更詳細明白,唯一不同的就是修車那件事--舊篇說是車子拋錨,但新篇卻坦承那是騙人的,是他為了讓她意識到他、擔心他,故把車子開到荒郊野外,呆候了一個多小時,才開車回民宿。
他每一個跟在她身邊的行為全都是經過算計的。
他秉持著「烈女怕纏郎」的精神,一直黏在她身邊兜轉,而她竟以為,那只是一個破殼小雞把第一眼見到的當成了母雞……
她好笨!
翻閱到後面,他開始在衡量該在什麼適當的時機要假裝恢復記憶了。
尤其當她說她不想跟漫畫家來往時,他更是小心謹慎。
日記的最後一篇時間,是昨日。
看到這篇日記,她才曉得,原來這一整本日記都是在昨天晚上熬夜寫出來的,就怕遇有萬一時好發揮作用。
他原本編了一套「失憶的荒川日」,寫好之後他就上床去睡覺,但不知為何,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或許是一而再、再而三為了追求而說謊,良心過意不去,他決定全數劃掉,重寫了真實篇。
也許,他有著要跟她坦承的一天。
看完說明他所有心境的日記,管寧君不只未因此腦袋清明,反而更亂了。
她不知該把重點放在哪。
欺騙。
還是愛情。
為了愛的欺騙,可以原諒嗎?
她不曉得。
「寧君!」管爸的嗓音從樓梯口傳上來,「你在不在啊?」
管寧君連忙擦掉頰上的淚,清了下喉嚨後方應,「我在妹的房間。」
「寧涓打電話回來,你接一下。」
「好。」
管寧君拿起床頭櫃上的電話。
「喂?」
「姊,我跟你說,他又恢復記憶了。」妹妹興奮的嗓音傳來。
「什麼?」她懷疑自己听錯了。
「他剛才好像是因為腦子受到撞擊,清醒時有短暫的失憶,但是他現在又想起來了,你快來醫院!」
他又恢復記憶了。
管寧君松了口大氣。
至少,這荒誕的欺騙劇目,不會再來一遍……
也因他什麼都還記得,這本日記不需要拿給他翻閱了。
他,荒川日,筆名荒川聖的漫畫家。
她說過,她不想跟喜歡的漫畫家有所交集,其實最怕的是幻想遭受破滅。
而他,的確破了她的幻想。
不如不相識,那麼他在她心中的完美形象就永遠不會改變或扭曲。
管寧君放下電話,看著手上的筆記本,良久,她終于做下決定。
管寧君回到醫院,荒川日已經閉眼休息,沉沉睡去。
管媽見她來,立即朝她露出輕松愉悅的笑。
「他完全沒事了,不用擔心了。」管媽回首看著荒川日沈睡的模樣。
「嗯。」
管寧君在來醫院前已經先打過電話詢問醫師他的狀況,也曉得他情況順利的話,後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我跟你妹先回去,你在這看顧他?」管媽問。
管寧君點點頭,面無表情的。
「那我跟你妹先走了,你飯要記得吃完。」
「媽,」管寧涓小小聲問母親,「他們兩個在吵架耶,放他們單獨相處好嗎?」雖說在醫院的好處是,萬一打起來,受了傷,馬上可以救助就是。
「人都摔成這樣還能吵什麼?」管媽白了小女兒一眼後,對管寧君揮手道別,拉著管寧涓走了。
管寧君坐在病床旁的椅上,呆愣了好一會,看到一旁桌上,管媽帶來的便當盒,這才想起自己因為過度擔憂他的傷勢,飯才吃幾口就停筷了。
但她毫無食欲,完全找不到伸手拿起便當盒的。
約莫半小時後,護士過來提醒休息時間已到,並替他們將燈給關了。
這間是雙人病房,旁邊的床是空的,听說明天才會有人入住。
雖然沒人睡,但管寧君並不會因此就跑去睡那張床,寧願窩在給親友睡的窄小折疊床,委委屈屈的窩著。
她從小就是這樣,循規蹈矩的活著,連紅燈都未闖過(不是不敢,而是認為不應該),所以,她無法容忍荒川日的欺騙--不管是為了什麼理由。
窗外的路燈光線透進室內,她睜著眼望著天花板,時間太早,而且她忘了帶漫畫來--睡前沒看漫畫她是無法入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