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中文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還有一句成語叫「先斬後奏」。
荒川日覺得他不負母親堅持讓他在台灣讀完六年小學,才回日本讀初中,以及嚴格要求在家里一定要講中文的規定,所以他的中文到現在還是不錯,只是母親過世之後一直找不到練習的時間,這會,下了飛機,站上台灣土地的他總算可以好好復習一番了。
今年三十四歲的荒川日的名字是祖父為他取的,筆名則是荒川聖。會取這個「聖」字為筆名,主因是在台灣土生土長的母親亦為他取了一個中文名字──詹童聖,不過他們平常很少叫他這個名字,所以當他成了漫畫家,他就以母親的取名為他的筆名。
搭乘火車來到母親的故鄉──花蓮,再轉搭公交車來到一個靠海的小鎮。
母親的親戚其實他也沒幾個認識的,外公外婆已經移民到美國,讓大舅照顧了,所以他也沒什麼需要特地去拜訪的人。
在這個小鎮,有個墓園,叫馨寧墓園,父母的墳墓就在這,是一個可以看到海的絕佳位置。
據說父親就是在這個海邊遇到母親,然後與她一見鐘情的,所以兩人說好過身後,要一同葬在此處,連墓地都七早八早就買好了,一點也不避諱的。
這里一直有專人在整理,所以也不怕草比人高,一腳踏下,踩在別人的「家」,晚上說不定還會跑來找你算賬。
掃過墓後,他動身前往離墓園不遠的一家民宿。
問過墓園管理員,那家民宿走路只要二十分鐘就到,這樣的距離用來散步剛好,于是他走在沿海的公路上,提著行囊,聞著海水的咸味,淡淡海風吹拂,讓他終于有度假感。
嗚嗚……久違的度假啊!
他深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悠閑的朝民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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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寧君仰首望天,雲層有變厚的趨勢,上頭的風勢也增強了,猜測可能快要下雨了。
她走來曬衣場,將披掛的床單一一收下放進籃子,再提著走進屋。
管家經營民宿已有十來年,生意普普通通,不怎麼好但也不至于倒閉。
現在的年輕人都比較鐘情建築外表有特色的民宿,管家的民宿沒什麼特色,就是一般的雙層樓木造建築,看不出什麼特別的異國風味,也沒有主題,不過管母的廚藝超好,所以另設的餐廳生意遠比住宿好上多倍。
不少訪客都是去住別家民宿,然後來此吃飯,要不就是其他特色民宿客滿,才來管家民宿住宿,也就是沒得選擇的選擇。
今年二十八歲的管寧君在家里幫忙已久,大概是大學畢業後一年,覺得自己沉默寡言、不善與人交際的個性不太適合職場文化,于是就從台北搬回來家里幫忙。
薪水不多,兩萬出頭而已,不過吃住等花費都家里包了,她其實花不到什麼錢,所以也就不計較。
六月天,梅雨季剛過,偶爾會來場午後雷陣雨,消解一下暑氣,未到學生放暑假的時候,管家幾乎要等到周末才會有客人,其他時候連小貓都沒有。
管家人住在民宿後方庭院,建坪約二十坪的屋子,也一樣是雙層樓建築,一樓是車庫、客廳跟廚房,父母跟姊妹倆的房間都在二樓。
「寧君。」管母來到準備室,正在熨燙床單的女兒前。「妳妹回來了,去火車站載她一下。」
「喔。」管寧君放下手上的熨斗,拔掉插頭,到門口接待處的抽屜拿了鑰匙,走出去開車。
管寧君的妹妹,今年二十五歲的管寧涓現在台北上班,大概兩三個月會回來花蓮一趟,每次回來,管母就像要迎接政府大官似的,準備滿滿一桌的菜,豐盛得教人吃完一餐就等著膽固醇過高,不像平常兩菜一湯,隨意打發。
管寧君到火車站載了妹妹,在路上開了一會車,雨就下來了,下得又急又快,前方視線幾乎看不清。
「家里今天有客人嗎?」管寧涓問。
「沒有。」管寧君搖頭,專心瞪大眼看清雨瀑,就怕有閃失。
「那我晚上要睡高級套房。」管寧涓打著好主意。
高級套房,是管家民宿最高等的房間,一個晚上四千八,睡得是最柔軟的席夢絲床,比管寧涓房中那張二十年不換的彈簧床墊舒適太多了;還有五十五吋液晶屏幕,就算只是看電視節目也爽啊。
「好。」管寧君沒有任何異議。
雖說妹妹通常都是星期日中午就拍拍走人,弄亂的房間是管寧君在整理清潔,但妹妹久久才回來一次,就像老媽說的,回來跟父母姊姊撒嬌一下,沒什麼好計較的。
「我覺得我們家的民宿應該要拆掉重建,改建成什麼希臘風、地中海風,現在這種的最吃香,听說他們連平常日客人都很多耶。」哪像他們家一個客人也沒有。
「沒錢。」管寧君淡道。
「可以拿土地去貸款,等改建好就生意興隆了,才會賺很多錢啊。」這樣她錢不夠用的時候,跟老媽撒嬌一下,就有零用錢可花了。不然她一個小小上班族,在台北三萬多的薪水很難過耶。
雖然姊姊的薪水少了她一萬多,但上次听到老媽說她已經存了一百多萬,相較于每個月入不敷出,一到月底連泡面都快吃不起的她,真的很辛酸呢。
台北居大不易,可是她一點都不想搬回無聊的花蓮,連要去百貨公司都要開一個小時的車,又小不拉嘰的,逛得一點都不過癮。
「老媽說這樣就好了。」
父母自公家機關退休後所經營的民宿,只是讓自己有事做而已,主旨不在賺大錢,更別說拿土地去貸款改建了。妹妹已經提議過很多次,都被駁回。他們現在只想安穩過日子,一點都不想冒險。
「食古不化。」管寧涓火大環胸,賭氣不想講話了。
車子慢慢往前行,忽然,有什麼自一旁沖了出來,管寧君急忙踩下剎車,但已經來不及,兩姊妹很清楚的感覺到車子撞上了異物,而那異物還撞到了引擎蓋,摔到地面上。
管寧涓蒼白著小臉,「不會撞到人了吧?」
她剛看到的……好像是個人啊!
管寧君鎮定的自後座拿出雨傘,開啟車門走出去觀察,管寧涓見狀也跟著撐傘出去。
大雨無情的打在倒臥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啊!」管寧涓尖叫,「真的是個人!慘了,撞死人了!怎麼辦?怎麼辦?姊妳會被抓去關了啦!」她不要姊姊被抓去關啦,嗚嗚嗚……
管寧君不理會歇斯底里的妹妹,蹲來,手放在男人的鼻尖前,想確定一下呼吸,不過風雨太強,完全感受不到,于是她只好又放到他心口處。
「他還活著。」她抬頭對妹妹道。
「真的嗎?」管寧涓放心的手掩哭得眼妝都花了的小臉。
「打電話叫救護車。」
「好。」管寧涓模口袋,拿出手機來叫了救護車。
「唔呃……」地上的男人在申吟。
「他醒了!」管寧涓怕管寧君沒發現似的大叫。
「先生。」管寧君轉了一下蹲下的角度,好面對男人的臉,「你還好嗎?听得見我說話嗎?」
「唔……」男人仍在申吟。
「姊,他長得好帥。」叫完救護車的管寧涓驚喜的發現。
「有嗎?」管寧君端凝男人的臉好一會,沒啥特殊感覺。
「有啦,他看起來不像台灣人耶,應該是日本人。」
「妳怎麼知道?」這麼厲害?
「因為他長得像金城武,不像張根碩跟言承旭啊。」
管寧君蹙眉,不懂她的理論打哪來的,不過那不重要。
她仔細檢查男人的身體跟頭部,看不到什麼明顯的外傷,可能是因為車子開得慢,所以沖擊力小,只有一些像是撞地時受到的擦傷。
「我……怎麼了?」男人忽然張口。
「姊,他又醒了!」管寧涓驚喜的喊。
「先生,你出車禍了,救護車等一下就來了。」
管寧君手上撐著傘,不過那傘小,只遮了躺在地上的男人的頭跟上胸口,其他地方都暴露在雨下。
「我可以……到沒雨的地方嗎?」男人作勢起身。
「不可以。」管寧君將他壓回路面,「你說不定有腦震蕩或頸椎受傷,不能亂動。」
「姊,我們讓他坐到車子里等好了。」管寧涓提議。
她也會一起坐到後座「陪伴」患者的。
「現在狀況不明,還是不要亂動的好。」管寧君仍不準男人起身,就怕傷勢加重。
大雨傾盆,雨水在他身邊匯成兩道河流,讓男人覺得自己好像在水中飄浮,不只身不由己,還有個面無表情的女人一直想把他壓回水面。
「你叫什麼名字?」管寧涓興致勃勃的問。
「我叫……」男人一愣,「我叫……我怎麼想不起來我叫什麼名字?」驚慌的臉看起來更蒼白了。
「姊,他失憶了。」管寧涓像發現新大陸。
「說不定等等就好了。」管寧君依然十分冷靜。
「太神奇了,姊,他撞車又失憶,再加個檢驗DNA就可以演一出八點檔連續劇了。」
管寧君抬頭看著妹妹,「妳沒有流落在外的哥哥。」語氣很平靜的一點都看不出她在吐槽妹妹。
「我才不要他當哥哥。」這麼帥的男人當哥哥太可惜了。
「你不介意我打開你的包包吧?」管寧君問男人。
大雨漸歇,太陽逐漸在遠方雲層露出端倪。
「沒關系……」男人覺得他的頭很脹,非常的不舒服。
管寧君收傘,放到一旁,撿起被甩到路旁的包包打開,在夾層找到一本十年有效期的紅色日本護照。
「我就說他是金城武。」管寧涓得意洋洋。「我看人國籍從不會失準的。」比X光還厲害。
「我叫金城武?」男人問。
「你叫武城金。」管寧涓覺得自己很有幽默感的咯咯笑了起來。
「你叫荒川日。」翻開護照的管寧君道,「國籍日本,一九七九年四月六號出生。」
「荒川……日?」
「有印象嗎?」管寧君問。
「沒。」荒川日輕搖頭。
這名字好陌生,好像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你好厲害,日本人講國語還這麼標準,有練過喔?」管寧涓非常佩服。
荒川日一臉莫名。
他只是跟著她們的語言說,倒未想過有啥特別之處。
「你這有張夾在護照內的便條紙,」管寧君打開,「阿西娜會館。」下方是地址跟電話。
「這不是離我們家最近的那家民宿嗎?外型很像希臘宮殿的那間!」管寧涓大叫,「看吧,連日本人都想去有特色的民宿,不想來我們家。」
救護車「咿喔咿喔」的來了,管寧君將護照跟便條紙塞回包包,交給管寧涓。
「妹,妳跟他去,我去阿西娜。」管寧君將妹妹推向救護車。
「妳去阿西娜干嘛?」要照應帥哥,她自然很高興應允啦。
「我去通知一下荒川先生無法過去住宿,並詢問一下是否有他的在台聯絡人資料。」護照上寫的是日本的。
「好。」管寧涓揮揮手,救護車的後車門砰然關上,「咿喔咿喔」離開。
管寧君坐回車上,駛向離她們家不到一公里遠的阿西娜會館。